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 烽 郭建偉

一

新中國化學工業(yè)的搖籃——吉化，是周恩來總理最惦記的了。

吉化公司副經(jīng)理，楊浚抑制不住心海翻瀾。新中國成立后，以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把“三大化”建起來了。作為“一五”期間國家156項重點工程的101廠、102廠、103廠分別定名為吉林染料廠、吉林氮肥廠、吉林電石廠。

1957年10月25日，在吉林市龍?zhí)队霸号e行開工生產(chǎn)典禮，國務院副總理薄一波為開工生產(chǎn)剪彩。國家驗收委員會、化學工業(yè)部部長彭濤、蘇聯(lián)化學工業(yè)代表團團長、蘇聯(lián)化學工業(yè)部第一副部長米·依·伊萬諾夫講了話。《人民日報》發(fā)表了“我們要建設(shè)強大的化學工業(yè)”社論。

國家要富強，民族要強大，作為國家支柱產(chǎn)業(yè)的化學工業(yè)，必須要有一個飛速發(fā)展，否則我們就將永遠落后。

新中國強大的化學工業(yè)從這里起步了！

楊浚一邊寫著匯報提綱，一邊回首著這些讓他心潮澎湃的往事。

二

“周總理來了，周總理來了！”大家奔走相告。

這是1962年6月24日下午3點15分。和周恩來一起走下車子的還有中共吉林省委第一書記吳德、中共吉林市委第一書記劉慈愷，還有國務院秘書長童小鵬以及周總理的工業(yè)、農(nóng)業(yè)、財貿(mào)秘書。

“我們還是直接到廠里去！”總理和藹地說。

十幾分鐘后來到化肥廠視察。一走進廠門，看到整潔的路面和高聳的裝置，他贊嘆廠區(qū)規(guī)劃搞得好。從開車生產(chǎn)到現(xiàn)在，他沒想到發(fā)展得這樣快。總理視察了幾個車間，聽取了楊浚等人的匯報。

1962年6月24日，周恩來總理在省、市領(lǐng)導陪同下視察化肥廠

周恩來總理在空分車間聽取廠長楊浚匯報工廠生產(chǎn)流程

在空分車間，總理問得很細。“這是什么車間?”

“是空氣分離車間，是把空氣經(jīng)深度冷凍利用沸點不同，分離出氧氣和氮氣”。楊?；卮穑⒑喴亟榻B了化肥廠的生產(chǎn)工藝流程。

“全年合成氨的生產(chǎn)任務是多少?”

“11萬噸?！?/p>

“不是11.4萬噸嗎?” 總理又問。

“增產(chǎn)計劃是11.4萬噸，國家計劃是11萬噸?！?/p>

楊浚向總理介紹了空分車間主任劉德英。這是一位抓生產(chǎn)的能手?？偫砺犃?，上前與他握手。并問：“工作多少年了，從哪兒來的?”

“我是從大連來的?！泵鎸偫淼膯栐?，劉德英的回答有些囁嚅。

“我聽出了你的大連口音?！贝蠹乙黄鹦α恕?/p>

總理看了高壓壓縮機、透平壓縮機和空分裝置。在2號空分裝置附近，操作工正在取樣，楊浚對總理說：“這是液體氧，液體氧除合成氨用外，也是軍工需要的”?？偫砜戳艘貉酰瑔柕溃骸俺鯕庖酝?，還有氮氣上哪兒去了?”楊浚說：“氮氣一部分送電石廠生產(chǎn)石灰氮，一部分作為工廠安全用氮氣?！笨偫斫又鴨柣蕪S副廠長王芝牛：“這個車間有多少人?”

“130人?！蓖踔ヅ；卮稹?/p>

走出空分車間，當班工人正排成隊歡迎總理的到來，總理親切地向大家問好。少頃，總理來到壓縮車間。

周恩來總理在化肥廠廠長楊浚等陪同下視察壓縮車間

“哪一個是車間主任？”總理問。

閻崇喜走上前，總理握著他的手問：“干了多少年了?車間有多少人?”閻崇喜一一作了回答。當聽說車間共有9臺壓縮機，其中一臺是我國自己制造的，總理的眼睛一亮：“哪一臺?”

