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於緝 宋 佳
(長春理工大學)
商州與西安是賈平凹筆下人物生活的兩個世界。他小說中的鄉(xiāng)村青年從商州那片土地上走出,在省城西安中如浮萍一般生活著,他們很難找到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這些人離開農村的原因與方式有很多種。其中一些是因為考上大學,通過文化教育的方式離開了農村,他們是城里的作家或者教授,成了文化名人,以這種方式離開農村的是少有的,更多的青年則是通過外出打工離開農村,他們是離土進城的改革者,他們在城里艱難地生存著。青年們所處的文化環(huán)境之間存在巨大的張力。因為商州與西安有質的不同,青年們既得益于環(huán)境的造化,又與之不相協(xié)調,由此帶來了文化的交融與沖突、精神的惶恐與尷尬。當這些人離開商州,不管是以何種方式他們都在抗爭與沉淪、尋求與悲歡中糾結,在他們心中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又有太多對于生活的憧憬。
賈平凹小說中來自商州的農民劉高興,為了夢想來到西安。在城里他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生存的問題,因為他們沒有任何技術,能夠選擇的工作很少,所以只能去撿垃圾,他們心中充滿著無奈與憂慮。城市給了他們好多空間能夠選擇,但是他們自身所具備的知識與能力,卻不能讓他們更好地融入城市,他們沒有融入城市的應有精神儲備。這是他們這些拾荒者最大的憂慮。劉高興在面對困境時,將彷徨與無助變成在苦難中磨礪得更加閃亮的生存堅韌和強悍,因為他心中有著希望,做城里人就是他唯一的希望。“如果我真的死了,五富你記住,我不埋在清風鎮(zhèn)的黃土坡上,應該讓我去城里的火葬場火化,我活著是西安的人,死了是西安的鬼?!盵5]從這些話可以看出高興對于做城里人的決心。小說最后各色人都有了他們自己的歸宿,生活會依然進行,劉高興選擇留在西安城里,永遠在為了獲得城市的身份認同而拼殺著、奮斗著。
如果“拾荒”是劉高興不可擺脫的宿命的話,而對待這“宿命”的態(tài)度確實是可以選擇的,有人選擇自我墮落,有人選擇蝎營狗茍。例如《白夜》中的夜郎,在夜郎的精神深處,潛存著正直和善良,他在西京城尋求發(fā)展,但發(fā)展之路阻礙重重,他不得不使用無賴甚至非法手段與惡爭斗,為報復邪惡卻被代表正義的法律收服。這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正直的小人物與腐敗世風抗爭的失敗與無奈,看到沉渣泛起的世風異己的吞噬力。夜郎三番五次地與貪官宮長興斗法,甚至到了愈演愈烈的地步。費秉勛先生說:“低下的社會地位倒給了夜郎一種反彈力,使他對弄權者有一種本能的仇恨?!盵6]夜郎只是聽彥銘說圖書館宮長興將被提拔為文化局局長時,心里很不舒服,或許是看不慣弄權者當?shù)?,一時利用傳呼機把這一口氣給出了。然而現(xiàn)實總是與想象相較勁的,夜郎非但沒能達到目的,反而直接把宮長興拱上了副局長的“寶座”?,F(xiàn)實生活就是世風腐敗,夜郎面對這個現(xiàn)代文明沖擊下的“廢都”時便產生出一種荒蕪憂慮之感,他的抗爭是失敗的,他期待著的城市不是如此頹廢、荒蕪,可是最終都沒有成為他所期待的,城市失去令人神往的威嚴與秩序,只有盲目混亂、空虛荒蕪的欲望。
在賈平凹小說中,真正意義上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是以夏風與子路逃離故鄉(xiāng)的知識分子為代表。根在農村的知識分子遷址城市,扎根城市,農村的鮮活形態(tài)風俗、人情深厚文化甚至鄉(xiāng)音鄉(xiāng)貌便逐漸淡化為偶爾的記憶。他們在講壇上慷慨陳詞,充當社會的良心,承擔社會道義,批判無知與蒙昧,在家鄉(xiāng)的眼中,他們是成功的外來者,與家鄉(xiāng)有隔閡的。作者在小說中對這兩個人物的塑造是對自己精神情感的漫漫追尋,他們對人情的冷漠是一種不可逆轉,但同時又對生活充滿了期待,期待著那些物質層面的東西,追求更高的名與利。都市的繁華讓他們留戀,但是都市里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環(huán)境的日益惡化,讓他們對城市生活又從心里排斥。他們無法完全融入都市的精神生活,最熟悉最動情的仍然是心中的鄉(xiāng)村記憶。
