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亂流年
楔子
初夏,南疆皇宮。
“蠱王,大將軍飛鴿傳書說明日便能抵達(dá)皇宮?!?/p>
“姜易他明天回來?”我打了個嗝后繼續(xù)啃著雞腿,“本王這大半個月不見他人影,他干嗎去了?”
伺候我的丫鬟翠寶答道:“大將軍此次出宮是為蠱王你尋找第一百零六位夫君?!?/p>
香噴噴的雞腿應(yīng)聲落地,我一臉震驚地指著自己圓鼓鼓的肚皮道:“什么?!可是我……我已經(jīng)懷孕了??!”
“大將軍說這兩者并不沖突,蠱王身系傳承那哈族子嗣的重任,現(xiàn)在就該為蠱王生第二胎做準(zhǔn)備?!?/p>
我怒而掀桌,氣呼呼地嚷道:“難不成你們當(dāng)我是母豬???!”
翠寶見狀連忙替我打扇:“蠱王別動了胎氣,你的身份可比母豬高貴多了?!?/p>
所以我和母豬在實(shí)質(zhì)上并無差別。我一口氣沒接上來,被氣得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1
夏日綿綿,春滿樓中夜夜笙歌?!氨就跷矣只钸^來了!再也不用大熱天的在肚子上捆個枕頭假扮孕婦!”我開心地跟著屋外響起的琴聲翩躚起舞,就差激動得落淚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情愿一輩子待在這種鶯鶯燕燕的地方也不愿回皇宮。
我是蠱王沒錯,整個南疆都是我的地盤,可我卻不能為自己做主。我爹娘去得早,只留下我這根獨(dú)苗,偌大的南疆唯有我一人身上有天皇蠱,所以蠱王的位置我不坐也得坐,生孩子的事情我不干也得干。
看著銅鏡里稚嫩的臉龐,我不由哀傷地長嘆了一聲。天皇蠱乃是萬蠱之王,若是我受孕,體內(nèi)的天皇蠱也會一分二留在我的下一代身上。所以那些害怕我跟我爹娘一樣早死的大臣竟在我才及笄不久的情況下,就為我找來百余位夫君,讓我生產(chǎn)……
每日看著密密麻麻的綠牌,喝著各種惡心的補(bǔ)藥,我只覺自己活得還不如母豬。命運(yùn)讓我成為一世蠱王,我無法反抗,所以我只能逃。逃離皇宮,過著普通人平淡如水的生活,那是我最為向往的。
可當(dāng)我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比普通人還要慘,竟然躺在了無人煙的荒林中。
衣衫依舊整齊,我站起身來慶幸地拍了拍胸脯,心想:還好我夠機(jī)智,出來的時候換了男裝,要不然春滿樓的老鴇肯定會在劫財之后,逼我去當(dāng)她家的花魁。
俗話說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只要節(jié)操還在,錢可以再賺。
于是乎我撣了撣身上的泥土,兩袖清風(fēng)地朝荒林深處走去。
莫要懷疑我腦袋被門夾了,就是往深處走沒錯。以我這小身板,怕是走到天亮也不一定能走到城鎮(zhèn)。
所以當(dāng)下我得為自己找個代步的工具。老虎不行,太嚇人;野豬不行,太滑稽。就在我抿唇深思到底該抓哪種野獸代步時,一道野馬的嘶鳴聲突然劃破長空傳到我耳朵里。
這馬在攻擊人?待我聞聲尋到野馬時,卻見不遠(yuǎn)處身著一襲白衣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吃痛地捂著膝蓋。
“公子小心?!甭牭絼屿o的白衣男子抬頭看向我提醒道,“那野馬性子烈,不易馴服?!?/p>
“是嗎?”我莞爾笑道,隨即吹了一聲口哨。
白衣男子詫異地瞪大雙眼,只見原本狂奔離開的野馬竟跟小媳婦一般噠噠噠地低著頭在我跟前停下身來。
“奔馳你真乖?!蔽颐榜R的鬃毛,一臉得意地仰頭看向那位白衣男子。
“這……它是你的馬?”他驚訝地指著奔馳說道。
“不是啊?!蔽倚χ鴵u了搖頭。
白衣男子不解地蹙眉:“那你為何叫它奔馳?”
