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南下

2014-12-23 16:11朱閱平
中國鐵路文藝 2014年11期
關(guān)鍵詞:福泉貪官花兒

朱閱平

愣四一聲悠揚高亢的山歌把太陽扯出半個浮腫的胖臉,一股朝霞般亮紅的口水順著山脊流溢到溝底。牧羊溝村起身最晚的就屬太陽了!它總是在人們一早干活干累的時候才懶洋洋地起身在山脊線。用愣四的話說,長長的南山梁就是太陽家的院墻,他一唱山歌,太陽就慢吞吞地爬在院墻上慢吞吞地聽……

二排長望著南山梁心里空落落地痛,南下這個不省心的孩子,失蹤已經(jīng)七天了……

80歲的二排長是村里最老的古董,老臉紫黑如一塊腐朽的棺木,他走路時常常進入瞌睡狀態(tài),村里人看到就會說二排長又在問路了!問路就是問去陰曹地府的路。不過“二排長”可不是什么綽號,當年他真的是四野的一個騎兵排長,他曾經(jīng)一馬刀把一個鬼子的腦袋劈成兩半。

牧羊溝就塞在北山腳下的一個山旮旯里。一條深山溝可勁兒地伸到山脈深處,在一個繞彎兒的地方,彎出一片陽光暖暖的陽坡,這里避風更避人,每一座石頭黃泥糊成的屋子,每一堵山石干砌的院墻,都散發(fā)著臨時搭建的氣息。說明當年建村的人壓根就沒想著在這里長住,應該是戰(zhàn)亂年代跑反躲到這里的。村子依山而建,土石結(jié)構(gòu)的院落從溝底一直亂石堆一樣胡亂堆到半坡。20世紀70年代一支部隊在這里駐扎,當年的新兵是晚上進村,看到亮到半空的燈火激動得不能入睡,趴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給媽媽寫信:媽媽,我們的軍營在一個小城里,這里的高樓十幾層呢。第二天新兵走出營房,眼前爬滿山崗的一圍一圍亂石圈一樣的院落,怎么也沒能圍住他長流的淚水。

原先村子有40戶人家,現(xiàn)在只剩下十幾戶了,不是在堅守什么,而是沒有一絲出走的能力,只能窩在這山縫兒里死耗著。牧羊溝離最近的村長住的村子有十里山路,離縣城100多里。

太陽被山風吹了一天,臉上沒了亮鮮,灰頭土臉地隱沒在后山了。武瘋子潤花手持一把五股鋼叉急匆匆地跑過亂石翻滾的街道。一泡鮮艷的牛糞讓她摔了個大馬趴,鋼叉丟出老遠,她爬起來繼續(xù)奔跑,嘴里嘶啞地哭喊:“搶孩子的來了……搶孩子的來了……”

潤花原本也是逃離了這個窮得讓人喘不上氣的村子,跟隨丈夫在廣州打工,有一段時間找不到活干,一天傍晚在河邊,她3歲的兒子被人從身邊搶走,瘋了的潤花就又回到這里。

夜,每天都和潤花前后腳的一同跑出來……

二排長站在院子里,目光越過破土屋頂上瑟瑟瞎晃的茅草,在屋后黑黢黢的山上尋找自家的白貓?;杌ǖ睦涎劾镏挥谢璋?,他就“白瓜——白瓜——”地喊。白瓜是他給貓起的名字,白瓜在當?shù)厥怯哪囊馑?。他給孫女起名叫南下,但總是祈禱別跟了他們的父母,南下是南下了,可南下了十幾年還是個農(nóng)民工……

白瓜始終沒有回應。南下不見了,白瓜也不回來,二排長的心吊上冰塊,涼涼地疼。他摸索著進了屋,為了省電,外屋沒拴燈泡。剛挪了幾步,豬在院子里急哼哼地喊他。哦,忘了喂豬了!村子里所有活的東西都有自己的窩,但沒有一頭或一只是圈養(yǎng)的,小到豬羊雞狗兔,大到牛馬驢騾人,都是隨意在山上和溝里盡情地海吃和瘋跑。只有豬這種東西自己在野外吃不飽,每天晚上溜達回來討飯吃。

他趕緊摸黑從外屋的一個破鐵鍋里,用半個鐵瓢掏起幾天前燜熟的土豆,盛到旁邊的一個缺邊兒膠皮盆里。豬聞到香味,追進屋哼哼著用嘴拱著他的屁股。他罵:“你這餓死鬼投胎的東西,一天就干‘吃 這一種活,咋總也吃不飽?”豬一邊吃一邊哼哼著狡辯著,他在豬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巴掌:“還說錯你了?”豬不再哼哼,吧唧吧唧地吃起來。

二排長終于可以仰躺在炕上了,莊戶人的最高境界是十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他經(jīng)過一生的奮斗,現(xiàn)在只剩下前半句里的一丁點了。年過花甲的他沒了養(yǎng)牛的力氣,十畝坡地卻是力氣活。但種地這營生,在二排長眼里儼然成了煙民的煙,酒鬼的酒!前年兒子回村過年時,把十畝地全都轉(zhuǎn)包給了李貪官,他知信兒后,硬是咬牙又要回五畝地自己種。雖然村里的土地都是不打糧的坡梁地,可總能收下自己和南下的口糧吧!再說,不種地整天獨自一個人出來進去的還不悶死?

他起身往身下墊了塊褥子,看來又瘦掉了幾斤肉,都鋪了兩張褥子了,枯骨還是碾得干皮疼。他再次躺下自語:“現(xiàn)在是只剩五畝薄地涼炕頭了!”

白瓜這時輕手輕腳地回到屋里,一個高竄就悄無聲息地上了炕,先伸出爪子去炕頭試試,發(fā)現(xiàn)冰涼涼的就輕輕一躍上了旁邊二排長的肚子,長長的身子團成一個圓,兩只前爪抱緊臉,閉眼呼嚕呼嚕地念起經(jīng)來。二排長認定這是他的白瓜在為他祈禱,祈禱兒孫們都能在城里過上城里人的日子。因為他堅信城里人過的日子才是人過的日子!這一刻是二排長最感幸福的時刻,只有在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人的老年還是值得繼續(xù)活著的!

這時,月亮就準時地坐在南山紅石崖頂?shù)哪强寐淙~松下了。南下也在看月亮吧?她又在哪里看月亮呢?

那天,還是鄉(xiāng)派出所的小劉在炕席邊兒找到南下留下的字條,上面短短的一句話:“爺爺,我想我娘!我去找娘了!”

那天下午他等到天黑也不見南下放學回家,去求李貪官給南下的班主任打電話詢問,李貪官掏出手機就往屋后的山上跑,又攀上一塊石狼一樣的大青石。這里是離村子最近的能接收到手機信號的風水寶地。班主任說:“南下按時離開學?;丶伊耍 蹦且豢趟诶钬澒俚哪_上。李貪官把他扶到路邊一塊石頭上坐好說:“二排長你可別倒下!那樣我們該照料你呢還是去找南下?”他一聽馬上支楞起來說:“我沒事,求你們趕快去找南下吧!她才十歲,這十二里山路呢!”李貪官說:“你別急,我這就去召集全村人去找?!?/p>

李貪官從屋里取出一個二踢腳炮仗,點著后地上一聲天上一聲震得山谷和崖壁咣咣的倉惶回應,一時二踢腳變成八踢腳了。很快全村人陸續(xù)聚攏來。

第一個跑來的是手持五股鋼叉的潤花。她家住在溝底,她跑起來雙手攥著兩米長的鋼叉就不夠靈活,使得腰和屁股就得費勁地扭,順著盤山石路跑到李貪官跟前時累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鋼叉對著李貪官的臉不停地指戳,嚇得李貪官連連后退。

第二撥出來的是三辣狗和他的老娘,三辣狗拄著杏樹做成的龍頭拐杖,扭著身子哆嗦著雙腿吃力地走著,最吃力的還是他的嘴,竭力調(diào)動著腮幫子的肌肉把嘴唇攏成要說話的口型,同時抽動僵硬的舌頭,艱難的把嘴唇和舌頭協(xié)調(diào)好一次,才能吐出一個字。平時說完整一句話需要別人很好的耐心,現(xiàn)在就只剩一種嗚嗚喔喔地怪叫,就這也不能叫得連貫。他的老娘干瘦的脊背駝到九十度,要摻著殘疾的兒子還需扭著臉向上看,也就吃力得要命。三辣狗原本在一個金礦打工,老板讓他睡在倉庫里,就又省下值夜班的工錢。一天深夜,一股刺鼻的怪味兒把他熏醒,他剛要下床不想摔在床下,好不容易爬到門外,已經(jīng)不能站立了。老板把他送到醫(yī)院,丟下3000塊錢就離開了地球。3000塊錢只能治療成現(xiàn)在的樣子,他的老娘早幾年就靠他撫養(yǎng)了,不想兒子一下又回到兒時呀呀學步的樣子,等于自己再將兒子撫養(yǎng)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兒子永遠不會“長大”,而自己早已并且還在急劇變老。“多會兒是個頭??!”是駝背老娘說得最多的話!