“第9號是中國制造的”。

總理走了過去，愛撫地摸了摸9號壓縮機，手在上面放了好一會兒。

“用什么做觸媒?”

“用鐵”。

“還有別的嗎?”

“除鐵以外，還有鋁、鉀。”

“氣體是什么成分?”

“做合成氨是氮氣和氫氣”。

“幾個氮，幾個氫?”

“一個氮，三個氫?！?/p>

“你們制造了氧氣，有用的卻是氮氣和氫氣，那么氧氣到哪里去了?”

“氧氣和煤炭起作用，變成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合成氨要的是氮氣和氫氣，再把一氧化碳加水蒸氣變換成氫氣，二氧化碳用水洗掉、二氧化碳都放空了”。

總理接著又問：“二氧化碳放了?”

楊浚答道：“目前是這樣”。

走出壓縮車間時，總理又說：“你們生產(chǎn)是硝銨，不是硫銨肥料，到底硝銨好還是硫銨好?”楊?；卮穑骸跋蹁@好，含氮多、肥效高?！?/p>

總理又問：“不是農(nóng)民喜歡用硫銨嗎?”

吳德書記插話說：“現(xiàn)在農(nóng)民更喜歡用硝銨，不喜歡用硫銨。”楊浚進一步說“硫銨消耗許多硫酸，硫酸是很有用的化工產(chǎn)品，把它變成肥料，對土地一點好處也沒有”。總理驚奇地問：“一點好處也沒有?”楊答“是的，不但一點好處也沒有，還有壞處。”總理很注意這個問題，就招呼工業(yè)秘書顧明：“楊浚同志講硫酸對土地沒有好處，不是爭論還沒有解決嗎?是不是這樣啊?”

“硫酸對土地是沒有什么作用?！?顧明笑著回答。

三

化肥廠廠區(qū)中央大道，路兩邊的綠蔭遮攔著太陽，樹上碧綠的葉子被風吹拂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總理走在中間，右手臂擎在胸口處。他的左面是楊浚，右面是王芝牛。楊浚、王芝牛邊走邊向總理介紹著情況。他們的腳步邁得穩(wěn)重而又矯健。這是新中國化學工業(yè)前進的腳步??！

來到合成車間，當走到1號合成塔附近時，總理和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女操作工李日玲進行了長時間談話。

“你是幾級工，什么時候入廠的?” 總理問。

“1960年入廠，是學徒工?！崩钊樟峄卮稹?/p>

“讀了幾年書?”

“高中畢業(yè)。”

“高中畢業(yè)當工人？”

“工資多少?”

“19元”。

“吃飯花多少錢?”

周總理在合成車間同青年女工李日玲親切握手交談

“14元?！?/p>

“還有穿的這些東西，夠用嗎?”

“穿的是家里給做的?！?/p>

“你家里人都做什么的?”

“父親是工人，哥哥也是工人?！?/p>

“一家都是工人，很好?。　?/p>

總理回過頭目光像在找一個人，他看見了楊浚：“學徒工轉(zhuǎn)正問題是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是的，已經(jīng)解決了，要分批轉(zhuǎn)正。”在合成塔前，總理聳了聳鼻翼聞到有異樣的氣味兒：“這是什么味兒?”車間主任鄭玉多答：“氨氣味兒”?？偫韱枺骸鞍本褪前⒛δ醽啺?”楊?；卮穑骸笆堑?，空氣中氨濃度是有一定規(guī)定的?！?/p>

“規(guī)定的允許濃度是多少?”