我騎上馬背,嘚瑟道:“剛給他取的?!?/p>
我雖是蠱王,每天十二個時辰被人監(jiān)視著,但我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我會獸語。為了能學(xué)會獸語,我可是就連出恭的時候都在研究一本叫《獸語大全》的秘籍。
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經(jīng)我多年苦學(xué),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只要不是啞的,我都能良好地跟它們溝通。
“白衣公子,你要隨我一起走嗎?”見他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我還真不好意思獨(dú)自跑路,不過也勝在他長得還不錯,我才不嫌棄將他打橫抱起放上馬背。
2
白衣公子說他姓東南,單名一個枝字,芙水鎮(zhèn)人士。他到這荒林中來就是想捉一匹野馬好在狐朋狗友面前嘚瑟,豈料他出師未捷就摔傷了腿。
東南枝問及我的身份,我只能隨意捏造。說自己叫柳尚月,久居于都城,這次出門就是想多長長見識,體驗(yàn)一回天涯浪客的生活。
“柳公子見解獨(dú)到,在下能結(jié)識柳公子實(shí)乃三生有幸……”東南枝說到這里頓了頓。山路顛簸,怕他被摔下馬我不由得緊抱住他。還好我準(zhǔn)備工作做得充分束了胸,就算緊貼在一起,他也不會察覺出異樣?!叭绻硬幌訔壍脑?,我愿與你一同浪跡天涯?!睎|南枝再次說話時,聲音卻沙啞了許多。那時純潔的我只當(dāng)他是腿傷得厲害,壓根不曾想過他竟然從那時就對我動了壞心眼!
“小二,來兩間上房。”看到東南枝從鼓鼓的荷包里抽出一張銀票,我立即激動地握住他的手道:“東南公子為人豪爽,我自然不會介意與你一起踏遍南疆的大好風(fēng)光?!?/p>
不得不說,東南枝有著一雙深邃如墨的鳳眸,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只優(yōu)雅妖孽的白狐??粗樕系奈⑿?,我差一點(diǎn)就傻缺地同他講起狐語來……
“兩位客官,近日我們寧安鎮(zhèn)正在舉行斗蠱大會,住店的人多,現(xiàn)在就只剩一間房了。”店小二的話及時將我即將出口的狐語給打斷。
“那就一間房?!睎|南枝鎮(zhèn)定從容地說道。
他渾身是泥,腳上又有傷,可看到他脫得僅剩一條褻褲后露出肌肉勻稱、還有人魚線的上半身,我怎么都淡定不下來。
“柳兄,你怎么了?”東南枝踏進(jìn)浴桶里,將水從頭上淋下,轉(zhuǎn)而看向我問道。
我看向他鎖骨處晶瑩的水珠,只覺鼻尖突然一熱?!拔摇叶亲犹??!睂ι纤纳畹难垌?,我連忙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捂著肚子倉皇地從房里逃了出去。
我的天啊!因著之前的畫面太有震撼力,我的鼻血竟流了快半盞茶的時間才止住。別問我反應(yīng)為何會如此激烈。作為一個全南疆擁有一百零五位(現(xiàn)在算是一百零六位)夫君的蠱王來說,我真的很受傷。endprint
因?yàn)槲覊焊筒辉吹竭^如此限制級的畫面!
