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小師妹的手段高超,蒔蘿連連受挫,就連她最喜歡的六師兄也站在小師妹那一邊,指責(zé)她無理取鬧。蒔蘿傷心之下離山出走,惹不起我躲得起!
一炷香后。
此時,我力氣恢復(fù)少許,警惕環(huán)顧四周,不聞人聲。難道只有少年一人追了來?
我慢慢靠近,用腳踢踢他,問道:“只有你一人?”
少年悶哼一聲,抿唇不答。
側(cè)耳靜聽良久,仍是未聞人聲。我不覺放下心,向前俯身拍拍他的臉,沒好氣道:“你的手下呢?再不回答,我就剁了你扔出去喂狗。”
少年偏頭躲開我的手,開口時聲音里已帶哭腔:“有種你就殺了我。妖女,你休想再碰我?!?/p>
我看了看自己停在半空的手,接著瞅了瞅少年,一頭霧水。這江湖到底走的是哪種路線,莫非現(xiàn)在流行男人冰清玉潔守節(jié)操,連被碰一下都羞憤欲死嗎?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十年未出谷,谷外已天翻地覆到這種地步。與世隔絕太久,我已跟不上時代的進(jìn)步。
清了清嗓子,我收回手淡淡道:“本姑娘不殺生很多年,遑論殺人。只是這位少俠,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苦苦追殺我?我跟你,甚至跟你祖宗八輩都沒仇吧?!?/p>
少年撐開眼皮瞥了一瞬,色厲內(nèi)荏道:“要殺就殺,休要侮辱我?!?/p>
我默默扶額,果然與世隔絕太久,連正常溝通都出現(xiàn)障礙。我斂衣起身,鄭重道:“這位少俠,我重申一遍,你認(rèn)錯人了,我跟你無怨無仇,以后請搞清楚再動手。另外,我是不會殺你的,你好自為之?!闭Z畢,我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你要去哪里?”少年囁嚅著出聲。
“我去哪里好像跟你沒關(guān)系吧,還是說你以為我會告訴你我的落腳處,等著你再來追殺我?我雖然與世隔絕,但并不是腦子進(jìn)水好不好?!焙冒?,這個江湖已脫離我的理解范圍,本姑娘這么溫和的性子,也忍不住發(fā)了脾氣。
“你不能走?!鄙倌臧胃呗曇?,接著一把拽住我的衣裙下擺,“我不會放你走。”
你以為這樣就能留住我?我拍拍腦門,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訴自己,蒔蘿,咱要淡定,淡定。看別人腦殘,總比自己腦殘好。再深吸一口氣,我淡定地拔劍出鞘。
“你殺了我,我也不放?!鄙倌暌а雷У酶o。
少俠,看來我們之間有條深不可測的鴻溝。又深吸一口氣,我終于忍住一掌拍碎他天靈蓋的沖動,淡定地一劍劃過,衣裙下擺無聲而落:“喏,再見了。這位少俠,回去記得每天吃六個核桃?!蔽覔u搖頭轉(zhuǎn)身離開。
“你別走,求你別走。”少年嘶喊著,竟然急得哭出聲。
充耳不聞地行了兩步,第三步再也邁不下去。好吧,我心軟了。于是回首無奈道:“少俠,請問你還有啥事?”
“我、我中了劇毒。”少年哆嗦著嘴唇,半晌才道,“沒有解藥兩個時辰必死無疑。”
“中毒?”我眨了眨眼睛,打量他全身,了悟道,“那針上淬了毒?”剛才他在背后灑出一蓬銀針偷襲我,不料被我盡數(shù)揮回。
“它本就是毒針?!鄙倌晡亲樱瑺幷摰?。
這個時候莫要糾結(jié)細(xì)節(jié)好不好。我揉著被雷得泛疼的心臟,返身蹲在他面前,伸出手道:“拿來。”
少年不解:“什么?”
我心臟更疼:“解藥啊?!?/p>
少年垂首低聲道:“我沒帶?!?/p>
時間停頓一秒。
我暴怒:“沒帶解藥你撒個鳥毒針!”
少年哽咽了:“還不是因為你。我怕你中了毒會挾持人質(zhì),脅迫我給你解藥,到時我若心軟豈不是功虧一簣,所以我索性不帶?!?/p>
我一口老血:“這么說來還是我的不對,嗯?”
