徐穎

2014年中國國慶節(jié)前，來自20個非洲國家的法律界人士結束了在北京一個月的學習，啟程回國。

這38名中非法律人才交流項目首屆研修班成員，既包括普通律師，也有津巴布韋總檢察院檢察長、塞內(nèi)加爾最高法院勞動法庭庭長等高級司法官員。

了解中國法律，以及探討中非往來中的法律問題，是此次研修班的主題。過去10年內(nèi)，中非貿(mào)易額已增長10倍左右。2015年預計還將增加數(shù)百億美元，將達到2800億美元。

與此同時，中非企業(yè)之間的商業(yè)糾紛數(shù)量也隨之攀升。僅據(jù)埃及開羅國際商事仲裁中心的報告，該中心受理的案例中涉華比例11%，僅次于德國。

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律師和法官來說，從法條到判決、執(zhí)行，非洲的法律體系顯然有些特殊。

作為曾經(jīng)的西方殖民地，大多數(shù)非洲國家有著復雜的法律體系以及略顯奇怪的習慣法，而且在執(zhí)行等層面難稱清晰。

另一方面，與經(jīng)濟往來相關的財政、稅收、投資政策往往模糊，極易導致糾紛。

“所有中國駐非使館正在將駐在國經(jīng)貿(mào)投資方面的法律、仲裁條規(guī)全部翻譯成中文，并存放在使領館，以供中國商人學習。”中國法學會對外聯(lián)絡部部長谷昭民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只有積極開展法律外交、加強法律方面的合作，才能從根本上幫助中國企業(yè)解決在非洲遇到的問題，促進中非貿(mào)易。

中國律所的非洲訪客

2010年中非合作論壇第四屆部長級會議上，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提出對非合作新八項舉措，其一就是實施“中非聯(lián)合研究交流計劃”。

2010年3月該項目啟動后，中國法學會代表團先后訪問尼日利亞、南非、幾內(nèi)亞、毛里求斯等多個非洲國家。到2014年9月，首屆研修班成員進入北京外國語大學開始學習。

毛里求斯杜瓦爾律師事務所主任埃爾維·杜弗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這次培訓對于他有很重要的意義，“25年以前，中國邀請了我的父親——當時的毛里求斯工業(yè)和貿(mào)易部部長到中國訪問。他后來一直保留著邀請函，并堅信毛里求斯是中國到非洲投資的重要入口?！?/p>

學員遴選的渠道是，由中國法學會向非洲國家重要的法律組織發(fā)出邀請，也會請中國在當?shù)氐氖桂^推薦?！拔夷軌騺淼奖本?，是通過倫敦國際仲裁中心毛里求斯分中心的推薦?！卑柧S·杜弗說?！昂軜s幸成為在該項目兩次研討會上都被邀請發(fā)言的唯一非洲學員?！?/p>

埃爾維·杜弗認為，中國和非洲之間有“錯誤的認識”，溝通問題使中國在非洲的一些資源開發(fā)項目很難落實，“如果沒有普通民眾的信任和尊重，中國和非洲之間不能有長期的成功合作，真正的尊敬和信任不可能僅通過華麗的演講和官方簽署的協(xié)議來實現(xiàn)。”

“中國政府已經(jīng)認識到在非洲樹立正面國家形象和投資者形象的重要性，非洲國家也需要讓中國的商業(yè)群體認識到在非洲投資是安全舒適的。無論在中國還是非洲，法律的實踐都比法律條款本身重要，讓兩個國家的學者、律師充分理解對方的法律，就是讓中非雙方感受到安全踏實的好的開始?！卑柧S·杜弗說。

研修班共18門課程， 包括“中國法制建設和法治”、“中國憲法與人權保障”、“中國法律外交”、“中國公司法”、“中國外商投資法律制度”、“中國合同法”、“國際商事仲裁與中國涉外仲裁”等。

在學術方面，來自中國法學會的教授和學者向非洲學員介紹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建立的法律體系，包括法院和檢察系統(tǒng)，并安排他們參觀這些機構。他們還訪問了中國的律師事務所，了解中國法律的實踐。

尼日利亞拉各斯國際商事仲裁中心法律顧問奧路·賽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的感受是：兩國法律有很多相似之處，處理糾紛案件時并不存在太大分歧，但雙方法律機構加強溝通會使兩國企業(yè)在投資方面更加方便和踏實，也可以為中非合作提供更多保障。

埃爾維·杜弗則認為：“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所遇見的人，與見證中國法律體系發(fā)展的學者們見面、討論，他們都曾致力于或正在把法律從文獻和條例轉(zhuǎn)變?yōu)閷嵺`，這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壯舉。”