我在茅房里用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才得以平復(fù)我凌亂的內(nèi)心。
“柳兄,你還好嗎?”我回到房間時,東南枝正穿著一襲繪有墨竹圖樣的長衫依在窗邊賞月,披在身后的濕發(fā)已被晾干,隨著清風(fēng)微微飄起。
我能說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嗎?!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事情我天天都干,可從未像今日這般如此心神不寧。從前我一到寢殿便命我那些夫君滅了燈,讓他們睡在榻上時不時敲幾下榻板弄出些動靜來。老實(shí)說過去的這大年里就連我那些夫君長什么樣,我都不曾看清。
“東南兄還不歇息嗎?”客棧簡陋沒有床榻,我看了看足夠兩人同睡的大床緊抿著唇。看來今晚我只能豁出去……睡地上了。
“我尚且不困?!睎|南枝突然從包袱里拿出一支青玉短笛道,“你先休息。”
好家伙,這支青玉短笛少說也得上千兩,看來東南枝這個土豪的大腿我是抱定了!我素手纖纖,從小只學(xué)會如何批奏折,若是沒遇到東南枝,除了去當(dāng)花魁我還真不知該如何養(yǎng)活自己。
目光在看到東南枝吊在短笛上的玉墜時,我不由一怔。這玉墜好生眼熟而且質(zhì)地更算得上是極品,就連我皇宮里的那些也不一定能比得上這玉墜。
至于我在何處見過這玉墜,很顯然這并非我當(dāng)下該糾結(jié)的問題。我抱起被子往地上一鋪:“我身上臟,今晚睡地上就好?!?/p>
“其實(shí)柳兄……”
“東南兄晚安?!毙闹獤|南枝肯定會說他不嫌棄我臟,讓我跟他一塊睡床上,我立即打斷他的話說道。
閉上眼,我以為東南枝會吹笛,哪知他卻突然出了房門。大約一炷香之后,我才又聽到推門聲和腳步聲。
香噴噴的烤雞味讓我本就沒有睡意的大腦更加清醒。“卑鄙小人!”我咬了咬牙在心里暗罵道。趕了一天的路,中途吃的全是野果,回到客棧聽說只有一間房,我的關(guān)注點(diǎn)哪里還會在吃的東西上,沒想到東南枝竟然會在我睡著以后偷吃夜宵。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只能借翻身的動靜吞了吞口水。
“柳兄?”聽到東南枝輕喚我的名字,我不禁暗自決定,如果他再喚我一聲,我就立即裝出一副被他吵醒的樣子,陪他一起吃烤雞。
但后來不管我如何翻身,東南枝都沒再叫我的名字,而我也就在這樣翻來覆去的過程中睡著了。
3
“傻丫頭,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蠢的?!彼瘔糁?,我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我耳旁念叨,雖然內(nèi)容是在罵我,但語氣卻出奇的溫柔。期間,我還聽那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翌日,我伸著懶腰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睡在床上的!看到東南枝近在咫尺的俊顏,我險些就要大聲喊非禮。
“你醒了?”感覺到身旁的動靜,東南枝緩緩睜開眼道。很顯然東南枝并未清醒,墨色的黑眸中一片迷離。
這時我腦子里想到的竟不是香噴噴的烤雞,而是昨夜里東南枝的美男入浴圖!于是我又咽了咽口水詫異地問道:“我為何會睡在床上?”
“昨晚你自己爬上來的。時間還早再睡會。”東南枝說著又閉上了眼,只是他將腿搭在我腿上是個什么意思?
和東南枝靠得太近,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青竹熏香。我的天??!我竟然和一個男人睡在了一起,而且還是我主動爬上他的床的。頓時,窗外的鳥鳴聲突然不見,我只聽到自己如鼓般的心跳聲。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我嘴角微張,在心里默念道。我出生至今還從未跟異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這讓我的內(nèi)心如何平靜得下來。
“柳兄你怎么了?”吃早飯的時候,東南枝看著我豬肝色的臉后又露出狐貍般的微笑,只是這樣的笑容卻讓我覺得很不安,像是自己下一刻就會成為他口中的獵物。
“興許是昨日野果吃太多,肚子還是很不舒服。”我慌忙將目光從他臉上收回,順口胡謅道。
土豪如東南枝,他竟也不問我出門為何不帶銀兩就連換洗衣裳都沒有,直接帶我去了春暉閣布莊買下許多適合我穿的成衣。
“這些總共多少銀兩?”見掌柜將我看上的衣衫都包了起來,我突然開口問道。雖然我現(xiàn)在沒錢還給東南枝,但得了他的恩惠,我自然得幫他講講價。
掌柜奇怪地看了東南枝一眼,隨即支吾道:“一共……五十兩。”
“五十兩?!”沒想到我們南疆絲綢這么便宜,我記得上次聽姜易說單單是一匹絲綢在離國的市價都是八十兩,更何況是成衣,而且我買的還是好幾件成衣。
就在我猶豫著都這么便宜了還要不要再講價的時候,掌柜又看了一眼東南枝道:“要不就二十兩銀子?”
我渾身一抖,便見掌柜生怕我不買似的,立即將包好的衣衫塞到我手里問:“公子認(rèn)為給多少合適?”