少年抹著眼淚,沉默以對。
“現(xiàn)在怎么辦?”我攤攤手對他說,“要不我陪你度過生命中最后兩個時辰?”
少年仰臉看我,眼淚流得更兇。
我又心軟了:“那個,你家在哪兒?若去取解藥怎么走?時間還來得及嗎?”
少年抹眼淚:“只顧跟著你亂跑,我不知道這是哪里?!?/p>
我額上滿是黑線,拱拱手:“恕在下有心無力,我是剛到此處的外鄉(xiāng)人,更不知道這是哪里?!?/p>
少年“哇”地哭出來:“我要死了?!?/p>
我摸摸下巴,略略頷首:“理論上講確實如此。”
少年哭聲驟止:“實際上呢?”
我繼續(xù)頷首:“實際上也是如此?!?/p>
少年白眼一翻,差點哭暈過去。
時間流逝,哭聲漸弱,待我扭頭查看時,他已面色烏青,雙唇發(fā)紫,目光漸有渙散趨勢。果然是中毒了。見我看來,他嘴唇翕動,發(fā)出低微的聲音:“姐姐,等我死后,你拿了我的玉佩去秋水山莊找莊主梁莊主,他是我爹,你別告訴他我死了,你就說我去大漠了,我從小就有個愿望想去大漠轉(zhuǎn)轉(zhuǎn)。你就說我是不孝子,爹要是想罵就罵吧?!?/p>
我瞅著他,嘆道:“還有嗎?”
他眼角滑落一滴眼淚,有些艱難道:“沒有了。姐姐,謝謝你?!?/p>
我心下泛起幾分感傷,在他身邊坐下:“理論上講,你實打?qū)嵤莻€悲劇炮灰?!?/p>
他擠出一絲笑容,張了張口道:“實際上也是如此,是吧?”
我拍了拍腦門,頗為持重道:“實際上你可以柳暗花明?!?/p>
他笑了笑,眼淚流出來:“雖然知道你是安慰我,但我還是有點開心。”
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低吼道:“你懂個毛,本姑娘能救你,這位少俠你暫時不用死。”
他睜大了眼睛:“你……”
“你閉嘴啦。”我一把拎起他,放在旁邊草地之上,頗有幾分怒氣道,“我麻醉藥帶得不多,等會兒你可要忍著?!?/p>
他抬眼看我,雙眸亮如星子,突然星子閃動,眸內(nèi)溢滿璀璨的星光。他悶聲道:“嗯,我知道了。”
我從包袱里取出幾樣藥物和一個木盒,就地攏了一堆枯葉,擦動火石燃起火。接著打開木盒,琳瑯滿目的器械映在火光中,銀光流動不息。endprint
上陽谷中,我雖然主攻方向并非醫(yī)術(shù),但跟著六師兄行醫(yī)多年,耳濡目染間也學(xué)了不少解毒法子。這套器械還是六師兄在我十三歲生辰那天送的,我一直隨身攜帶,卻從未用過。對于行醫(yī),我還是有點心結(jié)。
剛才與他講話之時,我暗地觀察他所中之毒,毒性雖烈但解起來并不太困難。而我遲遲不幫他解毒,一是生氣這少年不分青紅皂白大半夜帶人追殺我,讓他體會下絕望的感覺,也算是對他的懲戒;二是解毒的時機(jī)未到,這種毒要等它初發(fā)作開來之際,才易引出。
捻了捻他的衣領(lǐng),我試探問道:“這位少俠,脫個衣服沒問題吧?”
他哼哼道:“沒問題。”
我撓了撓腦袋,強(qiáng)調(diào)道:“我這是給你解毒啊,待會兒你可別說我看了你的身子要對你負(fù)責(zé)之類的?!?/p>
他臉色青得更厲害:“你、你胡說什么?”
我三下五除二扒光他,低喃出聲:“原來江湖不流行男人冰清玉潔守節(jié)操啊。”
少年虎目含淚,聲音顫抖:“你不要以為救了我,我就得允許你侮辱我們男人?!?/p>
我一巴掌拍他頭上:“搞什么大男子主義,只須女人冰清玉潔不須男人守節(jié)操嗎?”