第三撥跑來的是牛兒和他的媽媽草花兒。牛兒出生時爹遠在南方打工。牛兒滿月正值秋忙,田里的莊稼都熟得掉皮,你不收自有收的。烏鴉、山雀、田鼠每天在嬉鬧間就會糟蹋100多斤糧食。草花兒坐在炕上望著黑壓壓滿天飛的烏鴉心里也灰暗到極點,只要發(fā)現(xiàn)有一群烏鴉向自家地的方向哇哇地飛去,心里的火就燒得兩眼冒火星。她讓伺候月子的母親喊來愣四,塞給愣四兩顆煮雞蛋說:“四兒還去姐地里放鞭炮吧!”愣四呲牙點頭。時間長了,烏鴉也就對那一帶的莊稼地有所顧忌。老話講:八月秋忙,繡女下場!草花兒在牛兒出生29天就下地干活了。她一下地奶就不上來,牛兒就瘦成鼠兒了。一天夜里,牛兒突然發(fā)高燒。李貪官是村里唯一的有車族,他用兩輪摩托車馱著草花兒母子連夜到30里外的鄉(xiāng)醫(yī)院!鄉(xiāng)醫(yī)院還真有值班的,但不會打針只會打掃衛(wèi)生,好不容易把醫(yī)生喊來,天亮時牛兒的高燒終于退了,可牛兒的胡話從那時一直說到現(xiàn)在。牛兒傻了……

村里十幾戶在家的老人和婦女也都陸續(xù)地出來了。二十幾個老弱病殘的人,就是牧羊溝所有的公民了,用李貪官的話說:“我們都是進攻城市的殘兵敗將,退回村里獨自療傷?!?/p>

潤花看人到齊了,就站在大家面前,把鋼叉槍一樣立在身子右側(cè),破著嗓子喊:“整隊整隊!”大伙習慣地站好一隊。潤花接著喊:“稍息!立正!向李貪官看齊!請李貪官講話!”

李貪官說:“大家又一次聽潤花的命令,很好,這樣對她的病有好處,你們會有好報的,現(xiàn)在最急的是南下丟了,放學沒回家,大伙看看誰能幫著去路上找找?

愣四、潤花搶著要去,草花兒說:“他們倆去咱們也不放心,我也去吧!”李貪官說:“還是我去吧。”幾個腿腳還硬棒的老人說:“我們也去?!崩钬澒偎麄儚拇遄幼叩綄W校,又沿路返回,一問南下還沒回家,就報了案。

月亮騎上一棵樹梢了。白瓜被二排長咳嗽驚醒,從他的懷里跳下來,沖著他喵喵地叫著,他說:“白瓜你睡吧,我睡不著……”

月亮騎上一處樓角了。福泉拽拽三秀的衣角,三秀說:“你回去睡吧,我睡不著……”

福泉是南下的爹,三秀是南下的娘。

福泉和三秀這幾日幾乎沒合過眼,自從老家李貪官打來電話說南下去找他們那一刻,心就被鷹抓到了空中,在焦急和不安中計算著南下到他們打工這個城市的日子,那個日子提心吊膽地來了,可南下卻沒有出現(xiàn)。那天,福泉和三個工友在火車站等,三秀和幾個姐妹去汽車站接。兩伙人一直從早上6點等到第二天早上6點,才在福泉的一聲低嘆和三秀的幾聲嚎啕中讓大家撤離。福泉和三秀買上北歸的車票,沿途往回找。他們分析南下應該是坐火車,因為火車票要比汽車票便宜很多。他們一程一程的買票,每到一站都要用半天的時間在車站四處打聽南下的蹤跡。就這樣一直找回到縣城,當在縣城問遍車站的那一刻,三秀癱在地上再沒了一絲的力氣,她覺得喘氣比她在工地往18層樓上背沙子都費勁。

九月下旬的北方,綠色中蛻出些淺黃,暖風吹出一絲淡淡的秋涼。那些寬大的葉子開始餓得面色焦黃,遇到稍微大點的涼風就再也抓不住賴以生存的樹枝,凄凄惶惶地掉下去。三秀的身邊就圍著這樣一群樹葉,它們在風中瑟瑟戰(zhàn)栗著,和三秀的心顫抖著同一個頻率。三秀匍匐在車站廣場邊上一棵白楊樹下,幾天的沿途尋找她沒吃過一頓熱飯,沒睡過一個整覺,沒洗過一次臉,車廂地板上的土,候車大廳地上的土,候車大廳外臺階上的土,滾到頭發(fā)上、臉頰上、衣服上,并經(jīng)過長時間的揉搓,已經(jīng)同三秀融成一體,渾身上下成為一種顏色,是灰黃灰黑之間那種乞丐的顏色。

一個灰頭土臉的婦女,匍匐在車站廣場一角的一堆枯葉上,惹得好心人不斷地駐足觀看,想給些零錢卻不見放錢的器具,便又轉(zhuǎn)身離去。福泉不甘心又四處打聽了一圈,轉(zhuǎn)回三秀身邊,把三秀從枯葉堆里拉起來,三秀趴在福泉懷里放聲大哭:“南下找不到了!南下找不到了……”福泉扯出里邊比較還干凈的背心,默默地為三秀擦著越擦越流的嘩嘩的淚水,自己的兩顆淚珠重重地摔出眼眶碎在腳下……

直到三秀再沒了哭的力氣,福泉把三秀攙到候車室的長椅上說:“你先躺一會兒,我去公安局問問消息。”接待福泉的是個小眼警察,他說:“我們跟南下的學校要了孩子的照片,已經(jīng)向全國發(fā)了協(xié)查通報,下面只能是等了。”福泉吃驚地望著小眼警察,囁嚅了半天終于鼓足膽量說:“咋能只剩下等呢?公安局不就是破案的?孩子丟了咋不去找?”小眼警察也吃驚地望著福泉:“大哥你咋這么想呢?發(fā)協(xié)查通報就是最好的尋找方法,我們這幾個人大案還不夠人手,哪有人去到處瞎找。再說我們也沒有出去的經(jīng)費,要不你拿點?”

福泉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兩眼牛蛋一樣瞪著小眼警察:“讓我出路費?”而后嚇得掉頭就走,自己和三秀每天一個燒餅都還斷頓兩天了,哪里去找路費?可人家不相信咋辦?別再把啥的協(xié)查通報再撤回來吧。想著,慌忙停住走到門口的腳步,又幾步返回,動作麻利的把身上所有的兜翻出來讓警察看,哽咽著說:“不是我不出路費,我們都兩天沒吃飯了。”

警察被福泉嚇得不輕:“大哥,大哥別激動,我沒和你要路費,只是一種講話方式,我們明天就去找孩子行吧!”

福泉哭了!聽到警察的話就像當年自己弄丟了心愛的松鼠,娘對他說:“沒事兒孩子,娘給你把它找回來?!毙⊙蹆壕鞆纳砩咸统?00元錢:“先吃點東西,回家吧!”

福泉兩眼有粘糊糊的鉤子伸出來,死死地搭在那張嶄新的百元大錢上,肚子也乘機咕嚕嚕地教唆他。他膀子一動把自己驚醒了,好在手還沒有伸出的動作。他不能要這錢,要了這錢可能人家就不再用力找南下咋辦?于是他說他縣城有親戚。說完人早就跨出了門。

長椅上,福泉把三秀的頭抱起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說:“別愁了,全國的警察都在幫咱找南下呢!”三秀撲棱坐起來:“真的!”福泉點頭說:“真的!”三秀說:“福泉我好餓!”三秀知道福泉沒對她說過一句假話!

看到三秀精神了,福泉心里竟然也敞亮了許多,也不全是假話啊!警察是說向全國發(fā)了協(xié)查通報的!三秀又說:“福泉我餓了。”福泉抬起頭瞅瞅只有幾個等車人的空落落的候車大廳,想著去哪里找個和警察說的“親戚”來,說:“我去找點吃的你等我?!?