是我南疆的東西太物美價廉?還是說本王太有魅力?最后掌柜竟答應(yīng)十兩銀子把衣衫賣給我。
長街上行人來去匆匆,東南枝突然拉住我的手說:“今日此處有斗蠱大會,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離國人斗武,南疆人斗蠱。在南疆人們以毒蠱來評定對方的地位,所以擁有萬蠱之王的我自然在南疆擁有著最至高無上的地位。
“我不會蠱,對這東西也沒興趣?!蔽疑袂轺鋈坏卮鬼f道。
東南枝握住我的手突然一僵,柔聲說道:“其實(shí)我也對蠱不感興趣,你餓了沒?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烤雞做得特別好吃的酒樓?!?/p>
一提到烤雞,我內(nèi)心那點(diǎn)小憂傷便立馬被我拋到九霄云外了?!暗鹊龋阍趺粗牢蚁矚g吃烤雞?”我反拽住他的手,神情凝重地問道。
“你昨晚做夢的時候說的。”東南枝很是自然地回答道,隨即便拉著我的手往酒樓的方向走去。
在剛才的那一刻我差點(diǎn)就以為東南枝是姜易派來的人,不過姜易那貨太摳,就連他姐姐成親的時候也只不過送了一對玉璜而已。像東南枝這樣全身超過上千兩的行頭,絕對不可能是姜易給的。
而且我覺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在睡覺的時候夢見自己吃烤雞。endprint
4
烤雞配汾酒!
“東南兄,沒想到你竟然也好這口!”我欣喜地說道。
一壇汾酒下肚,只見東南枝動作極為優(yōu)雅地扯下一只雞腿遞到我面前:“興許這就是世人說的緣分?!?/p>
“對對,上輩子我與東南兄定是經(jīng)歷過至少九百九十九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相遇?!蔽铱兄u腿口齒不清地說道。
“為什么是九百九十九次回眸?”
對上東南枝略微深邃的目光,我打著飽嗝道:“人家都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會換來今生的一段情緣。我的情緣都來得太容易,所以遇見像你這樣志同道合的朋友肯定得比五百次回眸更多。九九九,稱兄道弟至永久?!?/p>
“原來如此?!被蛟S是我喝得太多眼花了,竟覺得東南枝的目光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白N覀z的情誼到永久?!睎|南枝展顏笑道。
后來和東南枝相處久了,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在吃喝玩樂上竟和我的喜好極為相似。在吃上面,我倆都愛烤雞配汾酒;在玩上面,我倆都不喜斗蠱,而是喜歡靜靜地坐在窗邊下棋。我說我以前總是愛和自己下棋,東南枝說他也是,所以我跟他對弈時,雖然對手不再是自己,但我倆總是會同時下兩盤棋,以顯示自己分身的能力還在。
在寧安鎮(zhèn)小住了數(shù)日后,我便提議說去鳳萊山看看。東南枝二話沒說立即準(zhǔn)備了干糧、馬車,隔日便跟著我和奔馳一起去了鳳萊山。
“東南兄,你這樣跟著我浪跡天涯,你家里人知道嗎?”路上我閑得無聊隨意問道。
東南枝卻道:“在我八歲時,我的父母便已雙雙去世?!?/p>
“啊,沒事?!蔽遗牧伺臇|南枝的肩膀安慰說,“我三歲死了爹,六歲死了娘。這樣一比,你算是幸福的了?!?/p>
東南枝默了默,眼底仍舊帶著一抹哀傷,大概是我又讓他想起了死去的爹娘。為了轉(zhuǎn)移話題我又道:“你的家業(yè)如何?”
東南枝只是含糊地回答我說:“家里是經(jīng)商的,生意還算不錯,每年還能賺上個幾百萬?!碑?dāng)時我哪里知曉東南枝的底細(xì),只當(dāng)他是父母雙亡、有錢有房、年收入數(shù)百萬銀兩的土豪。到后來愚蠢的我才知道,東南枝說的幾百萬指的竟是黃金!
“東南兄外在的條件完全是當(dāng)下南疆姑娘心中所追求的高富帥,不知東南兄成親了沒?”
我不過是隨口問問,哪知東南枝竟毫不猶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心里有些悶悶地難受:“那你為何還拋下妻子跟著我四海為家?”