他嘴一撇,扭頭不答話。
我從木盒中取出器械燒灼消毒,然后從他體內(nèi)取出毒針,再慢慢逼出毒液,最后覆上解毒之物。整個過程少年一聲不吭,咬緊牙關(guān)竟然生生硬扛過去。這使我對他稍稍刮目相看,倒有幾分硬氣嘛。
把他的衣袍下擺撕成縷,暫作紗布敷在傷處,將器械再次灼燒后收入木盒。我拭去額頭汗水,一番忙活又消耗不少體力。
夜風(fēng)徐徐,林間蘇然作響。汗?jié)竦囊律蕾N在身上,幾分涼意與不適。環(huán)首四顧,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于是我重新坐下,背倚那棵老樹,斜眼打量少年。
解了毒,他臉色的青黑之氣漸漸退去,面上俱是汗水,額發(fā)濕成縷黏在臉上。我輕嘆一聲,起身過去拿起他的袍袖,幫他拭去汗水,順便撥開額發(fā)。少年的面容展現(xiàn)于眼前,我不由得一愣??∶夹隳?,唇紅齒白,竟也是位翩翩美少年。
他仍閉著眼睛休養(yǎng),這時才低聲開口:“謝謝?!?/p>
我搖搖頭,坐回原處:“不客氣?!?/p>
枯坐到天明實在有點無聊,但我又實在不放心就這么睡過去,只能呵欠連連地強(qiáng)撐著。想起綠蘿,不知它獨自在客棧還好嗎?它油光毛亮,額高鬃長,狀極健俊,連我這種完全不懂馬之人都能看出這是匹好馬,遑論其他人。所以,它頂多是被轉(zhuǎn)手,殺掉吃肉倒還不至于。綠蘿小弟你先撐住,等老大我慢慢去救你。
又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勉強(qiáng)壓下困意。
“那個,”少年猶豫地出聲,“這位姐姐不知如何稱呼?”
“我嘛,”我也猶豫了,“那個,我能不說嗎?”我私自從上陽谷中逃出來,師父不知氣成什么樣,定會遣人前來捉拿。萬不可隨便泄露行蹤,留下線索,所以真實姓名說不得。但因為困得厲害,大腦停止運轉(zhuǎn),一時又想不起可供替代的名字,于是就這么干巴巴地回答。
他怔了怔,聲音里帶了失落:“哦,可以?!?/p>
我略微歉疚,主動搭話:“這位少俠你如何稱呼?”
他微微睜開眼睛,輕聲道:“梁仁?!?/p>
我一口老血,困意頓消:“良人?!”
他沒察覺我的意思,還點頭解釋:“嗯,棟梁的梁,仁義的仁。我爹希望將來我可以成為仁義無雙的大俠?!?/p>
我抽搐著嘴角:“你爹真會異想天開。”
他這次準(zhǔn)確理解了我話中的意思,面龐微紅,低聲道:“對不起,是我莽撞了。”
我頗欣慰地頷首:“知錯就改,不失為好少年?!?/p>
他沉默一瞬,舔了舔唇道:“你能幫我取點水嗎?我好渴。”
一路追我出了不少熱汗,剛才痛哭落了不少眼淚,解毒時咬牙硬扛又出了不少冷汗,他會渴也在情理之中。但我還是惡劣地咧了咧嘴角:“渴了還說那么多話?!?/p>
梁仁垂首低聲道:“我陪你說說話,就沒那么困了?!?/p>
我想了想,鄭重道:“有理?!?/p>
起身尋了好一會,循著細(xì)微的潺潺水聲,我覓到一條彎彎溪流。從包袱中取出水囊裝滿,摸索著往回走。
突然一聲低呼傳至耳際,正是梁仁所在方向發(fā)出。我精神一緊,全神戒備,幾個輕躍自林間飛去。
待我到達(dá)時,見梁仁正與一個渾身裹在黑衣中的人交手。沒過幾招,這黑衣人持棍退開去,緊接著吹起急促的口哨,哨聲起周圍頓時窸窣作響。借著欲曙的天色,我瞧見下面空地上不知何時已爬滿毒蛇,蛇身扭動吐著芯子向梁仁圍去。
梁仁面色慘白,緊握長劍很是無措。
“食草蘿去哪了?你說還是不說?”黑衣人厲聲問道。
我一驚,這突然冒出來的食草蘿是哪根蔥?