傍晚的小城正是下班的時間,大街上汽車、摩托車、自行車、牛車、馬車、驢車和行人搶著走。各種汽車氣急敗壞的鳴笛聲,趕車的老農(nóng)對牲口的吆喝聲敲擊著大街上所有的耳鼓。福泉自從南下打工很少回家鄉(xiāng),這縣城下班時的繁榮還是第一次遇見。他夾雜在嘈雜的“車流”中,感覺自己掙扎在波濤翻涌的激流里,隨時都會被吞沒被淹死。他未能融入這股激流,而這僅僅是離牧羊溝很近的縣城,他打工的那座城市更是沒有屬于他的立足之地,包括精神、自尊都野鬼一樣游蕩在城市邊緣的上空。

一個警察擋住了他淚水茫茫的眼,這個警察喊他一聲,接著又喊了一聲,這次他聽清楚了,是喊他“福泉哥!”愣怔中認出是村里李貪官的大兒子李斌。李貪官雖然重新成了百姓,卻給兒子安排進了交警隊。

“老婆餓了兩天了,需要馬上吃飯。南下丟了七天了,需要趕緊尋找?!备H攵紱]想平日里惶惶守護的那點可憐的被環(huán)境擠扁的自尊,在看清是李斌的剎那張口就說:“李斌,借我500塊錢!”這次該著李斌傻了:“福泉哥出啥事兒了?”福泉忍了一下淚水:“南下丟了!”

福泉兩口子連夜回家看看了老父親,第二天就又返回南方打工的菜園子。三秀病倒了,福泉每天背著她到5里外的一個小門診去輸液,輸?shù)降谒奶旄邿齽偼?,三秀就死活不再去輸液,說:“好了就沒必要多花錢?!?/p>

晚上,外出做工的人陸續(xù)回到了菜園子,這個菜園子還真像梁上好漢張清的菜園子,不過這里的主人不是張清,而是十字坡上的孫二娘!張清三年前和一個女房客偷情,被妻子孫二娘逮著,一頓暴打之后把他“流放”了,張清是被凈身出戶,這20畝的菜園子就歸她一人掌管。孫二娘叫張大妹,大伙都叫她張姐。后來打跑了男人就喊她孫二娘。

菜園子是個南北走向的長方形,孫二娘又在北邊的兩個地角蓋了兩間各10平米的簡易房子。這樣,就有六間房子分別占據(jù)了菜園子的兩頭和中間,既出租了房子又看了園子,還沒占丁點土地,房子就建在水渠沿上,為了省材料,還挖下一米的地下室。人工嘛更是誰租誰干活,進風漏雨的也別找人家孫二娘,因為房子是你自個兒搭的。每間房子住四個人,上下鋪,余下的空間是做飯的地方,床的寬度不能彎曲著身子睡覺。為了防止半夜掉下床,睡前都要用帶子把自己系在床上,像戰(zhàn)馬的肚帶。以至于肚帶的材料和顏色都成了房客們炫耀收入的一件法寶。每個床位每月60塊,像福泉和三秀這種夫妻占一間的本應該收240元,但孫二娘說出門在外分開就出事,收200吧!菜園子里還有一對夫妻,來自青海的徐壽和蔣藍。這樣,菜園子就共有房客20人,除了福泉和徐壽,余下的都是女客。

福泉屋里的家當除了那只做飯的電飯鍋和碗筷,余下的都是撿來的,或是用撿來的東西做成的。床板是用撿來的木板釘?shù)模捎谑前氲叵率?,他們把床用撿來的保溫磚支得高一些。福泉給人搬家時,好心的老太太送他一個舊衣柜,算是家里最像樣的家具了。

三秀撿來幾個編織袋和幾個破包裝紙箱,先把編織袋鋪在木板床上,可以遮擋地下的潮濕,然后撕開包裝紙箱,把高低不平的木板床上鋪得平一些,上面才是每天都需拿到外面晾曬的被褥,遇到連陰天,屋里潮濕的都能把木頭擰出水。

徐壽和蔣藍夫妻兩過來看望三秀,他們給三秀帶來了吃剩下的兩根油條,還買了一瓶飲料。徐壽說:“你們明天印些尋人啟事,我晚上順便貼在街上!”蔣藍說:“是啊!貼上幾百張,我管的橋西區(qū)保證廣告貼到孩子找到。”徐壽是一個河南人雇他半夜去大街上刷寫辦證和貸款電話的!巧得是妻子蔣藍是城管雇的洗涮這些小廣告的,都是晚上的一份兼職,還都負責橋西區(qū)。倆人就每三天出去一次,徐壽去寫,三天后蔣藍去刷掉。如果徐壽白天干活累了,蔣藍就去替他寫廣告,過三天自己再去刷。這樣,徐壽寫的就少,怕累著蔣藍,因為第二天還得干活呢。但又不能不寫,不然蔣藍會失去這份兼職。如此一來,他們的轄區(qū)雙方的雇主對他倆的工作都很滿意。

福泉說:“那得印多少張?要花多少錢?”徐壽說:“就揀人口流動多的地方貼,像火車站、站牌、廣場、小區(qū)門口什么的,有200張足夠,最多也就100塊錢吧!”三秀歪了福泉一眼:“只要是找南下,就別計較錢了!我們以后省吃儉用賣力掙吧。”

孫二娘走進來,說:“你們這兩天不干活還盡花錢了,晚上有活做不做?”福泉說:“做?!睂O二娘就從背后變出一把鋤頭:“給我鋤菜吧!老價錢,一畝30塊?!比阏f:“給我也找把鋤頭來?!睂O二娘說:“你行嗎?別再累得病又嚴重了可劃不來?!比阏f:“我能鋤多少算多少,累了就回來!”

王美麗在屋外喊孫二娘,孫二娘說:“喊啥喊!進來說。”王美麗進來立在門口不說話,不停地抹眼淚。孫二娘就火:“擠出兩眼尿就好過了?說啥事?”王美麗哽咽著說:“我,我想給你鋤地?!睂O二娘軟了口氣:“我知道你難,可他們倆口子這不是遭難了嗎?”王美麗就又抹著淚轉(zhuǎn)身走了。福泉看到她剛才抹淚就把用鉛筆畫的眉毛抹得粗細不均,左眉中間沒了痕跡,右眉在印堂處多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黑圈兒。王美麗是這里年歲最大的房客,今年已經(jīng)60歲了,在打工市場上根本沒有雇主拿正眼瞅她,常常是一個星期都找不到一點活干,每天呆在家里吃老本兒,每到這時,她每天就吃兩個燒餅?;蚴钦夷切┬〉娘埖陰兔Υ騻€下手,掙頓飯吃。

月亮站在他們的頭頂了,可白天的地熱還有余溫,福泉和三秀光著腳走進菜地,沒必要弄臟鞋子和襪子。北半部種的是韭菜、白菜和生菜。福泉霸住四壟鋤,三秀霸住兩壟鋤。猛抬頭,發(fā)現(xiàn)前邊立著一個人,細辨是王美麗。王美麗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來,說:“三秀妹子,我替你鋤吧,等你好利索再鋤咋樣?”

三秀知道王美麗一定又是很久沒找到活了,急得沒了主張才和她搶這點活,還要顧面子找理由。三秀看看身邊的福泉,福泉沒敢看王美麗那雙常年空洞無助的眼,現(xiàn)在這雙眼里一定還有乞求。他把鋤頭遞給王美麗,然后回屋從床底又拉出一把大鋤,回到地里才說:“一起做吧!”

王美麗扭頭蹲下去鋤地,三秀知道是怕看到她流淚,王美麗感謝上帝終于有活干了,很快就把福泉和三秀落到后邊,一開始圪蹴著鋤,后來就跪著鋤,再后來想站起來,可試了幾次沒能站立,她想喊三秀來扶她,可只是嘴動了動沒有發(fā)出聲音。她就跪在那里把頭杵在地上,像是一個頭磕下去,就不能再站起來。攢了好久的力氣,才又重新試著站立,手腳并用,大汗淋漓,最終只是把屁股撅起老高,腿和腰都使不上勁兒,又撲通跪在哪里嘰嘰歪歪地哭了起來。

福泉過去扶她,人是站起了,可怎么也立不住。這次福泉沒能躲開王美麗乞求的眼神:“福泉,別說出去我的腿關(guān)節(jié)炎很嚴重了,傳出去我更找不到活干,那樣我就真沒活路了!”

福泉說:“嗯!”