奇怪的法律“大雜燴”

經(jīng)濟活動中的法律問題——也就是法律環(huán)境，是非洲學員和他們的老師們共同關心的問題。雖然互稱“真朋友”、“親兄弟”，但中國與非洲的法律界人士之間卻難稱了解。

埃爾維·杜弗舉的例子是：仲裁是一個非常受歡迎的爭端解決方式，“但是在這個機制中，我想請大家嚴肅考慮一個問題——非洲國家的法律傳統(tǒng)。”

毛里求斯曾受英國和法國殖民，在1810年脫離殖民之后，擁有“混合的法律”——來自英國和法國的淵源，法律人才大多也在英法留學并獲得學位。

“我們因為與英法的聯(lián)系而將這兩個國家作為仲裁首選地，2009年毛里求斯頒布仲裁法，既有英文版也有法文版，這反映了毛里求斯的特征?！彼f。

埃塞俄比亞亞的斯亞貝巴麥塔塞比亞律師事務所澤勒克則向中國法律界人士解釋了他們對于習慣法的看法。

“在非洲，我們有兩種法律：宗教法和地區(qū)習慣法。1000多年以來，800多個民族有不同的習慣法，被用來處理婚姻、個人關系、犯罪、宗教等不同領域。但在成為殖民地之后，這些法律被西方法律所取代，殖民者忽視了習慣法的作用，他們認為能將其法律制度移植給印度，就能同樣移植到非洲?！彼f。

這樣，雖然在一些地方留存，但習慣法漸漸消失。直到六七十年代非洲獨立運動之后，新的國家領導人幾乎都很注重保護文化和法律傳統(tǒng)，“希望通過執(zhí)行我們的法律體系，將人們從壓抑中解放出來?！?/p>

“埃塞俄比亞有3000多年未中斷的歷史，有豐富習慣法、傳統(tǒng)法庭，我們現(xiàn)在是大眾法和習慣法復合，宗教也有多樣性。”澤勒克說，僅在埃塞俄比亞，就有伊斯蘭教、基督教以及猶太教等宗教流行，直接影響了這個國家的歷史與法律傳統(tǒng)。

有些問題是長期存在的。比如判決后的執(zhí)行問題，大部分中國公司幾乎從不考慮這個情況。他們其實需要知道地方法院是否有執(zhí)行外國法院裁判的先例，否則就存在極大風險。

還有種種細節(jié)：比如在埃塞俄比亞，要求必須將合同翻譯為當?shù)卣Z言，而且是否可以提前還貸款都需要寫入?yún)f(xié)議。

正在改變的大陸

從非洲人的角度看，首先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對“特別條款”并不理解。因為所謂“特別條款”是建立在“英國法”基礎之上的，在非洲國家非常少見。

其次是他們比較關心違約條款和與之相關的寬容條款，并且非常重視這一細節(jié)。而對中國人來說，對此規(guī)定多比較“死板”，很少提前“靈活”考慮。

他們還往往希望避免過多的義務、希望獲得平等對待，等等。

非洲的司法官員、法官和律師還帶來了一些最新消息。

比如坦桑尼亞國家預防和反腐敗總局公訴檢察官杰佛里，向中國人介紹了該國備受關注的政府采購改革。

2013年12月，坦桑尼亞修改了政府采購法律，強調(diào)進行招投標和第三方評估。由此，全國各級政府的采購均由中央招標委員會負責，“在招標委員會的成員不能允許與其有關的人員參加招投標，以確保公眾性；委員會成員不能以他人名義注冊公司，以避免暗箱操作；我們制定了標準的投標文件，確保招標委員會遵循相關規(guī)定?！苯芊鹄镎f。

他特別提到，一個重大挑戰(zhàn)是招投標過程中，“過去大家只關注價格，現(xiàn)在我們注意到低廉價格帶來了較差服務，因此目前注重價格與質(zhì)量的結合。另一個挑戰(zhàn)是，公共法案本身沒有懲罰性，國家機關沒有權力執(zhí)行法案，因此我所在的部門需要介入，確保法律執(zhí)行?！?/p>

2013年中坦雙邊貿(mào)易額已達36.9億美元，其中中國出口額31.4億美元，并且成為僅次于英國的第二大投資國。無論商品還是工程承包市場，都將受到政府采購改革的極大影響。

在問題的另一面，埃爾維·杜弗認為，非洲的法律界人士必須開始樹立正面形象。

“包括中國在內(nèi)，許多人認為非洲是一個有豐富資源卻沒有能力去利用的大陸。非洲人總是要錢，卻不想自己努力?！彼f，非洲的法律界人士很想改變這種印象，“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道路很漫長，但有開始就是好的?！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