“我、我不知道?!绷喝实睦浜褂置俺鰜?。
“你以為本幫主是白癡嗎?你帶著大批人馬浩浩蕩蕩地前去墨店捉拿,被其逃脫又緊追不舍至此處。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快說,不然就讓你嘗嘗萬蛇噬心的滋味?!焙谝氯寺曇糁泻霜熜?,咄咄逼人。
我慢一拍地意識到,梁仁前去墨店捉拿的不是我嗎?他也正是追我到此處。莫非……臥槽,難道這食草蘿說的正是本姑娘?下面的黑衣大俠你確定不是自己口齒不清,我明明叫蒔蘿,食草蘿是怎樣??!
正在我默默吐槽之際,卻見梁仁迅速地朝我所在處掃視一眼。四目相視,我心下一緊,這小子發(fā)現(xiàn)了我,他會不會出賣我,我要不要趁機(jī)逃個命之類的?這黑衣大俠明顯比梁仁要厲害,我被拿下的可能性非常大。正在我轉(zhuǎn)身欲逃竄之際,聽得梁仁高聲道:“我確實不知道,她打傷了我然后逃走了?!?/p>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梁少莊主,本幫主今日對不住了?!焙谝氯丝谥猩诼曮E急,群蛇咝咝逼近。
我鼻尖滲出冷汗,這黑衣人似乎是來真的。這些毒蛇圍上去,梁仁不死也得殘。念及他剛才沒出賣我的分上,我獨自逃走是不是太不厚道?endprint
還未等我想出結(jié)果,身體已先一步行動。手一揚,一蓬毒針激射而出。趁黑衣人回身格擋之際,我跳下去拉起梁仁:“快走?!?/p>
黑衣人打落所有銀針,迅疾追來,怒聲道:“妖女,休想逃。”
眼看他就要追上來,梁仁欲掙開我的手:“你先走,我擋住他?!?/p>
我一路狂奔,顧不得看他:“你擋得???”
梁仁:“……擋不住?!?/p>
我?guī)缀跆_:“擋不住你說個鳥?!?/p>
棍風(fēng)凌厲襲來,我和梁仁猛地向前一躥,這才躲開黑衣人的攻擊。
我邊跑邊伸出手:“毒針再借我一把。”
梁仁急:“沒有了?!?/p>
我旋起身子,手一抄五指伸開,大喝道:“看暗器?!?/p>
黑衣人急忙御氣抵擋。
我流暢轉(zhuǎn)身,拉起梁仁跑得更快。身后響起那人的暴怒聲:“妖女敢詐我,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p>
顧不得理他,我們使出吃奶的勁一心逃命。這時聽到身后一聲凄厲哨音,周圍空氣猶如被撕裂般,只見毒蛇、蝎子、蜘蛛等從林中各處爬出,有的緊追而來,有的擋于路旁,有的在前方聚成路障。
我和梁仁拔劍揮殺,一邊開路一邊逃跑。
突然,我停住腳步,梁仁一個急剎車停在前面不遠(yuǎn)處,急道:“怎么了?”
我揮劍砍殺幾條圍上來的蛇,喘息道:“那人武功很厲害?”
“七煞幫幫主,武功尚可,但其哨音可馭毒物,若不小心被那毒物咬上一口,會死得很慘?!?/p>
我欲哭無淚:“那咱干嗎要跑?”
梁仁手腕輕動,劍光交織如墻,毒物紛紛跌落,腥臭撲鼻。他回頭看我:“不跑等死嗎?”
我雙手持劍,返身沖過去:“近身戰(zhàn),砍了他。”
梁仁會意,緊隨而來:“有理?!?/p>
某幫主明顯沒意識到我們會返回,正在專心吹哨的他慢一秒才反應(yīng)過來。而我和梁仁就此占上先風(fēng),雙劍攻下,某幫主的哨音立刻發(fā)不出了。
我和梁仁愈戰(zhàn)愈勇,首次配合竟然頗為默契。某幫主不敵,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被梁仁一劍刺在手腕處,手中的棍棒跌落。我緊跟上一劍點在他喉頭,制住了他。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我點了他的穴道,收回劍偏過頭沖梁仁努努嘴:“你先來?!?/p>
梁仁瞅一眼面色陰沉的某幫主,同樣偏過頭:“我沒問題,你來吧?!?/p>
我輕咳一聲,微抖劍尖,拿出兇惡模樣問道:“你是什么人?”