賈平凹小說《高老莊》中,正當子路厭煩城市的喧囂與浮躁,即將被現(xiàn)代城市文明吞沒之時,他滿懷熱情來到了自己的老家——高老莊,安慰他已不再完整的靈魂,尋找那一方精神樂土。子路回鄉(xiāng)的初衷不是帶來先進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他是為了探親,為了割舍不下的菊娃,也為了要在高老莊懷一個理想中的兒子。他回鄉(xiāng)的初衷是冷漠的,他的那些愿望都是他的一己之私,作者把懷兒子上升到改良民族人種的高度,其實只是一廂情愿。子路在生活細節(jié)上越來越恢復農民的本色時,他就缺失了優(yōu)勢,倉皇返回省城。子路發(fā)現(xiàn)高老莊不再是他離開時的高老莊,因為它正在不斷的城市化中。高老莊人已經(jīng)不再固守土地,王文龍、蘇紅在高老莊辦起了地板廠,鹿茂和蔡老黑承包葡萄園,經(jīng)濟效益相當可觀,子路看到這些變化,心中滿是困惑。其實這一切都源于經(jīng)濟制度的改革。另外,在農村,精神生活極度匱乏,人們沒有好的解壓、娛樂方式,這也成為了高老莊人亟須解決的問題。以子路為代表的進城的知識分子,面對農村的人情冷暖,鄉(xiāng)村的貧困以及由此發(fā)展到極端的種種人性之惡,他是淡漠的,他回鄉(xiāng)的目的都是自私的,并不是帶來先進的文化、生產方式來造福他的鄉(xiāng)親。而他自己一直追求的城市生活充滿喧囂與浮躁后,卻又找不到歸屬感,對于家鄉(xiāng)他又充滿著期待,他期待家鄉(xiāng)可以拯救自己的靈魂,可是當面對農村的現(xiàn)代化事實,他只能倉皇逃走?!班l(xiāng)村”是賈平凹的一個情結,更是子路的一個情結。真到鄉(xiāng)下,鄉(xiāng)下已不是子路的鄉(xiāng)下,然而城市也不是他的城市。《秦腔》中夏風更是一開始就對家鄉(xiāng)農村態(tài)度冷漠,始終與離不開鄉(xiāng)村文明的妻子白雪格格不入,結婚一年就離婚。這一切的發(fā)生,夏風只是很冷漠地面對,雖然他是清風街人的驕傲,但是他對于家鄉(xiāng)卻是少有的淡漠,他期待著白雪可以放棄所愛的事業(yè)跟隨他去省城生活,這種想法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面子,在他的心里期待著的是更好的名利,追逐著這些,卻心里還是空虛。
賈平凹小說中的鄉(xiāng)村青年在城市中有好多空間能夠選擇,因為他們不具備在城市生活的知識技術與能力,所以他們不能更好地融入城市。對于這種事實他們心中充滿無助,而這種無助沒有人可以幫他們改變,只有自己可以。融入城市、做城里人對于他們而言是那么難,在這種極大的渺茫和尷尬下,于是他們帶著在城市中學到的有用的知識回到鄉(xiāng)村,走上致富的道路。天狗和禾禾經(jīng)歷了城市浪蕩后,借城市流行的養(yǎng)蝎和養(yǎng)蠶的生計出落成村中的富裕戶。他們養(yǎng)蝎、養(yǎng)蠶幾經(jīng)挫折,在一次次的失敗中爬起來,因為在他們心里有著和那些從未離開過鄉(xiāng)村的人們不一樣的對未來的憧憬。他們經(jīng)歷過在城市中那種尷尬的無助,在他們心里對于未來的憧憬不是簡簡單單地固守農村人們吃飽穿暖的簡單愿望,他們要的生活是和城里人過的生活一樣,有物質的滿足和精神的需求,他們要在吃飽穿暖的前提下,可以去享受生活,活出質量來,同時提高自身的文化水平,因為在城里的流浪使他們明白了要想更好地活著,沒有知識、沒有技術是不行的。作者用平實的筆觸塑造這一類人物就是憑借他們去給農村注入新鮮血液,希望農村能夠再現(xiàn)生機。
土地是農民的生命之根,沒了土地,農民就像魚兒離開了水,無法生存。在傳統(tǒng)農業(yè)文明中,農民的生活就是圍繞著土地轉,種好地是他們認為作為農民必須做到的。賈平凹小說中以夏天義為代表的固守在農村的守望者,就是生活以土地為重心,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中國農民對土地的純真情感。他們的價值觀以土地為重心,他們對土地有著質樸而執(zhí)著的感情,堅信離開了土地就不成為農民。正因為如此,夏天禮他們是如此強烈地愛戀土地,他把土地看成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生存的基礎,在他們的視野里,擁有土地是農民和城里人的本質區(qū)別,面對土地和那些離開土地的人們,他們是無助的,他們已經(jīng)慢慢老去,體力已經(jīng)無法去支撐沉重的農活,多么希望進城去的青年們可以回來幫助他們。但是他們阻止不了人們進城去尋找自己要的生活,土地對他們來說意味著生命和生命的延續(xù),所以他們才會不遺余力地維護它。但土地對于年輕人來說或許什么都不是。雖然他們渴望那些離開土地進城的人可以回到農村,因為他們的靈魂深處始終認為只有固守土地才可以生存,他們憧憬著農民回歸到土地上,生活以土地為重心,可是憧憬只是憧憬,對于現(xiàn)實情況他們無力改變。在這里,賈平凹令人心痛地唱響了一代農民對于土地的挽歌,用平實的文字表述了這些固守在土地上的人們的無助與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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