“南下的腿也摔壞過,別再犯了毛病吧!”三秀突然也哭了。

福泉說:“嗯!”

“南下的腿也摔壞過,別再犯了毛病吧!”二排長擔心著,他摸著酸痛的膝蓋坐在自己釘做的小木凳上,小木凳下是綠茵茵的蘿卜地,他左手揉著膝蓋,右手拿著鋤頭在鋤蘿卜地,鋤好周圍手臂和鋤頭能夠得著的地方后,欠起屁股慢慢往前挪一下小板凳,再去鋤身邊的土地。

這是一個干熱的正午,太陽是一筐燃燒的辣椒,釘在頭頂一動不動地燒得哧啦啦響,空氣被烤得似乎已經(jīng)凝固,汗水順著二排長的臉頰、脖頸往下淌,溢滿了皮膚上的褶皺……

他太老了,不能像壯年農(nóng)民一樣,長時間地圪蹴在地里,把一壟壟青苗騎在兩腿中間鋤地,他坐板凳鋤,他實在是蹲不??!

時至后秋,但這里的蘿卜和土豆卻正是快速成長的季節(jié),老話說:地凍天涼,土豆、蘿卜才長!

汗水漸漸地流干,嗓子像當年戰(zhàn)場上被炮彈炸過的焦土,在干裂的縫隙里冒著煙。他抓起身邊的軍用水壺晃晃,沒有聲音。頓了頓,用鋤頭挖出一個水黃的蘿卜,提著蘿卜櫻子,按著膝蓋慢慢站起身子,艱難地挪動腳步走出蘿卜地,隨后展展地仰躺在地畔上。用蘿卜櫻子擦了幾下蘿卜上的泥土,放進嘴里慢慢地咀嚼著,他還有4顆牙可以咬得動蘿卜。咬多碎不打緊,他只是想潤潤嗓子。

天上沒有一絲能夠遮擋太陽的云彩,偶爾一群山雀飛來,幾點陰影從他身體的兩步外快速飄過。一只鷂鷹盤旋了一陣,突然停在半空,可惜那扇陰影還在對面的坡上呢。

一行大雁成人字形從北邊飛來,在他的頭頂又排成了十字架,在藍色的天空下緩緩飄過。它們每年也南下,家里的老弱病殘留在北方能活著過得了這個冬天吧!南下的營盤有吃有喝吧!二排長坐起身子,渾濁的目光掠過南山黑蛇一樣的山脊線,遙望那個十字架飛進那片灰蒙蒙的天……

“嘎——嘎——”聲音無助而凄涼,二排長的心一揪一顫,一只離群的孤雁追趕過來,呼喚著前面的親人,一聲短一聲長……

二排長有淚水流出的感覺,但沒有淚水流出眼眶,他的眼近日總是干澀地疼。他目送孤雁追過南山,方向是對的,他的心才略有寬慰,嘴上說,只有老天爺能救你了。

南梁上轉(zhuǎn)過一片白點兒,雖然模糊,但二排長知道那是李貪官的羊群。鄉(xiāng)村干部來過很多次,說什么禁牧,這里的草場更是瘋長。李貪官雖然成了貪官,畢竟還是帶著個官字的,他在這里偷偷地養(yǎng)了200只羊。鄉(xiāng)村干部知道卻不管,覺得一個局長回家就夠倒霉的了,他倒霉了都比一般百姓強。

二排長罵自己咋又想這些沒用的,又沒吃你家的草。很快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羊群后面,不用瞅也知道是李貪官,他疾步向一塊坡地走去,順著李貪官走的方向看到地里蹲著一個人,二排長數(shù)了數(shù)地塊,知道是草花兒的土豆地。李貪官走到草花兒跟前也蹲了下去。一會兒倆個人站起來一起走進地邊的一片柳樹叢中。二排長閉上眼,唉!草花兒也是苦命人……

傍晚,潤花手提五股鋼叉追出村口的時候,迎接她的除了黑夜還有一個讓她呆愣半天的人,一個手提皮箱的男人,她自己的男人?!皾櫥ā櫥??!闭煞蚴煜さ睾魡臼顾逍蚜撕芏?。潤花丟掉鋼叉去接男人手里的皮箱:“回來了?”

“嗯!你吃飯沒有?”

“記不得了。”

“走,回家我給你做粉條吃!”

“真的?”潤花孩子一樣地跳著笑,粉條是她最愛吃的東西,但他更愛吃男人做的粉條,自從回到村里,一年多了沒吃過。這時村里全部的七條狗都跑到村口,它們可勁兒搖著尾巴,用嘴一下下地輕觸著男人的腳尖、鞋跟,褲腳,圍著他前呼后擁、跑前跑后地忙乎著、快樂著,討好著這一年來難得一見的進村人。

村里人也都放下手里的碗跑出門來,雖然稀罕也只是遠遠地站在自家的門口,逐個向經(jīng)過門口的潤花夫婦由衷地打著招呼,直到目送他倆進了院子隱進屋子,才帶著祝福的微笑各自回屋。那群狗卻還在潤花家的街門口嬉戲著不愿散去。

草花兒拉著牛兒進了屋,牛兒嚷著要去潤花家,說:“客人有好吃的。”草花兒說:“咱明兒個去,潤花姨給牛兒留著呢!”牛兒又鬧了一陣就倒在炕上睡著了。草花兒給牛兒蓋好被子,發(fā)現(xiàn)沒什么可做,孤獨就山一樣壓得她渾身發(fā)軟,又水一樣淹得她喘不上氣。只是呆呆地坐在炕的一角,好像稍微一動,就會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她很羨慕瘋子潤花,他的男人一年之后回來看她了,潤花今晚該多幸福??!自己比潤花回村早兩月零三天,該死的男人也不懂得回來看看自己和牛兒。

草花兒呆坐著,苦想著,哭泣著,這些她都是在無意識狀態(tài)下進行的,她不知道她的精神也到了崩潰的邊緣。草花兒忽高忽低、時斷時續(xù)的哭泣聲傳到鄰居李貪官的家里,李貪官的妻子不由得也是一聲接一聲地哀嘆。李貪官在炕上翻來覆去地貼烙餅,由于翻得頻繁,妻子覺出不對勁兒,說:“沒見過你為一個女人這么難受過,咋了?看上草花兒了?”李貪官便不敢再動,說:“你想啥呢,這不看草花兒可憐嗎?你當初嫁我最看重我的不就是善良?”妻子聽了一挺身坐起來:“是?。『玫脹]法提了,當局長的時候誰勾搭你都上鉤?!闭f著也嗚嗚地哭了起來。李貪官又開始在那里貼起了烙餅。

妻子哭了一會兒說:“要不過去看看草花兒吧,草花兒太可憐了!”

李貪官再次停止了翻動,抬頭盯著妻子發(fā)愣。妻子說:“看啥,不是早幾年就看膩了?”李貪官說:“你是不是也和潤花一樣瘋了?我都成正兒八經(jīng)的羊倌了,你還刨出早就埋了的事情自己生氣?”妻子說:“我沒說瘋話,我也是女人,你在外面那些年我也是這樣,我知道草花兒的苦處?!崩钬澒傧嘈帕似拮拥脑?,但卻更加地傻愣。妻子生氣地拉了他一把:“還愣啥?你還有人性嗎?”

李貪官被妻子拉起來,李貪官心怦怦地跳:“你是不是認為我和草花兒有那關(guān)系?你這是讓我去做啥事啊?”

“啥事?草花兒只要不變成潤花,做啥事都是積德!”

李貪官的心稍稍平靜,他沒再說話,夜色里摸摸索索地穿著衣服,妻子順手把燈開了:“你這是去救人,跟找南下一樣,有什么怕人看到的?再說又是我讓你去的,還不亮亮地穿衣服,光明正大地去?”

“你,你自己這么認為,人家草花兒咋想的你知道?人家是不是需要救?就算需要不見得稀罕咱這種救法,你覺得沒啥,人家草花兒也許把面子看得比天都大,你這不是害人家嘛!”