“七煞幫幫主謝一寒?!?/p>
我眼角抽搐,睨向再次偏過頭去的梁仁:“我問他你答什么?!?/p>
梁仁別扭道:“他才不會回答呢?!?/p>
我完全搞不清情況:“你怎么知道,你們很熟嗎?”
梁仁點頭:“很熟?!?/p>
我:“……他是你二叔的侄子的舅老爺?shù)男【俗拥谋斫愕奈椿榉虻慕Y(jié)拜兄弟?”
梁仁認(rèn)真思考一番,鄭重道:“是堂姐?!?/p>
我:“???”
梁仁:“他是我二叔的侄子的舅老爺?shù)男【俗拥奶媒愕奈椿榉虻慕Y(jié)拜兄弟?!?/p>
我:“……”好吧,這個江湖早已超出我的理解范圍。
和梁仁大眼瞪小眼片刻,我清清嗓子繼續(xù)審問:“謝幫主,你為何追殺我?”
“這個不好說?!?/p>
我僵硬地轉(zhuǎn)頭:“少俠,你又知道?!?/p>
梁仁點頭點得誠懇:“嗯,所以我剛剛才說我沒問題的,因為我都知道啊。”
我按捺住暴走的沖動:“那我還審問什么?!”
梁仁苦著臉:“我以為你會問出新鮮的問題?!?/p>
我深吸一口氣:“既然大家都認(rèn)識,那我就賣你個面子放開他好了。”
梁仁擺手:“這個倒不用,七煞幫和秋水山莊關(guān)系并不好。”
我呆滯了:“可是你說你們很熟?!?/p>
梁仁表情真摯:“有時仇人之間會比朋友了解得還深。”
我:“……”
繼續(xù)大眼瞪小眼,瞪得天都快亮了。我拿手指捅了捅梁仁:“我們現(xiàn)在怎么處理?”
梁仁拍手笑得歡快:“殺了他,提著他的腦袋去見我爹,我爹一定很高興?!?/p>
我臉黑如墨,不悅道:“看你也是一翩翩美少年,怎么手段如此兇殘?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梁仁沮喪道:“那你說怎么辦?”
我點著額角認(rèn)真思考:“殺人是不行的。要不我們就這樣走吧,反正他的穴道時辰一到就可自動解開,毋須擔(dān)心他?!?/p>
這次輪到梁仁臉黑如墨:“你還擔(dān)心他?他剛才可是要殺你?!?/p>
我斜睨他:“你之前還要殺我呢?!?/p>
梁仁扭過頭不再作聲。
我回劍入鞘,轉(zhuǎn)身前行:“少俠,走啦。折騰大半夜累死了,回去我要好好睡上一覺,誰都不許打擾。”
梁仁仍一步三回頭,神色間頗為戒備。
我輕笑一聲,挑眉戲道:“梁少莊主,你這么依依不舍,莫非是你看上人家?guī)椭髁??”話音未落,只覺背后一陣陰風(fēng)破空而來。我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被人狠狠一推,向旁邊跌去。余光瞥見有黑影撲來。
我大驚轉(zhuǎn)身欲救,卻已來不及。只見謝一寒狠狠擊在梁仁背心,狠厲的目光掠過我,接著御起輕功向林中逃去。
我擔(dān)心梁仁狀況,也顧不得追他。忙過去扶住梁仁,急道:“你怎么樣?有沒有事?”
梁仁面色蒼白地抬眼看我,卻是“噗”地噴出一口黑血。
我失聲道:“掌上有毒。”
梁仁搖搖欲墜:“我就知道謝一寒不是好人?!?/p>
我攙他坐下:“我們不是點了他的穴道嗎?”
梁仁從口中擠出字眼:“他可以沖開穴道。”
我跺腳道:“沖開穴道自身也會經(jīng)脈受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做得來?”
梁仁目光絕望:“姐姐,你到底有沒有在江湖上混過?”
