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麗
寫完《劉萬福案件》之后,我發(fā)誓不再寫類似題材的東西了。把這樣的人物領(lǐng)到讀者面前,雖然引起數(shù)十萬人的圍觀,可是那于改變他的命運,并沒有任何裨益。甚至往深處說,即使解決了他的問題,那孫萬福,陳萬福,張萬福們的問題呢?那些問題時時刻刻在產(chǎn)生和堆積。他們?yōu)樯畹闹剀椝?guī)定和壓迫,幾乎沒有翻身的能力。
可是后來我翻看日記的時候,又看到了齊光祿。從看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起,我明白已別無選擇。我得顛覆自己的想法。
這篇小說交出去很久,齊光祿那帶著風(fēng)聲的刀光,還一直糾纏著我,有時候會在我獨處的時候上下翻飛,嗖嗖作響。不管從任何意義上說,齊光祿都不能算是一個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一個壞人。
在這部作品里,沒有完全的好人,也沒有完全的壞人。但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在應(yīng)該成為好人的時候,他們?yōu)槭裁闯闪藟娜耍烤妄R光祿本人而言,他對周遭世界的寬容和忍讓,我覺得很少有人能做得到。如果有一個正常的社會環(huán)境,他會成為一個好老板、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墒?,就連這一點卑微的希望之光,也有人一點一點地把它掐滅。說實話,當他懷揣著那把日本刀走向操場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世界是十分忐忑的。我看見他拖著傷腿在跑道上迎風(fēng)而立,看見他從腰里抽出大刀,看見他舉起刀撲向仇人——其實查衛(wèi)東也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另一個受害者——并一刀一刀地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悲憤……寫到這里,或者每每讀到這里,我既血脈賁張又淚流滿面,久久地回味著這個細節(jié),五味雜陳。即使那是百分之百的錯,我也不忍心讓他停下來。那是他這一輩子唯一的一次生命綻放,如飛蛾撲火般決絕。我更不忍心指責他,因為我沒有資格那樣做。
我深深地知道,在一個文明社會里,別說對惡行贊許,即使對它過度沉默,也算是一樁惡行。但是,在現(xiàn)實的窘?jīng)r里,往往使我們的選擇如此悖謬和逼仄———我們追求進步,但進步不是以某些人的退步為代價的;我們創(chuàng)造文明,而文明如果沒有公平作支撐,遲早會崩塌下來,跌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