“我鐵定草花兒需要!穿好衣服就去吧,磨磨唧唧的裝啥正經(jīng)人,當年在縣城找女人比受驚的兔子還快!現(xiàn)在手下就剩一群母羊了?!?/p>

李貪官最怕有人揭他的傷疤,氣得跳下炕蹬上鞋就往外走,在外屋丟下一句話:“你可別后悔!”妻子聽了心里不由得一顫,伸手去抓衣服,但又慢慢放開。

李貪官出了屋,坐在自家門口一塊碾盤石上,摸出紙煙點著吸著。草花兒這時停止了哭聲,可能是自己剛才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他腳下的房子就是潤花家,現(xiàn)在還亮著燈,看來倆人還沒吃飯呢。他環(huán)顧村子,星光下院落都籠罩著些許神秘,零星的幾戶人家那點微弱的人氣,被深山老林略帶恐怖的幽靜氣氛擠壓的沒了多少氣息。再把目光轉(zhuǎn)到頭頂?shù)膸准視r,發(fā)現(xiàn)二排長門前的石頭上蹲著一個人的輪廓,李貪官心一驚,幸虧沒有直接進草花兒家,不然被二排長看個清楚。

二排長可能看到李貪官發(fā)現(xiàn)了他,站起身把孤單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南下的失蹤把老人擊垮了,幾天下來就瘦了一圈。愣四、三辣狗和他娘都已經(jīng)睡下了,各家的狗也回家盡著自己的義務。只有村東水泉溝水塘里的青蛙在不倦地吼著。在這靜寂的山野,也只有這點聲音嘈雜出些許村莊的感覺。

自家的門響了,妻子站在身后:“咋的?呆在這里耍賴皮呀!我,我還以為你早進去了!”

“看看!后悔了吧!”

妻子在他的脖子上一把狠扭:“誰后悔了?走,我送你進去!”

“頭前帶路?”

“帶就帶!”說著在他的脖子上不挪地方的又扭一把,抬腳推門就進了草花兒的院子,草花兒家的小花狗搖著尾巴堵在門口,妻子用手一扒拉把狗甩出老遠,推門不動,妻子來到窗前低聲喊草花兒,草花兒聽出來就問:“是嫂子呀!有事兒?”

“開門吧,進去再說?!闭f完把李貪官拉到門口轉(zhuǎn)身走了,走到院子中間又返身回來,在他的脖子上又狠勁地扭,李貪官站著比她高,她有些用不上力,臨了說:“一會兒回去再算賬!”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隨手把街門關(guān)上。

李貪官忽然緊張起來,正要去追妻子,門開了,草花兒看到李貪官一愣,探出頭瞅瞅他身后問:“嫂子呢?”

“進去說吧!”

草花兒聽了李貪官的解釋又哭:“我一個女人咋這么可憐呢!”哭了一會兒抬頭問:“是不是嫂子知道咱們的事兒了?”李貪官說:“她不知道,我開始也這么想,后來感覺是真的?!辈莼▋喊牙钬澒倮峡?,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又流起淚來。少頃草花兒抬起頭,盯著李貪官的眼睛,發(fā)現(xiàn)一雙眼眸在黑暗中亮亮的,“李哥,咱們以后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了?”

“你說呢?”

“嫂子太好了,我不想這么對她!”

“那,那我們以后還是在山上吧?!?/p>

草花兒突然緊緊地抱著李貪官哭,好久才慢慢地說:“李哥你走吧,咱們以后還是別見面了!”

李貪官哆嗦了一下,受過高等教育的他沒想到能在深山荒野之中竟然遇到草花兒這樣的女人,他不自覺地松了環(huán)抱草花兒的臂膀。草花兒嘴里還在叨叨著:“李哥你走吧!”可雙手卻越來越抱緊李貪官。李貪官開始有窒息的感覺,可他不忍心說出來,就這么被草花兒窒息著……

就在李貪官快要被憋死時,草花兒終于才松開雙臂:“走吧李哥,謝謝你!謝謝嫂子!你們是我的親哥嫂!”

“好妹子!早點睡吧,明天還得上山鋤地呢?!崩钬澒僬也怀霭参康脑?,想著馬上離開才會讓草花兒不再激動和哀傷。

李貪官回到家里,屋里黑著燈,他摸索著開了燈,發(fā)現(xiàn)炕上沒有妻子。急忙轉(zhuǎn)身出來,妻子坐在院里的窗臺下沖著自己傻笑:“咋這么快?沒干那事?”

“嗯!”

“草花兒不方便?”

“她說謝謝你。認我們做了親哥嫂!”

妻子愣了一下,哭了。

“回家吧!”

“你回吧,我再哭一會兒?!?/p>

李貪官轉(zhuǎn)身進屋,妻子就不再抹眼淚,任淚水嘩嘩地往下淌,感覺擁積在胸中的女人的苦難始終也流不完……

“啊——”

一聲慘叫在山谷的午夜是那樣駭人,首先反應的是村里的七條狗,一陣狂吠更給人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李貪官沖出屋子,看到呆立在窗下的妻子才略略放心,急問:“哪里的聲音?”妻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像是潤花家!”

李貪官順手在院里抄起一把鐵鍬,說:“你先回屋吧”,跑到門口又甩下一句:“手里也拿點家什!”

李貪官由于沒睡下,他是第一個沖進潤花家的,過后好長時間都忘不掉看到的那一幕,潤花男人平躺在炕上,潤花的那把五股鋼叉深深地插進他男人的胸膛……

公安局的人是第二天早上進村的,他們其實半夜就出發(fā)了,只是山大溝深走錯了路,去了牧羊溝山背后的野雞洼村,到了野雞洼幾個警察只罵牧羊溝人咋在這里建村。翻山過去吧,在森林里迷路更麻煩,再返回到溝口從溝口再進牧羊溝就等于又得跑幾個小時的路。幾個人一商量,還是沿路返回,這樣雖然晚些但能確保4個小時后能到。

李貪官家成了臨時辦案的場所,一來他是報案人,二是村里數(shù)他家的房子寬大。警察的頭是刑警隊的張副隊長,和李貪官都是熟人。張隊長問:“你進潤花家時潤花在做什么?”

“在院子里坐著。”

“你確信他男人當時已經(jīng)死了?”

“嗯!我打算拔出鋼叉救人,試試沒了鼻息就沒再去拔鋼叉!”

“其他人都在你之后多長時間去的現(xiàn)場?”

“大概三五分鐘吧!”

“有人能證明你是在聽到潤花的叫聲后去的她家嗎?”

李貪官生氣的跳了起來:“啥?懷疑我?”

張隊長笑了:“李局長別生氣,兄弟這是在為你澄清嫌疑。”

李貪官苦笑著:“也對??!你問問我的鄰居草花兒,如果她當時沒睡著,一定聽到我跑出門的聲音了?!?/p>

一個警察出去了,李貪官一臉的疑惑說:“潤花是個瘋子,誰會幫她殺她男人?”

張隊長遞上一支煙依舊笑著說:“你也別緊張,這也沒什么,我們也是職業(yè)習慣,該調(diào)查的都得調(diào)查?!?/p>

李貪官有不屑漾在臉上:“也不能瞎調(diào)查??!常人都不這么想,還警察呢!”

張隊長“嘿嘿”地笑。

這時去找草花兒的警察回來了,趴在張隊長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什么。張隊長問:“潤花現(xiàn)在的情緒怎么樣?”警察說:“放松了許多。問問她吧!”

在潤花沒來之前,張隊長請求李貪官代他們先詢問一下,免得潤花看到穿警服的人緊張而犯病。潤花進來后,張隊長帶著警察都進了里屋。李貪官讓潤花坐在炕沿上,他的妻子給潤花端來一碗水。潤花咕咚咕咚地灌進肚子,又把碗伸過來要水。一連喝了三碗才把碗拿在手里,兩眼瞪著碗發(fā)愣。

李貪官輕聲地問:“潤花吃了嗎?”

“沒吃!”潤花眼沒離碗。

“夜個兒你男人給你做啥好吃的了?”

潤花聽到他男人抽搐了一下:“做,做粉條吃?!?/p>

“最后誰去你家打你男人了?”

“他沒打我男人,掐我了,還搶我的孩子。”

李貪官心說還真有人,忙接著問:“你看清是誰?”

潤花哭了:“黑夜看不清,把我掐醒的,我知道是來搶我孩子的,想把我掐死好搶我的孩子。”

“你男人就和那人打架?”

“我忘了我男人在不在家,我推開那個壞人,跳下炕就拿鋼叉叉了壞人。”潤花說著抱著頭哭了。

“壞人跑了?”

“讓我叉到炕上了,天亮就變成我男人了。哇——”潤花放聲嚎啕。

張隊長從里屋出來讓李貪官的妻子把潤花送走,又問李貪官:“潤花的鋼叉常在炕沿邊放著?”

“聽我妻子說,潤花睡覺時鋼叉是順著放在身邊的,她說怕還有人來搶她的孩子。他男人回來了,放在炕沿邊也說得過去?!?/p>

張隊長點點頭!隨后問:“村里還有誰沒詢問過?”