我很無奈:“我出來混江湖還不到三日。”endprint
梁仁一口黑血。
這黑血落于路旁的草叢。片刻后,我瞪大了眼睛,這草叢竟不知何時變黃許多。俯身嗅向那黑血,我淡定的神色終于起了變化。這毒,我目前解不了。
這毒初步判斷應(yīng)有多種毒物混雜,只憑我隨身攜帶的器械和藥物,根本無法下手。我回頭看他:“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p>
梁仁臉色已轉(zhuǎn)慘白:“這是血煞掌,謝一寒的獨門絕招。掌上的毒是血煞毒,非同一般,雖不如秋水山莊的水寒毒性烈,但其混雜了不下十種毒,相當(dāng)不易解?!?/p>
“這毒誰人可解?毒性發(fā)作需多久?”
“血煞毒唯當(dāng)今有‘神醫(yī)圣手之稱的武林盟主宮千行可解,毒性于六個時辰內(nèi)發(fā)作。”
“宮千行在哪里?我?guī)闳??!?/p>
梁仁氣息奄奄,搖搖頭:“不用了。武林盟遠(yuǎn)在千里之外,我們趕不到的?!?/p>
我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既然知道這毒解不了,你替我擋什么啊?!?/p>
梁仁笑得勉強(qiáng):“你救過我一命,那種時刻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去死?要知道我將來是要做仁義無雙的大俠,當(dāng)然不能給這名頭抹黑?!?/p>
我?guī)子┳撸骸澳闩迩闆r好不好?!你怎么知道我中他一掌就會死?本姑娘打小百毒不侵,百毒不侵你懂不懂?”這也是我對謝一寒不設(shè)防的原因,我明白他傷不了我??墒俏覜]想到梁仁會擋上去。
梁仁咧了咧嘴,半晌黯然道:“對不起,我又拖累你了?!?/p>
我使勁拍拍臉頰,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不是你的錯。我急昏了頭,剛才說的話你別介意。你放心,我會救你的。這毒雖然難解,但我看著并不是不能解。眼下我需要準(zhǔn)備一些東西,這荒山野嶺什么都沒有,我們現(xiàn)在必須先回去?!?/p>
梁仁微微點頭,聲音幾不可聞:“謝謝?!?/p>
我小心地攙起他,問道:“你還能走嗎?”
他輕輕點頭。
我扶著他走了兩步,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怎么走?”
晨光熹微,萬物漸漸蘇醒。回首四顧,只見叢林莽莽,小徑交錯,完全不知道自己來到什么地方。
梁仁軟綿綿地靠在我肩上,輕聲道:“生死由命,隨心選擇吧?!?/p>
我心下無法,極力回憶之前逃跑時的光景,循著記憶中的路線行去。想著當(dāng)初從上陽谷都能摸索出來,走出這地方應(yīng)該問題不大。我暗暗告訴自己,蒔蘿,要相信自己的記憶,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當(dāng)日頭升起,陽光鋪天蓋地地灑下時,我心中的自信裂出縫隙。當(dāng)初能從上陽谷出來,一定不是因為我的記憶精確,而是當(dāng)時運氣好。
當(dāng)再次看到那被斬斷于路的毒蛇、蝎子時,我心中生出一絲絕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個多時辰,竟然又回到原地。
他嘴唇泛紫,面皮隱隱發(fā)青,黑亮的眼睛失去光彩。毒性蔓延,梁仁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不多時,他別說行路,連站立都成了問題。他輕輕地笑,緩緩道:“我恐怕要死了。昨晚說的遺言也不算浪費。”
我心上驀地一痛,偏頭看他。他雖然個頭不低,但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稚氣,這樣一位少年,人生才剛剛開始,卻要隕落于此。他為我擋下那掌時,是否真正明白自己即將付出的代價。因為我救過他一命,所以就要以命相報。鼻腔酸澀,突然覺得很難過。
“你不會死,我說過我會救你,我不會讓你死的。”蹲下身將他背起來,眼前水汽蒙蒙,我笑道,“我蒔蘿難得做出一次承諾,上天怎么也得幫我圓上?!?/p>
梁仁動了動,頭無力地伏在我肩頭。
有溫?zé)岬囊后w滲入,緩緩氤氳開。