“每立升不超過0.03毫克。”

總理說：“0.03毫克就能聞得出來了，應該有個通風，送新鮮空氣進來?！?/p>

“這里有強制通風設(shè)備”。說著走出合成塔后，鄭玉多把總理領(lǐng)到了通風口?？偫碛檬置嗣骸帮L很大，是新鮮空氣”。

走出車間總理對顧明說：“楊浚同志提議可以生產(chǎn)尿素，合成氨增加到18萬噸，尿素4萬噸，只要3800萬元投資，這很好。你記下來，回去一定幫他們解決?！?/p>

在成品車間——硝氨車間，那里的人們早已等候多時了，車間職工夾道歡迎總理的到來?？偫硐蛩麄儞]手致意。

造粒塔下面，車間主任龐太成抓起一把硝銨給總理看。

總理看了看說：“這個粒子很好。”

接著又問：“這塔有多高?”

“64米?！饼嬏苫卮?。

“那比人民大會堂還高一倍呢！”總理說。

遠看，巍巍造粒塔就是吉林化工區(qū)的重要標志。它高大擎天，氣勢非凡。特別是早晨，霞光射來，一如彩練飛舞。白天，悠悠白云，又像輕紗一樣飄逸。貧瘠的土地因為有了它而變得豐稔和富庶。它就是大地的豐收！

總理離開硝銨車間，汽車經(jīng)過廠部門口時，看到全廠職工聚集在門口的景象，車停了，總理走下來，繞場和職工見面，大家興奮地歡送總理離開了化肥廠。

四

周總理和吳德、劉慈愷、楊浚等人坐一輛汽車去電石廠。路上，楊浚簡要介紹了電石廠的生產(chǎn)情況?？偫韱枺?/p>

“電石分子式是什么?”

“電石是CaC2，”。楊浚說。

“是用什么作原料?碳從哪里來?”

“碳是從焦炭來的?！?/p>

“那鈣是從哪里來?”

“鈣是從石灰石煅燒成生石灰，就是氧化鈣。用焦炭和氧化鈣做成電石?！?/p>

“那還有氧呢?”

“氧和碳起作用變成一氧化碳。因此，生產(chǎn)電石同時，副產(chǎn)品就是一氧化碳?！?/p>

總理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著楊浚，看上去只有40歲，梳著當時很流行的分頭，向后背著。也許是因為太忙了，他的頭發(fā)有點蓬亂。不管怎么問都問不倒他，在總理看來，楊浚稱得上是一位化工專家。經(jīng)詢問，總理得知，楊浚是知識分子出身，曾在上海同濟大學讀了書，后到延安投身革命?？谷諔?zhàn)爭勝利后，隨我軍進入東北。1948年底，沈陽解放后，以軍代表的身份，接管沈陽化工廠，一年后工廠生產(chǎn)得到了恢復，楊浚被派到蘇聯(lián)學習化工。1954年春天回國后，來到吉林江北參加化工區(qū)建設(shè)?？偫淼呐袛嗍菧蚀_的。楊浚，既是一個具有革命經(jīng)歷，又有化工理論和實踐的企業(yè)家……

沒等這樣的話題說完，車到了電石車間門口。

總理一下車，受到了電石廠領(lǐng)導和職工的熱烈歡迎。楊浚向總理介紹了廠黨委書記陳斐、廠長謝登宏、副廠長王惠美和電石車間主任李昌德?？偫砼c他們一一握手。來到車間，一進屋就看見了老工人王顯庭。

“你是什么時候入廠的？”

“1949年入廠的。”

“幾級工?”