李貪官想了想說:“就剩愣四了,是個傻孩子,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他和奶奶在村里,去年他奶奶也去世了,我們聯(lián)系不到他的父母,幫他把奶奶埋了,他就自己冷一頓熱一頓地吃,糧食是村里給的,他有時也到我們各家吃上幾頓?!?/p>

“傻得厲害嗎?”張隊長聽著村里的這些人不由得只皺眉。

“不太厲害!”

愣四上山去找獾子窩了,直到傍晚才餓著肚子跑回村子,被二排長發(fā)現(xiàn)喊到李貪官家,看到警察在屋里轉(zhuǎn)身就走。二排長喝住他:“回來,怕啥?”愣四最怕二排長,乖乖地回來站在炕沿下,低著頭看著自己鞋尖探出頭的腳丫。

張隊長問:“你就穿這鞋在山上跑了一天?”

“嗯!”

“餓不?”

“餓!山菜吃的不管飽?!?/p>

“吃過這東西嗎?”張隊長拿起一筒罐頭在愣四眼前晃了晃。

“能吃?”

張隊長苦笑,說明這對愣四沒有誘惑力,說:“這是牛肉罐頭,我想聽你講昨天晚上你都做什么了?說的對就給你吃,說假話就不給!”

愣四說:“我先拿在手上再說?!?,張隊長說“行!”

愣四說:“潤花男人回家了,我去要好吃的。”大伙一下來了精神,但沒敢打擾愣四。愣四卻不說了,端詳手里的那筒罐頭,在手里來回轉(zhuǎn)著找能夠打開的地方。張隊長只得細聲引導:“你晚上去潤花家要好吃的了?”

“他們給了我一包餅干?!?/p>

“你出來的時候他們在做什么?”

“吃飯!”

大伙伸長的脖子又無力地縮回來,記錄人員也放下了筆,一個警員出去解手了。張隊長望了望窗外,眉頭鎖出一朵丑陋的花。

“半夜我想吃又去了。”

屋里所有的目光蚊子一樣叮在愣四的嘴上,卻看不到嘴邊的絨毛和吃山野菜留下的綠湯。他們的神志都用在耳朵上,急切的等待著那嘴唇張合出有價值的聲音。

“他們睡下了,插著門,進不去?!?/p>

“聽到他們說話沒有?”

“聽到了,等了半天才說話?!?/p>

“說啥?”

“潤花,別怨我心,心,心狠?!?/p>

“還有呢?”

“有聲音,咚咚的,他男人喊了,聲音嚇人,我跑。”

……

一個月之后,村長來了一趟牧羊溝,帶回刑警隊的消息。刑警隊后來去了潤花男人打工的城市偵察,得知他在那邊早和一個一起打工的女人同居了,他回來就是要和潤花離婚的。到了鄉(xiāng)政府,有人告訴他潤花沒有其他監(jiān)護人,這婚不能離,他就對潤花下了毒手。當然還有對潤花屋里的勘察和潤花脖子上的掐痕等證據(jù),全村有正常思維的幾個人都信。

只是潤花的瘋病更嚴重了。不久,牧羊溝人對晚上的到來就再沒有多少意識了,潤花不再準時地提醒大家夜晚的到來。一天,她提著鋼叉和夜晚一起沖出村口,就再也沒有回來……

每次潤花如臨大敵的手持鋼叉在傍晚準時沖出村子的場景,都是對村里人莫大的安慰,說明一個安靜祥和的夜晚開始了。現(xiàn)在的傍晚安詳而平靜,卻總讓人覺得有啥事還要發(fā)生。于是,愣四和朝陽一同升起的嘹亮的山歌,成了大伙一夜地祈盼了。

“太陽出來一點點紅,

拿著鐮刀出了家門?!?/p>

二排長在愣四的山歌中爬上了南山,遙望南下上學的方向:“南下失蹤多少天了?兩個月了!”二排長對著初升的灰茫茫的日頭回答自己……

“南下失蹤多少天了?兩個月了!”三秀站在勞動市場上對著初升的灰茫茫的日頭回答自己……

福泉去河南找南下了,三秀說:“南下必須找路費必須掙,咱倆分工,我掙錢你找人?!比阍谝粦羧思易霰D芬粋€月剛被辭退,原因是人家的孩子要學英語了,需要每天和孩子簡單用英語交流的保姆,再簡單三秀也不會,就回家一邊等家政公司的通知,一邊每天到勞動市場等現(xiàn)活。最近幾天 勞動市場上找活的人多雇主卻很少,三秀連續(xù)三天都是白白的在橋邊站一天。

這天正午,終于有一輛小車開進來,大伙蒼蠅一般撲圍上去,前面的都挨著車了,后邊的還在往前擠,以至于里邊的人推不開車門,在里邊指手畫腳地罵。幾個壯漢擠到車門前,撅起屁股用力往后靠著擁擠的人群,一個婦女被擠得雙腳離地,雙手在空中驚慌地劃拉著,像一個求救的溺水人。

車門終于能夠打開了,車里人滿臉憤怒地鉆出來,大聲喊:“再擠我就走!”大伙瞬間安靜,剛才為開車門擠開空擋的兩個大漢湊上笑臉,一個黑臉一個黃臉,笑起來很假:“剛才是我們幫你開車門的,雇我們吧!”

“知道我要做什么就雇你們?我造航母你做的了嗎?”

“你真造我們就做得了!”

“嘴利索也不能再這里逞能??!”黃臉漢子在黑臉漢子說話頂撞的嘴上擰了一把。黑臉漢子不吱聲了。

雇主說:“我要10個壯工,往山上抬電桿?!焙谀槤h子馬上說:“我們12個人一起去吧?!惫椭髡f:“行,工錢每天100元?!焙谀槤h子說:“你說了算!你說地方吧!”“北郊山上,每天車接送?!?/p>

交易談成大伙就悻悻散去,雇主正要上車,頭剛鉆進車樓,還在外邊的屁股被人輕拍一下,他拉出頭返身看,又圍上一堆人,為首的是個紅臉漢子。

他低聲對雇主說了一個數(shù)字,雇主點頭說“好!”馬上對先前談好的黑臉漢子說:“你們?nèi)颂?,我不雇了?!焙谀槤h子早看到有人在搗鬼,怒沖沖的過來指著紅臉漢子嚷:“人家都談雞巴妥了,你從哪個褲襠里鉆出來的?”紅臉漢子擋開刺刀一樣杵在眼窩的手指罵:“連你爹也不認識了?”黑臉漢子就一拳揮了過去,紅臉漢子也一拳還回來,身后的弟兄們一擁而上混戰(zhàn)在一起。

突然有人喊:“還傻打啊?人家早走了!”大伙一看,雇主的車早不在了。于是都停了手,他們各自還保持著剛才混戰(zhàn)在一起的位置,雙方混雜在一處,有的就地蹲下揉還在疼的胳膊或腿,擦嘴角流出的鮮血,有的傷不重,或者根本就沒挨著一下,只是把身體展展地躺在地上,你挨我的頭,我枕著你的腿,讓身心有個短時間的放松,雙方誰也沒再說一句話,他們懶得爭那些毫無意義的誰對誰錯。他們是為生存而戰(zhàn),對錯不是他們有心情考慮的事,抑或他們只是為壓抑而戰(zhàn),釋放一下而已……

三秀不忍再看那些和福泉一樣的漢子們垂頭喪氣的自我療傷,轉(zhuǎn)身離開勞動市場,沿著馬路向前走。她的目的僅僅就是走,往哪里走她不管。一輛輛小車從他身邊神氣地嗖嗖飛過,一個小伙子走得好好的,突然旁邊的一家服裝店發(fā)出節(jié)奏歡快的音樂,他的雙腿便隨著音樂一扭一扭地走,仿佛世界就他一個人。兩個姑娘下面穿著超短褲,上面一件上下都露的小背心,挎著紅色的包,嬉笑著超過她拐進一個很大的商場,這個商場很大,大的三秀路過幾百次了都沒勇氣走進過。這個城市真的不是她三秀的,不是他福泉的,不是菜園子里那些房客的,不是現(xiàn)在大概還躺在勞動市場上那些漢子們的。那么為什么還要來?三秀以前也想過這個問題,每次都有不同的回答。今天她回答自己是:就為能像兩個姑娘那樣穿衣那樣走路那樣走進大商場!