東南枝聞言神情變得越發(fā)黯然:“我妻子是迫于無奈才嫁給我的,她對我毫無感情可言,在她心里我甚至還比不上伺候她的丫鬟。成親到現(xiàn)在,她從未拿正眼瞧過我,所以我到底身在何處,她是不會在意的。”
難怪他會愿意跟著我四處游蕩。
“你娶的媳婦是個瞎子吧?!蔽覛鈶嵉卣f道,心里總覺得像東南枝這般俊美多金又溫柔體貼的好男人是不該被人辜負(fù)的。
東南枝嘆了口氣看向遠(yuǎn)處的山林道:“她不是眼瞎,只是心盲而已,喜歡上了她不該喜歡的人?!?/p>
“東南兄,天涯何處無芳草。若她真不愛你,休了她再找一個愛你的姑娘便是。”
可東南枝卻說大多數(shù)姑娘愛的都是他的錢而不是他的人,與其再傷神地去找姑娘,還不如縱情于山水之間。
他愛的人,不愛他;愛他錢的人,他不想去愛。如此甚好,一股莫名地欣喜突然涌上心頭,我把內(nèi)心反常的情緒歸咎于自己找到長期免費(fèi)勞動力加移動小金庫的原因。
5.
在去往鳳萊山的這一路上,我發(fā)現(xiàn)東南枝對我的照顧甚至比翠寶還要細(xì)心。夏日夜里蚊蟲較多,每次露宿郊外時,東南枝都會找來艾草為我驅(qū)蚊,會在我睡著以后才入睡;路上的野果都是他嘗了之后覺得好吃才給我;怕我被烈日曬傷皮膚,除了騎馬其他時候東南枝都會替我撐傘。
歷時大半個月后,我和東南枝終于抵達(dá)了鳳萊山。鳳萊山乃是一座陰陽山,山的陰面長年積雪不化,山的陽面則長年花開不敗、四季如春。
我要去的正好是這座山的陰面,知道我想法的東南枝也早就為我準(zhǔn)備好了狐裘。
“東南兄,這里的景致好美?!蹦辖畾夂驕睾停瑯O少降雪??粗矍般y裝素裹、漫天飛雪的畫面,我激動地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說道。見東南枝怔怔地看著我不說話,我捏了一個雪球就砸在他的臉上。
原以為他會回過神來報復(fù)我,豈料他竟然默默轉(zhuǎn)身從馬車?yán)锬贸鲆粋€在路上買的西瓜。“東南兄,你要干嗎?”我嚇得連忙護(hù)住腦袋,生怕他用西瓜來砸我的頭。
東南枝勾起一抹陰森的狐貍笑,緩緩向我走來。就在我準(zhǔn)備搬起地上的大石與他對抗的時候,只見他突然一個手刀將西瓜劈成兩半。
一半給我,一半給他自己。東南枝道:“賞雪吃西瓜,柳兄難道不覺得特別有情調(diào)嗎?”
啊,原來只是吃西瓜而已。于是我倆就靜靜地坐在雪地上啃起西瓜來。
“好美,真想永遠(yuǎn)就這樣待在這里?!睎|南枝看向正興高采烈吃西瓜的我說道。
一朵晶瑩的雪花正好從東南枝如蝶翼般的睫毛前飛過,望向他如秋潭般深邃的眼眸,這一刻,我竟覺得眼前的雪景還沒東南枝的臉好看。我吐出一粒西瓜籽說:“不成,此處雖美,但我更懷念忘春居的烤雞?!痹趯幇叉?zhèn)時,東南枝便帶我去忘春居吃的烤雞,那酥脆噴香的口感簡直比宮里御廚做得還要好吃。后來我才知道忘春居在南疆到處都開有分店。
東南枝聞言不禁抽了抽眼角,哭笑不得地說道:“從前聽人說要綁住一個人,就要先綁住他的胃。如果有人愿意天天做烤雞給你吃,你會舍不得他嗎?”
“當(dāng)然舍不得。如果有人能做出像忘春居那樣的烤雞,我巴不得將那人整日綁在身邊?!蔽覕蒯斀罔F地點(diǎn)頭說道,只見東南枝唇邊揚(yáng)起一抹如初雪般沉靜溫潤的微笑。
我的心跳在這一瞬間驟然一停,我竟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去摸摸東南枝俊逸好看的臉龐。
我現(xiàn)在是個男人?。∈稚斓桨肟罩?,突然襲來的一陣寒風(fēng)讓我徹底清醒過來。endprint
“柳兄你……”東南枝說話的語氣有些詫異,但神情卻又帶著幾分欣喜。
做賊心虛的我機(jī)智地將手轉(zhuǎn)而指向他腰間的短笛:“看你隨身帶著短笛,我也素來喜歡聽人吹笛子,可是跟你相處這么久以來,卻還沒聽你吹過曲子?,F(xiàn)下你應(yīng)景來一曲可好?”