他啟唇,低啞微弱的聲音:“我娘因我的出生而離開人世,小時候我總是羨慕有娘親疼愛的人。我爹許是認(rèn)為我害死了娘親,總不肯親近我,自小到大他從未抱過我。我跌倒了,他讓我自己爬起來,我害怕了,他讓我自己學(xué)著適應(yīng),說男子漢必須堅強(qiáng)。我爹什么都能給我,卻唯獨不給感情,他看我的眼神永遠(yuǎn)是冷冰冰的。別人羨慕我是秋水山莊的少莊主,是我爹寵愛備至的獨苗,可知我也多么羨慕他們有爹娘疼愛?!?/p>
我背著他靜靜地行路,陽光灑落于叢林間,折射出點點金光。一切都那么美好,生命是那么美好。
梁仁吸了吸鼻子,繼續(xù)道:“五歲那年,我和一個玩伴爬上樹摘果子,不料樹枝斷裂,我們一起摔了下來。他蹭破了膝蓋,我扭傷了腳。我爬起來準(zhǔn)備走回去,卻見他坐在地上抹眼淚不肯起來。我正不解時,見一個大我們兩三歲的女孩急匆匆趕過來。檢查他的傷處,用手絹幫他細(xì)細(xì)包扎好,然后蹲下來背起他慢慢走出園子。女孩邊走邊說,你再這樣我下次可就不管了,讓你隨爹爹罵去。那個玩伴在女孩肩頭蹭著眼睛,撒嬌說,姐,你最疼我了,一定不舍得?!?/p>
梁仁頓了下,又緩緩道:“我看著他們一點點走遠(yuǎn),直至再也看不見。我本來不覺得這點傷有什么,這時卻有點難過。當(dāng)時我就想,即使沒了娘親,有個疼自己的姐姐也很好,我受了傷她能背著我,哪怕只有一次我都很滿足。從此我也很羨慕有兄弟姐妹的人。可惜我還是一個人,什么都沒有?!?/p>
肩頭的潤濕感更甚,我沒有回頭看他,把眼中涌上來的水霧壓制下去,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回應(yīng)。
梁仁在我肩頭輕輕蹭了蹭,嗓音含了濕意:“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我在想你要是我姐姐該多好。這樣我就不是一個人了?!?/p>
我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卻是咧嘴扯出笑容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答應(yīng)收你做我弟弟?!?/p>
他吃力地湊近我耳畔,極緩極輕道:“我求你,不要再讓我一個人?!?/p>
淚水滑過,臉上盡是濕漉漉的觸感,我盡量讓自己顯得開心,大聲道:“好。我叫蒔蘿,以后就是你姐姐。梁仁,蒔蘿你知道嗎?就是那種開著黃色小花很安靜很平凡的植物,它就是我的名字?!?/p>
他點點頭:“嗯。姐,你能叫我阿仁嗎?我爹都是這么叫我,可是他叫我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p>
我仰臉看漸漸高升的日頭,同樣大聲:“好,阿仁。”
他蹭過來慢慢抱住我的脖頸,一字一頓道:“姐,我好高興?!?/p>
我偏頭看他,陽光落在他身上,閃爍著,跳躍著,如同歡快的音符,如同剛?cè)计鸬幕鹈?。眼淚怎么都控制不住,視線一點點模糊,我仰起頭,頗得意道:“那當(dāng)然,撿了個我這樣溫柔善良貌美如花醫(yī)術(shù)高超的姐,你真是走了狗屎運?!?/p>
他虛弱的聲音帶了絲笑意:“有理,我真走運。”接著他又道,“姐,你這么好這么厲害,爹交給你我很放心?!?/p>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覺不好。
阿仁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姐,我好累,想睡一會兒?!?/p>
我猛然回頭,急道:“阿仁,不許睡。”不期然對上那雙已渙散的眸子,我徹底慌了,“阿仁,別放棄啊。姐會帶你出去,姐會救你的。”
他雙唇翕合,聲音幾不可聞:“對不起,姐。”
他的頭垂下來,擦過我的脖頸,我只覺猶如利刃劃過,渾身冰涼,徹骨疼痛。
血煞毒提前發(fā)作了。
[下期預(yù)告]時蘿原以為逃過了這波追殺后,就可以萬事大吉了。沒想到追殺她的人后面,還排著某坊主,某幫主,某城主,某教主……而且還有持續(xù)增長的趨勢,這個食草蘿到底調(diào)戲了多少良家婦男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