前面是一座大橋,三秀慢慢地上了橋,突然前面一陣騷動,只見兩個警察在拉一位站在橋邊的女孩兒,看樣子像跳河的,女孩兒立住不動了,和警察說著什么,警察就松開了拉她的手,不想女孩突然起跑,警察拔腿猛追,女孩快跑到橋頭時眼看要被警察追上,便一縱身跳了下去。周圍一陣驚呼,很快三丈高的橋下傳來一聲慘叫,但三秀聽著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她隨著眾人尋路下到橋底,所有下來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晃得眼花繚亂,只見在橋頭的橋孔下,一床緊挨一床的被褥鋪滿了一地,很多住在這里的人都圍著那個姑娘,走近才知道是圍著三個男人,三個還躺在被窩里的男人。從空中落下的女孩落在了這三個人身上,女孩沒多大事情,其中一個男子傷得不輕,抱著肚子哇哇地叫,汗珠在臉上流一堆冒一堆。警察把女孩兒和三個男子都拉到醫(yī)院去了,過路的人們也都匆匆散去。三秀沒走,她覺得在橋洞安家省好多房租呢,可惜聽口音他們不是自己的老鄉(xiāng),不然和福泉搬到這里多好!她問身邊一個瘦小的大嫂:“這都快中午了,咋不出去找活?”

大嫂是南方人,三秀只能聽個大概的意思。她說她們是貴州人,在這個橋洞里住了兩個多月。原是一個老板去老家雇的她們,可到現(xiàn)在始終等不到開工的消息,可要命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的來,開始是雇她們的老板失蹤,后來是發(fā)包的公司也被查證是個皮包公司,就是說也許根本不存在這么個工程……

三秀辛酸地望著這些比自己還命苦的人,大約有十幾個婦女的鋪蓋也夾雜在幾十個男人們中間,甚至一塊隔板、一個布簾都沒有,在這里沒有了男女之間的羞澀,還能活著等到有力氣可賣,才是他們最關(guān)心的事情。三秀看到里邊還有兩個幼兒,看到三秀走近他們,一個跑到媽媽的身后,一個撩起臟兮兮的被子鉆了進去,留一個小口望著外面的三秀,淚水和塵土和成的泥糊滿了小臉,只有那雙眼睛瞪著兩汪清澈,不象他的媽媽,滿面愁容的臉上呆著一雙焦灼和迷茫的眼。三秀心里才稍稍有些安慰!南下此時的眼睛也這么安靜該多好啊!

家政公司打來電話,說:“有一個50歲的徐女士要雇一位照顧她家小狗的保姆,月薪3000元?!比懵牭藉X的數(shù)目當時就說:“行”。電話那頭說:“你可想好了,城市的寵物絕對比你媽尊貴,你真的有養(yǎng)寵物的經(jīng)驗?”三秀聽了沒生氣,她知道人家說的是實話,就說:“我上次做保姆的那家主要工作就是伺候狗!”

徐女士家住在和平路的一堆別墅里,距離三秀住的菜園子15站地,等見到徐女士才知道來時數(shù)站點是多余了,因為徐女士問了三秀一些該問的就說:“你就住在我家吧!”徐女士的狗是一條貴婦人,名叫娜娜。徐女士從臥室里抱出來時三秀覺得像母女,不過徐女士的確很有品味也很善良。她說:“我在的時候娜娜由我?guī)?,我不在時娜娜歸你管!”

一天,徐女士帶回一個很標致的男青年。以前徐女士每次回來總是先問三秀娜娜今天都干嘛了,今天沒問,而是和男青年翻弄著一個皮包不停地抱怨:“你說現(xiàn)在那些普通人都買路易威登了,我也不知道該買什么牌子才能表示我對你的在乎!這是普拉達包,2400美元!”男青年說:“我就是個普通人!”徐女士說:“我包裝你。”男青年嬉笑著說:“金紙包土豆它不還是土豆?”徐女士把包塞到男青年懷里說:“你總比狗有素質(zhì)吧!你看我養(yǎng)的狗多尊貴?”說著才喊三秀:“把娜娜抱出來讓她哥哥看看?!闭f著被自己的玩笑逗得嘎嘎直樂。徐女士的聲音像男人。

男青年第三次來家時,帶著一包剛買的新被褥。他要在這里住下。徐女士對三秀說:“你來有20天吧?”三秀說:“是19天”,徐女士從包里拿出一沓錢遞到三秀手上說:“就這些吧!明天不用來了,你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比惆彦X裝好,和兩人道別走出別墅,尋的一個廁所進去數(shù)剛才徐女士給的工資,一共是5300元,她激動得握著錢感謝老天爺再一次向她睜開眼!

三秀沒有直接回菜園子,而是給福泉打了電話,讓他在當?shù)剞k一張卡,她給卡上打去5000元,才步行回菜園子。一是能省下2元錢,二是心情不錯,想在街上走走,但愿福泉能用這錢盡快找到南下!她覺得這天上掉下的5000元有某種暗示,南下也會有好消息了……

菜園子的鄰居徐壽和蔣藍站在一個站牌下喊三秀。三秀走過去,發(fā)現(xiàn)蔣藍兩眼像腐爛的桃,就拉著她的手問:“為什么哭?”蔣藍雙手攥著三秀的手就又咧嘴,任由淚水在哭花的臉上彎彎曲曲地流。三秀就用目光問徐壽,徐壽嘆了口氣,說:“前幾天蔣藍去了一家襪子廠打工,可是每天下班在廠門口都要被搜身才讓出,今天蔣藍抱怨了幾句,就被一個保安打了一巴掌,我去找他們說理,他們說那個保安沒上班,也不讓我進工廠。”

“那還去那里上班嗎?”三秀為蔣藍擦著眼淚問。

“還去干啥?”

“以后咋辦?”

“再找活唄,能咋辦?”徐壽茫然地望著遠方的高樓。又問:“你呢?”

三秀說:“我也剛剛又失業(yè),準備回菜園子呢?!毙靿塾杂种沟臉幼?,三秀問:“你有路子?” 徐壽說:“我們走著說吧”。穿過一條馬路,人少了許多,徐壽說:“今天讓我貼廣告的老板說有一種活,工資特高,但是有風險,我懷疑是運毒品。”

放在以前三秀聽到這話一定嚇得聽都不敢聽,自從看到徐女士那種富人的生活她從心底有一種裂變,只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她問:“特高能有多高?”徐壽低聲說:“一個月能掙一萬!”三秀站?。⌒靿垡苫蟮貑枺骸澳愀胰??”

“嗯!”

徐壽和蔣藍呆呆地注視著三秀堅定的臉,半天蹦出一句話:“我們也商量好了。”

三秀差點急哭:“你們?咋能倆個人都做?”

蔣藍摟住三秀瘦弱的肩膀,說:“他去做,我留下帶孩子!”說著心疼地回頭看了徐壽一眼。徐壽在蔣藍的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三秀說:“徐大哥你真好!”徐壽苦笑,說:“這也是沒辦法,總得給孩子掙點錢吧!等有了錢,被抓住判個死罪也值了。咱如果本本份份地干活,一輩子也掙不到這里的一套樓房錢。早死早不受罪,孩子也有個好的生活。孩子小,只有蔣藍帶著才好,將來嫁個好人?!鳖D了頓又說:“我們定的是孩子永遠姓徐!”

蔣藍又哭了……

三秀的眼里也有淚水在不停地轉(zhuǎn)。

一塊云從頭頂飄過,順便潑下一瓢雨水,又毫不停留地飄走了。又一塊烏云飛過來,撒一張疏疏的雨網(wǎng),也匆匆離去。給幾個流淚的人留下一片流淚的心情……

又一股秋雨落下……

讓三秀和徐壽怎么也沒想到的是,十天后,他們第一次運毒品就被警察抓住,他們分析失敗的原因是謀得太狠,再往深了挖就是窮抽筋了,當時老板再三提醒說少帶點,多了容易被發(fā)現(xiàn),他倆不聽。

警察在審問三秀的時候,三秀問警察找到她的南下沒有?警察在網(wǎng)上查了查告訴她還沒找到,三秀就哭,說:“你們?yōu)槭裁床徽液⒆诱椅遥俊本燧p聲說:“南下和你我們都找,只是先找到你了!”

三秀繼續(xù)哭訴:“你們早些天找到南下,嗚嗚——福泉就不用去找了,也就不用花那么多的錢,我就不用找人運毒品了,嗚嗚——”

一個女警察冷漠地說:“你是被人騙了吧,不是自己找上門去運毒品是吧?”

三秀抹了一把眼淚生氣地說:“哪里有人騙了,都是錢逼的,自己找的活路!”