東南枝微不可見地輕輕一顫,對上我期待的目光,他愣是猶豫了半晌后才點(diǎn)頭答應(yīng)。
飛鳥絕,野獸散,什么是魔音繞耳,我活了十五年今日總算是深深地體會到了。雖然琴音曲不成調(diào),很是難聽,但東南枝此時衣袂飄飄如謫仙般的神態(tài)卻是極美的。
“尚月!”然而就在我猶豫著該不該打斷他的笛聲時,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東南枝的笛聲嚇跑了飛禽走獸,卻引來了一直在找我的姜易。東南枝的笛聲終是在姜易出現(xiàn)時戛然而止,他先前悠然的神情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孤寂黯然。
而姜易在看到我平坦的小腹時,那神情只能用被雷劈到來形容。
“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害怕姜易暴露我的身份,我趁姜易在震驚中還沒回過神來時,拉著東南枝就往山下跑。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就在我轉(zhuǎn)頭看向如海浪般向我襲來的白雪時,耳邊突然響起東南枝低柔的聲音:“尚月,有我在,別怕?!?/p>
我還沒來得及弄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便被他緊抱著跳下了山崖。
聽到耳邊震耳欲聾的響聲,我這才清楚地意識到,東南枝的笛音在引來姜易的同時還引來了雪崩……
6.
還好崖底是滿滿的積雪,再加上落下來的瞬間又被東南枝給緊緊抱住,所以我根本就如同落在棉花上一樣一點(diǎn)沒受傷。
“東南兄,你受傷了沒?”我從東南枝身上爬起來,緊張地摸著他的胸口問道。
只見東南枝臉頰微紅,支吾著說:“我沒事?!?/p>
“沒事就好。”我長松了一口氣,眼中卻隱約涌出淚花。我從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鐘情,一見鐘情喜歡的是那人的臉,而不是他的心。但剛才東南枝緊抱著我跳下崖的那一刻,我竟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他的全部,不管是他的臉還是他的心。
“你哭了。”東南枝神情一怔,聲色喑啞地說道。
我終于在收下一百零六位夫君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真愛,我能不喜極而泣嗎?
可下一刻東南枝卻神情黯然地說道:“你若真喜歡他,便直接告訴他就好,何必如此費(fèi)盡心思地躲著他……”
東南枝的話還未說完,我便開始抽搐得在地上打起滾來。真是禍不單行,我體內(nèi)的噬心蠱毒竟選擇在我準(zhǔn)備向東南枝表白的時候發(fā)作。
“尚月你怎么了?”
就算不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此時的臉上肯定蒼白得比厲鬼更加駭人?!岸拘蔽页粤Φ匕l(fā)出獸語希望能找來毒蝎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克制我身上的噬心蠱毒。
只可惜這冰天雪地里怎么可能會有毒蝎。蠱毒攻心,我難受地用手臂抓出道道血痕,嘴唇也被我咬破。
這世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蠱王早在六歲那年就把天皇蠱給了別人。
八年前,娘親去世后,姜易曾帶著我來這風(fēng)景綺麗的鳳萊山散心。那時我在這里遇見過一個血肉模糊、渾身是血的小男孩。
“救我,我愿用此生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報答你。”在小男孩暈倒之前,我看到他烏黑的眼眸宛如黑寶石一般明亮。
小男孩中的乃是羅剎蠱,中此蠱之人會全身潰爛,最后七竅流血而亡。我不敢想象是誰會對一個小男孩下此毒手。
那時我唯一的親人已去世,我本就生無可戀。在從小男孩身上搜出一本令我好奇的《獸語大全》后,我心甘情愿地將體內(nèi)的天皇蠱逼出來種到了小男孩體內(nèi)。
天皇蠱在進(jìn)入小男孩的體內(nèi)后,瞬間便將羅剎蠱吞噬。見他急促的呼吸轉(zhuǎn)而變得均勻,作為報答我便拿走了他貼身放在胸口處的《獸語大全》。
現(xiàn)在我沒有天皇蠱又找不到毒蝎,恐怕?lián)尾贿^半個時辰就得去閻王爺那里報到。
