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詩歌抵擋時間 [創(chuàng)作談]
陳勁松
小時候,常把父親的老式機械手表放在耳邊,傾聽著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覺得那聲音真是美妙無比,如同天籟。1997年祖母去世后的某個夜晚,我第一次陷于失眠。祖母是第一個離我而去的親人,她的離去第一次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
那個失眠的夜晚,我又聽到了秒針清脆的聲音。在鄉(xiāng)下濃重的夜色里,無邊的寂靜中我清晰地聽到了堂屋里掛鐘傳出的滴滴答答的聲音,小時候覺得那么悅耳的聲音在那一刻卻猛然讓我覺得驚懼不已。那聲音如此細小,卻如海水般在我耳朵中匯聚成不息的潮聲,將我一點點淹沒……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在每個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也許都存在著一個或幾個改變了他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事件,對我而言,那個失眠的夜晚刀刻般清晰,閃電般醒目,它對我剛剛開始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后來我寫了很多與時間相關的文字,有對時光逝去的慨嘆,有濃濃的留戀和不舍,又有對時光的鐫刻和銘記。
在《3點45分的月光》一章中,表面上看,整篇文字都是在寫月光,寫一個游子的思鄉(xiāng)之情。我把月光幻化為寂寞、孤獨、藥片,甚至讓她在我的文字中“輕移蓮步”。但,我在最后寫道:
3點45分。
誰擰開了月光的水龍頭?如果沒有人醒來,這逝水般的月光就將白白流淌。
誰在此刻陷入睡眠,它就是誰
潰散的時光!
為時間賦以月光的形象和流水的質感,從而對時光白白流逝的感懷得以委婉完成。
《紙灰之冷》是寫一張紙焚燒后的灰燼,我把一張紙冰冷的灰燼還原為一首詩歌的草稿,一封熾熱的情書,一張充滿苦味的中藥方,這其實是我通過詩歌對時光進行回溯、重現。
在《逝水》中,我用“水在奔跑”切入到“逝水”這
一主題,讓“逝水”與時光具有的流動特性重合起來。從水聲、白露、嚴霜,到“雪”這“過隙的白色馬匹”,我努力讓“逝水”具象化?!笆捠捤?,多少青春的白馬車波濤般涌向了遠方……”此章的結尾,我把青春時光比喻成白色的波浪的馬車,是對青春的美好禮贊。寫這章作品時,20歲剛過,頗有一些青春年少、壯懷激烈的意味。
2011年7月的一天,京城異常悶熱,詩人黃恩鵬陪我去圓明園看看。雖對圓明園有過很多次的想象,但看到那些白骨般森然而立的殘破的石頭時,我還是覺得觸目驚心。但,更讓我覺得痛心的是那些如織的游人,他們興高采烈,笑語喧嘩,在白骨般的石頭上拍照。更有甚者,有人竟爬上高高的石頭的殘壁,或騎或站,叉出兩根手指,做出“v”形,拍照留念,那情景真讓人作嘔。圓明園里到處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那一刻,我有些懊惱,進而有些憤怒,當時我輕聲對恩鵬兄說,我要寫一篇文字,名字就叫《草不知痛》。在之后的兩天里,我在國家圖書館里完成了這組叫《圓明園短章》的作品。沒有誰要求你必須記住恥辱和苦難,但腦殘般的褻瀆肯定不該是你應有的態(tài)度。我想用我的文字,從時光中,再掏出150年前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但那火能照亮一些人已被時間擦拭得異常模糊的記憶嗎?我不確定。
“用詩歌抵擋時間”,這當然只是一個理想主義詩人的浪漫想法而已。如果冰冷的時間,因詩人的詩歌而增加了一絲溫暖的底色,就足夠讓人欣慰了。時光無法抵擋,我也只是一個時光中的鐫刻者,一首首的詩歌,就是我在時光中幸福、疼痛、愛過、走過之后,鐫刻下的或深或淺的最明亮的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