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鵬鵬 楊小明
[摘 要]周啟澄,我國著名紡織教育家,紡織史專家。其著作《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是我國紡織史研究奠基之作,在紡織史學界流傳甚廣,在國際上也頗受好評。這本書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是因為該書幾乎將我國古代典籍中所記載的有關紡織史料收錄并加以系統(tǒng)地整理、總結??梢哉f是紡織史的百科全書。而這本書的主要統(tǒng)稿人,周啟澄先生,并非歷史學家,而是紡織學者。本文以口述史方法重現(xiàn)紡織專家周啟澄先生編撰這樣一本紡織史的百科全書何以可能,對了解和認識新中國第一代學者的治學精神提供側面了解。
[關鍵詞]周啟澄;紡織史;《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
成書風波:科學還是技術
1976年“文革”結束后,各行各業(yè)百廢待興,黨中央認為有必要對各行業(yè)的發(fā)展歷史進行整理,決定出版一套百科全書,囊括各門學科的發(fā)展歷史,其中也有紡織卷。然而當時有學者認為:“紡織是一門技術,而不是科學?!边@種說法在學界引起較大爭議。周啟澄回憶道:
“編寫《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定稿之前,大部分領導收到反映,說紡織是一門技術,不是科學。這個信息從北京吹到上海,大家都認為,這根本不對,這是科學。我們就要跟他們爭論,但不能講空話,而是要有相當?shù)恼f服力。我聽到(北京的)這種說法,感到也很氣憤,肯定要翻過來,所以《中國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第一篇文章,主編(陳維稷)來寫。其實這篇稿子是我起草的。我就把它(這種說法)扳過來,你說不是科學,我的題目叫做《紡織生產與紡織科學》,開宗明義表達我們的觀點。這個稿子代表這本書,比較慎重,所以大家集體討論。稿子打印后交給委員提意見。大家討論中間認為這篇文章主題思想是對的,一定要這樣改進。就具體提法吸取了意見,交給部長(陳維稷)看,修改后就送上去交付出版社編委會統(tǒng)稿。我去北京跟他們(專家)辯論“紡織是否是科學”。后來大家沒什么一致同意我們的看法(1)。”
成書之難:“多方搜集”與“反復統(tǒng)稿”
在當時的條件下,周啟澄編纂此書,遇到許多難題,回憶此事周啟澄仍記憶猶新:
“我參加《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這本書,是集體工作。這本《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有20個人。我們學校有6個人。各個專業(yè)的人都有,大家在自己負責的部分找相關材料,不同的人寫不同的章節(jié),最后成書匯總在一起。所以好多原始資料不是我找到的,而是我們編寫組分頭找。還有個有利條件,編寫這本書前上海紡織科學研究院已經編寫了一本《紡織史話》流傳很廣。他們在編寫紡織史話過程,到處發(fā)掘有關紡織科學的史料、有關紡織的有趣故事,等等。因為《紡織史話》一定要寫得有吸引力、看得有興趣,不是一本正經講技術,否則一般老百姓外行不愿意看。所以他們在編寫這本書搜集了好多與紡織有關的資料,有技術的(資料)搜集,沒有技術的(資料)也搜集。搜集面比較廣。而我們在編寫這本書的時候,要把不是科學的刪掉。因為我們是科技書,與科技無關的刪掉好多(2)。
翻閱這本書,之所以完善,源自取材豐富,除正史所記載的紡織史料進行詳細整理外,有些古籍甚至是孤本,對于這些未曾受專業(yè)歷史學訓練的學者來說,無疑是個挑戰(zhàn),以周啟澄為首的編寫組為此花了很多力氣去查找每一則能夠找到的史料:
“依賴我們這20人各方面人都有,興趣不同。有些同志比較喜歡這些古代傳說,有興趣,他就去搜集。特別是上海紡織研究院的6位學者,為了編寫《紡織史話》,搜集了不少有趣的故事,這方面做得很多。至于正史里面的資料是有目的地去找,比如唐六典,不僅是唐六典,歷朝歷代的史料都去查的。正史有政治有經濟,有生產技術的,專業(yè)性的沒有,籠統(tǒng)的介紹都有,我們把正史里有關生產,有關紡織的甚至有關農業(yè)的都去查,而且是普遍查,有用的就拿來,選取最精華的,對分析紡織科學技術有關的都選出來。20人每個人都有熟悉的領域,我們學校6個人,有一個(人)是紡織機械的教授從美國回來的,有一個(人)是研究織造,還有搞棉紡的、研究企業(yè)管理、研究化學的人,如染色,染整。還有紡織材料的,如纖維這些。我本來是學毛紡的,對于歷史一竅不通,因為被動的。領導給我這個任務,我開始用功(3)?!?/p>
這本紡織學術著作不同于其他同類著作,既要有扎實的紡織學術基礎,又要有豐富的人文底蘊,特別是在當時“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風氣下,編纂者就要“文理兼?zhèn)洹?,周啟澄對這個問題是這樣看的:
“這分兩個方面。一方面,編書的人,那個時候都是三十多歲。這些人年輕時候都接受過一定的文言文基礎,加之接受任務后拼命看書。假如說我現(xiàn)在再找二三十個年輕人去做這事兒,難度比我們那個時候二三十人要費勁多了,因為現(xiàn)在對古文底子比較低。我們這代人是在解放前到解放后的過渡階段,所以文言文比較好。學的很多,基礎有一些(4)?!?/p>
從這本書的質量來看,不僅文筆通暢,亦俗亦雅,最為難得的是通篇沒有一個錯別字,周啟澄在談及此事,也感慨成書之不易:
“第一個階段是20個人分頭寫,每個人承擔一部分,寫到一定階段,寫完后收上來,第二個階段挑出6個人一起看材料。20個人交上來的稿子無法成書,風格不一樣,文字底力也不一樣。寫的各不一樣。6個人分紡織、染、各個大方向,整理。這6人整理20個人的材料。整理的過程中間就把差異縮小了。按統(tǒng)一的思路和規(guī)格。但畢竟6個人,雖然大家總方向認識一致,具體到個人有不同的理解。所以6個人的稿子完成后,最后留下來三個人,從頭梳理,將有前后矛盾的,有差別的改掉。這是第二階段。第三階段交出版社,編輯看了后交回來再改。
現(xiàn)在的書沒有以前慎重,以前的書要經過三校。稿子給了編輯,編輯改了后清樣,退回來,再讓我們提出意見,編輯按我們修改的意見再修改。這樣三次就可以。我們這本書經歷四校。到第三次我們仔細研究,又修改一次,最后清樣都是我一個人。當時科學出版社在北京,我就住在北京。我們以北京紡織研究所作為我們的住處。開始我們20個人第一階段交上來,6個人統(tǒng)稿就住在北京紡織研究所,那個時候很困難,不像我們學校,有招待所,有住處。他們研究所規(guī)模小,沒有招待所,就騰出辦公室,搭六個鋪位。研究所比較小,沒食堂,旁邊有家化纖機械廠,有食堂,就在工廠食堂吃飯。是這樣子。搞了半年,6人把20個人的稿子統(tǒng)了一遍,最后留下三個人,第二輪統(tǒng)稿,還在這里,到三個人統(tǒng)稿交出版社,認為還要改,那一次就我一個人住在北京紡織研究所住了半年,稿子來了仔細改,編輯看了后再改。到第四次。所以我們這個書出來以后,沒有錯字?,F(xiàn)在的書沒法比。我們這本書下了非常大的功夫。這樣編寫質量可以說是過硬的(5)。
我們在編寫的過程中間,北京紡織研究所的領導也參加編輯工作。他們決定出版一套資料選編(《紡織科技史研究資料匯編》)。這套資料選編就是在編寫過程中有的稿子有的材料不能進書,第一次的素材,就是原始素材,書里不能用,但是對于歷史還是有價值的,就把這些材料編輯,一個月一輯,跟雜志一樣,這就是《紡織科技史研究資料匯編》。出了十幾本。這個是最原始的材料,抽取出來最精華的部分便在這個書里。”
結語
周啟澄作為我國現(xiàn)代著名的紡織史學者,紡織教育家,他所經歷的社會變革造就了他們那一輩的學者對國家和社會的無私奉獻精神。我們也就不難理解周啟澄那一輩的理工科學者會轉向文史哲研究,一句“國家的需要”,就能鼓舞他們在自己并不熟悉的領域“開疆拓土“。周啟澄這一代的學者,是將國家的需要與個人命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一代,是奮斗的一代。通過對周啟澄的著作及其本人訪談,我們可以真實體會到老一輩學者治學的嚴謹和認真。這是值得當今學術界省思的。
周啟澄那個時代,計算機還并未廣泛使用,編書絕大多數(shù)過程依賴手抄,對于資料的檢索,也并未有如現(xiàn)在的數(shù)字檢索高效便捷。然而當今學術的不端風氣,似乎更勝于從前,無論是國際上的小保方晴子論文造假、韓國的黃禹錫論文造假,以及我國一些高校學生的抄襲成風,似乎更應該從周啟澄這一輩的學者體會到一個學者應有的愛國情懷和嚴謹學術精神,學術需要信仰,少些功利心。
《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的主編者是陳維稷,而周啟澄是受陳維稷部長委托,負責實際編纂工作,如果不是探究這本書的成書過程,我們也不會知道,周啟澄才是這本書的最大功臣;同樣,周啟澄也可以不必因為這個使命而轉變自己的學術方向,在紡織機械、紡織科普領域周啟澄已經有自己的研究成就,然而為了國家的需要,周啟澄開始鉆研自己并不熟悉、也無人問津的紡織史領域,并取得一定成果。這一代學者對國家、學術的榮譽感,是當今學術界應當借鑒和反思的。
參考文獻:
[1]陳維稷.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古代部分)[M].北京:科學出版社,1984.1-438.
[2]周啟澄.中國近代紡織史(上下卷)[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1997,3-7.
注釋:
(1)引自《周啟澄口述訪談記錄》,采訪時間2013年12月11日
(2)引自《周啟澄口述訪談記錄》,采訪時間2013年12月11日
(3)引自《周啟澄口述訪談記錄》,采訪時間2013年12月11日
(4)引自《周啟澄口述訪談記錄》,采訪時間2013年12月11日
(5)引自《周啟澄口述訪談記錄》,采訪時間2013年12月11日
作者簡介:閆鵬鵬,男,1989年生,山西太原人,東華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紡織史、中國科技史;楊小明,男,1964年生,甘肅武威人,東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紡織史、中國科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