意識逐漸變得昏沉,但我卻感覺到有什么溫暖的東西覆上我冰冷的雙唇,隨即一股暖流灌入體內(nèi)在我的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7
當(dāng)我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身在皇宮。
“蠱王,你終于醒了?!苯锥酥幫?,半跪在我跟前說道。
“他呢?東南枝他人呢?”既然我現(xiàn)在人在皇宮,那東南枝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
“東南公子他……”姜易欲言又止,“蠱王你還是先趁熱把藥喝了吧。等養(yǎng)好身子才好孕育子嗣?!?/p>
孕你大爺?shù)??!皩⒈就跛械姆蚓记采⒊鰧m?!蔽覔纹鹕韥矸鞯艚资种械乃幫?yún)柭暤?,“如若不從,本王格殺勿論?!?/p>
見姜易低垂著頭,手背青筋暴露緊攥成拳的模樣,我不禁在嘴邊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姜易十六歲時就被我娘封為大將軍,我娘去世后,他便像攝政王一樣代我處理著朝中的所有大事。
那時年幼的我不諳世事,姜易說什么我便是什么。直到有一日,在我和皇宮里的白老鼠吱吱溝通時,吱吱告訴我,說姜易想要騙取我身上的天皇蠱,好自己做這南疆的蠱王。
從那一刻起,我便開始對姜易有了戒心。假意以愛慕姜易為由,關(guān)注他的動向。隨著我的成長,姜易越發(fā)無法左右我,更找不到辦法讓我心甘情愿地交出天皇蠱。若是我不愿意,我可以選擇同寄宿在我體內(nèi)的天皇蠱一起死去。姜易曾懷疑過天皇蠱已經(jīng)不在我體內(nèi),所以他便命人暗中在我茶水中下入噬心蠱。還好后來吱吱替我找來毒蝎以毒攻毒才壓制住我體內(nèi)的毒性。
姜易見我已經(jīng)不再是受他所擺布的傀儡,就想著讓我誕下子嗣,然后再殺了我繼續(xù)做他的“攝政王”。
可惜他所有的密謀都被我的小伙伴們給聽見了。
在遣走所有的夫君后,我在南疆四處懸榜,花了整整七天時間也沒能找到東南枝。不過我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東南枝竟是南疆第一首富,家財萬貫,商鋪遍布整個南疆。布莊春暉閣是他家的,酒樓忘春居是他家的,就連妓院春滿樓都是他家的!最重要的是他雖父母雙亡,但卻并沒有成親?。。ndprint
在南疆的百姓看來,我是昏庸好色的蠱王。估計(jì)是東南枝知道我的真實(shí)身份后,也跟膚淺的百姓一樣,害怕我染指他,所以才不肯再見我。
這日,我魂不守舍地坐在大殿上,心里想著東南枝那如狐貍般狡猾卻又溫暖的笑容,香噴噴的烤雞在我嘴里卻形同嚼蠟。
“我又不是母老虎,見我一面會死嗎?”我哀傷地嘀咕道卻見吱吱竄到我桌案上來,仰頭望著我手中的雞腿流口水。
“對了,我怎么沒想到還有這個辦法!”我欣喜地將雞腿放到吱吱面前用獸語告訴她,說讓所有的小伙伴們?nèi)臀艺胰恕?/p>
8.
獸多力量大,我沒想到吱吱她竟然只用了半個時辰就替我找到了東南枝,更令我無法相信的是東南枝竟被姜易關(guān)在天牢里。
當(dāng)我急急趕到天牢中時,東南枝的臉早就已經(jīng)腫得跟豬頭一樣,他渾身到處都是鞭痕,甚至胸口前還有被烙鐵烙過的傷痕。
看到他的傷口,我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好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樣,痛得我難以呼吸,淚水如同散落的珠簾般滴落在東南枝的臉上。
在來天牢的路上,吱吱告訴我,姜易曾經(jīng)聯(lián)合東南枝的表叔害死過東南枝的父母,還在年僅八歲的東南枝身上種下羅剎蠱,將他扔在了無人煙的鳳萊山中。豈料東南枝竟奇跡般地活了過來,后來他從表叔手中奪回屬于自己的家業(yè),再后來姜易在山崖下找到我和東南枝后,便將東南枝關(guān)到這天牢中,逼迫東南枝交出他們家富可敵國的藏寶地圖。
吱吱還說,東南枝其實(shí)是我的第一任夫君。在得知我在民間廣招夫君之后,他便隱姓埋名讓姜易將他帶回了皇宮。之所以我在后宮的生活能夠瞞天過海,都是因?yàn)闁|南枝私底下買通了我其他所有的夫君。在后宮中東南枝將自己的身份隱藏得極好,然而這次我和東南枝一路游山玩水竟被姜易發(fā)現(xiàn)了真相。
對于第一任夫君這個頭銜,我十分反感,所以我從未翻過東南枝的綠牌。沒想到我竟然錯過了自己的真愛!