“七級工?！?/p>

“是電爐工嗎？”

“是電爐工?！?/p>

總理見旁邊站著兩個女同志，問一個叫張桂香的女工：“你是車間工人？”“是?！笨偫碛謫枴笆裁垂しN?”張桂香說：“分析工?！笨偫碛挚戳艘幌铝硪粋€穿的比較整齊的董慧茹問：“你是車間技術(shù)員?”見她沒有回答，又問：“你是技術(shù)員還是工人?”原來董慧茹光顧看總理，連話都答不上來了。李昌德替她說：“是車間分析工。”

走到電石爐前，總理問：“哪兒設(shè)計的?”“是蘇聯(lián)設(shè)計的，蘇聯(lián)專家?guī)椭_的車?！闭f話間，廠黨委書記陳斐掏出帶色眼鏡，請總理觀看電爐上火光?？偫聿活欀車軣?，走到對面見了正在加料的張少輝：“你加的是什么東西?”“加的是石灰和焦炭?！笨偫碛肿叩蕉щ娛鰻t口，又詢問了多長時間出一次爐。

在從電石廠返回公司的路上，總理就和楊浚談了起來：“你們電石可以做醋酸，醋酸怎么做的?”“醋酸首先是電石加水變成乙炔氣?！?/p>

周恩來總理與化肥廠廠長楊浚交談

“乙炔氣是幾個碳、幾個氫?”

“是兩個碳、兩個氫。乙炔加水用汞做觸媒變成乙醛?！?/p>

“乙醛是什么分子式?”

“乙醛是CH3CHO?！笨偫韱枺骸盀槭裁唇腥?”

“凡是有一CHO根的都叫醛。乙醛是兩個碳，甲醛是一個碳HCHO，乙醛再加氧氣就變成醋酸。

“分子式是什么?”

楊答：“CH3COOH?！?/p>

總理問：“酸又帶什么根?”

楊答：“在有機酸里，凡是有—COOH的都叫酸?！?/p>

總理笑著說：“你們的化學東西不好記呀!我過去在中學讀書時，物理、數(shù)學都是滿分，就是化學不好。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朋友，在重慶時我還見過他，我對他說：“你的化學教得不好，我都記不住。”

“什么物質(zhì)和什么物質(zhì)容易化合，什么物質(zhì)和什么物質(zhì)不容易化合，有一定規(guī)律吧？”楊說：“通常是有一定規(guī)律，不過在一般中學化學里是講得不多。”總理開玩笑地說：“噢，原來如此，還是老師教的不好?！?/p>

車上的人都笑了。

五

半個世紀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周總理和楊浚等老一輩革命家和企業(yè)家相繼離去了。周總理是1976年1月8日離開了熱愛他的人民；而楊浚則是在1999年1月8日告別了他所眷戀的事業(yè)。兩個人是在同一個月同一天魂歸故里的。這是一個驚人的巧合。然而，在吉化人的心里，總理沒有走遠，此時，他好像正走在新裝置的廠區(qū)，與企業(yè)的領(lǐng)導者一起籌劃著吉化的發(fā)展大計。休息的時候，摘下安全帽，和工人們坐在一塊兒，一起攀談著家庭、事業(yè)和祖國的未來……作為吉化第一代建設(shè)者和領(lǐng)導者，曾在化工部原料公司、北京燕山石化公司、國家科委等單位和部門擔任領(lǐng)導工作過的楊浚于1965年離開吉化。他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促進了化學工業(yè)的發(fā)展，在國家科技管理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

一份資料記載：周總理從吉化回到北京的下半年，在一次國務會議上，談到各級領(lǐng)導要精通業(yè)務時，他說：“我今年6月到吉化留下印象很深。接待我的副經(jīng)理叫楊浚，解放戰(zhàn)爭年代，他在重慶《新華日報》當編輯，現(xiàn)在是一位精通業(yè)務的管理者，有問必答，熟練得很,是個難得的‘化工通’。從此我對化工產(chǎn)生了興趣，回到北京現(xiàn)買了一本化工詞典。有機會請他再給我講一講……”

浩浩的松花江日夜不停地奔涌著，一直吟詠著歷久長新的故事。水一浪一浪涌向江畔，蕩起的白色浪花，恰是吉化兒女的追思！

歷經(jīng)幾十年的發(fā)展，吉化曾為共和國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財富。今天的吉化，萬眾一心，伴著太陽升起的節(jié)奏，美麗的松花江畔正響徹著一闋大合唱。歌聲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高昂。敬愛的周總理，您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