我怒問吱吱為何不早些將東南枝的事情告訴我,吱吱卻啃著雞腿白了我一眼說:“我又沒問過他,更何況東南枝還讓我保密來著,不然他就吹那毀滅性極強(qiáng)的笛音給我和我的小伙伴們聽。真不知道東南枝到底喜歡你這個吃貨哪一點(diǎn),竟肯為你去苦練自己根本沒辦法掌握的樂器?!?/p>
“東南枝……”東南枝身上沒一塊肌膚是好的,我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來,一步步往寢殿的方向走。
“東南枝,我什么都知道了,就連吱吱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若非是東南枝將天皇蠱再種回我身上,我絕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若非東南枝將天皇蠱還給我,他又怎會身體虛弱到連姜易都打不過。
“東南枝你真傻?!蔽疫煅手咭宦?,哭一路。
而就在這個時候,東南枝竟吃力地緩緩睜開眼道:“尚月,我會用盡自己的全部來愛你……你不要喜歡姜易好嗎?”
東南枝緊緊拽住我的手,仿佛像是拽住最后一絲希望,雙眼滿是哀求地看著我。
“我從頭到腳、從出生到現(xiàn)在都不曾喜歡過姜易,但我確實(shí)愛上了一個人……”對上東南枝黯淡的眼眸,害怕他緊握住我的手下一刻就會松開,我立即哭笑不得地解釋道,“那人姓東南,單名一個枝字,是我的第一任夫君,也是我的第一百零七任夫君,更是我唯一的夫君?!?/p>
東南枝聞言這才揚(yáng)起滿意的微笑又暈了過去。
“真是令人感動的告白啊?!本驮谶@時姜易竟帶著他麾下的禁衛(wèi)軍造反了。
看到密密麻麻的禁衛(wèi)軍將我包圍,我陰沉地冷笑道:“姜易,過去你背著我在朝里搞的那些幺蛾子我不跟你計(jì)較,可你害死我夫君的爹娘這筆賬,今日我定要跟你算算清楚?!?/p>
“笑話,就憑你現(xiàn)在的樣子還要跟我算賬,真是妄想!”姜易說著便揮手命令禁衛(wèi)軍將我拿下。
我就像是沒看到眼前的這樣般,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寢殿的方向走,嘴里說著他人無法聽懂的獸語。
頃刻之間,天上便聚集了上萬只雄鷹,而吱吱也幫我召集來如洪水般的毒蝎大軍?!叭舨幌胨溃F(xiàn)在就替我拿下姜易?!?/p>
很顯然,禁衛(wèi)軍對姜易的忠心比不上自己重要的性命。姜易被擒住后,我便命人將他扔進(jìn)天牢,把他用在東南枝身上的酷刑以百倍償還在他身上。
“尚月,你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嗎?”被包得像粽子一樣的東南枝在醒來后緊攥住我的手,兩眼發(fā)光地問道。
我看著他滑稽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自幼在這深宮之中長大,從來沒有人像東南枝這般愿意把他的一切都給我,只是為得到我的愛而已。
雖然之前他明明在我身邊,我卻沒看見。不過還好,至少我沒錯過他,與自己的幸福失之交臂。
看向他烏黑如墨的鳳眸,我連連點(diǎn)頭道:“是真的,沒錯。不過作為我唯一的夫君,今后你必須每天親自做烤雞給我吃,不管是你的錢、你的身、你的心都必須通通屬于我。還有,那春滿樓的妓院不許再開了。你可愿意?”
突然間,東南枝猛地一把大力將我拽到他跟前,在我額間輕輕一吻,用甜如朝露般的聲音在我耳畔輕聲說道:“我愿意?!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