女警察依舊冷漠地說:“你根本就不知道老板運的是毒品,抓住你才知道的是吧?”

三秀說:“怎么會不知道呢?我就是奔著毒品去的!怎么會不知道呢?”

三個警察無奈地對視了一下,三秀看到那個女警察抹了一把眼淚,她為什么哭了?三秀不知道。

窗外大雨瓢潑……

二排長坐在炕頭背靠著行李,望著外面一根根麻繩一樣的雨柱伸到云里,雨好大?。∧舷略诩依镞€是在野地?在野地有避雨的地方嗎?記得自己教過南下看云辨雨的本事,應該能提早尋下避雨的場地。哦!南下在的地方不見得也下雨,唉!這雨還是停了吧,萬一南下那里也下呢?公安局咋也沒個信兒?全國那么多警察,咋就連個孩子也找不到?

當年在大青山全連被鬼子追散,連長丟了,戰(zhàn)士們第二天就在大草原上把連長找到了,那還是個到處是鬼子,天天刮白毛風的冬天?。‖F(xiàn)在咋就找不到個孩子??!想著,一股急火從心底直沖腦門,二排長只覺得腦仁兒里有嗡嗡的聲音像鬼子的飛機飛過,接著又吱吱地像鬼子的炮彈飛來。

二排長心里煩,就走出家門,與他打個照面的李貪官聽他獨自叨叨:“南下別哭,我們走,看野豬去……”

李貪官心里一陣酸楚,嘴里喃喃地祈禱:“可別再又瘋一個??!”

二排長走出老遠,李貪官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追上去扯著他的衣服問:“你帶炮仗了沒有?真的碰到野豬咋辦?”二排長從衣兜里掏出3個二踢腳,又裝了回去,繼續(xù)往前走。

村西的老虎溝沒有老虎,從去年卻來了兩頭野豬,一頭是花花兒的,300多斤,一頭黑色的,有500多斤。春天拱開土地吃地下剛種的籽,秋天是什么莊稼都吃,一夜就是一畝多。

從村里到老虎溝自家的蘿卜地,前幾年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今年他需要走兩個小時,二排長的身子骨老朽了。到了蘿卜地坐在地邊的一塊山石上喘氣,好不容易把氣喘勻,又感覺餓了。摸摸身上忘帶了干糧,就抬手掐一條野谷穗放在手里搓,吹掉手里的糠皮,一把金燦燦的谷粒泛著陽光在手里晃眼。他低頭舔了一小口,送進嘴里慢慢地咀嚼,僅剩的四顆牙怎么也咬不住小且滑的谷粒,最后沒了耐性的他就把它們?nèi)柿讼氯?。接著再舔一口,在嘴里都嚼濕了就咽下去,最后手心里只剩七粒了,這七顆谷粒都藏在了手掌幾道很深的裂口里,二排長舔了幾次都沒舔出一粒來。他環(huán)顧四周,一根兒干硬的草莖直立在腳下,幾線米黃色的干葉堅守在莖上,一只紅色的螞蟻在葉上急急忙忙地尋找著出路。他伸手折了一節(jié),先丟在草叢,讓上面的那只紅螞蟻離開草莖,看著螞蟻上了一朵藍藍的山菊花瓣,才拿起草莖,抓穩(wěn)了,用另一頭去挑手掌裂紋里的谷粒。挑出一顆把嘴巴湊上去,吱溜一聲吸進嘴里,再挑出一顆,再吸。七顆谷粒全部吸到嘴里,再細細地咀嚼,最后連同嚼出的口水咽下去。

肚子總算有些安慰了,口又渴。二排長扶著石頭站起來,說:“南下,咱們喝水去。你轉(zhuǎn)身向北200步就是泉眼兒,咋的不記得了?去年爺爺在這里鋤地,你不是自個兒去泉眼兒給爺爺灌滿一壺水?你還把一只水蟲蟲裝進了壺里,害得我差點喝進肚子,嘿嘿!你可真馬虎!”

一群山雀飛過來,二排長看著飛遠的山雀一臉的羨慕,山雀自有老天爺養(yǎng)活哦!不用勞動都能尋些東西喂肚子。忽的臉色一暗,“南下挨餓不?”想著心里一急,又看到南下從泉眼兒那邊挓挲著雙手跳躍著跑過來,就喊:“南下別跑,看腳下。”

天空一聲尖厲的鳴叫,是一只山鷹飛旋下來,二排長抬頭看到太陽偏西了,伸伸胳膊抻抻腿,覺得還行就用鐮刀撐地慢慢立起來,“南下,咱看看地去,不見野豬咱就回家?!?/p>

二排長剛把雙腿走活,就聽到前面自己的蘿卜地里有響動,他立住細辨,認定是野豬來了,說:“南下,你就在這里等著爺爺,千萬別動!”說著把鐮刀放在地上,從衣兜里摸出一個二踢腳,又摸出打火機拿在左手,而后慢慢地向蘿卜地靠近。兩只昏花的老眼瞪得發(fā)干,他眨了幾下,終于看到野豬的脊背了,黑黑的,是那頭最大的。

野豬自顧嚼著蘿卜,沒注意身后向它靠近的二排長。二排長點燃二踢腳的引線,打火機的聲音驚動了野豬,它先是側(cè)耳細聽,再回頭去看,看到一個人向它拋來一截東西。就在它憤怒的剛給四足使足勁兒要撲向二排長的一瞬,那截東西飛到它的頭上,“啪——”,野豬嗷的一聲慘叫,掉頭就逃,“咣——”二踢腳的第二聲在不高的半空爆炸,野豬就更覺得逃命的正確,箭一般地消失在前邊的一片樺樹林里。

二排長又摸出一個二踢腳,看了看沒舍得,就又裝進衣兜,說:“南下,跟爺爺回家。”

李貪官立在村口,看到二排長回來才放心地迎過去,他很自然地擔負著全村的治安保衛(wèi)工作,用妻子的話是:“好狗護三鄰,你就做一條好狗吧,帶著村里的七條狗保護我們!”

愣四是第一個回村的,他在山上野了一天餓了,牛兒和他的媽媽草花兒剛剛進屋,三辣狗和他的老娘今天哪兒也沒去,其它的老人也陸續(xù)回家了。

李貪官一直把二排長攙到家里,看看沒有半點熟食就對他說:“累了不想做就到我家隨便吃一口?!倍砰L說:“還有南下呢,不做孩子吃啥?”李貪官心里酸酸的,回自己家里端來幾個饅頭和一碗炒雞蛋,二排長已經(jīng)躺在炕上了,李貪官發(fā)現(xiàn)他出氣呼呼喘喘地,一摸頭真的在發(fā)燒。他喊醒二排長,把飯菜放到他面前說:“你先吃,我給你找點藥去,你感冒了!”

二排長說:“沒事,南下吃了嗎?”李貪官說:“南下早吃飽了,你吃吧!”二排長艱難地坐起來,還是李貪官幫了一把才坐穩(wěn)??粗砰L吃著飯,李貪官才急忙回家去找藥。等他再次返回來,二排長又躺倒在炕上了。李貪官搖醒他幫他把藥喝下去,又為他蓋好被子,感覺一會兒藥起了作用就會好,就放心地回家了。

半夜,二排長渴醒,摸索著把李貪官給他喝藥剩下的半碗水喝下去,感覺有些心勁兒。把枕頭推高一些說:“南下,睡著了?爺爺給你講故事吧!今天給你講一個新鮮的故事,以前怕你害怕一直沒給你講,剛才在夢里見到老連長了,爺爺給你講講爺爺殺鬼子的故事:

1943年,爺爺編入騎兵大隊的第二天,就趕上了打仗。那夜月黑風大,秋雨連連地下,從全大隊挑選出的連爺爺共一百名突擊隊員手提大刀,腰系手榴彈,悄悄摸進敵人的土圍子,鬼子在大刀面前也就是面團,成了爺爺和戰(zhàn)友們宰殺的綿羊,嘁哩喀嚓,哈哈……那年是冬天,爺爺隨部隊南下。三個月后到了廣東,南下你睡著了沒有?還在聽嗎?現(xiàn)在你爹娘打工的城市,就是爺爺當年打下來的,嘿嘿…… ”

第二天,踏著愣四悠揚嘹亮的山歌,李貪官走進二排長的家,二排長還躺在那里,嘴笑得大張著,一摸,冰冰涼……

猜你喜歡
福泉貪官花兒
致敬福泉(組詩)
福泉尋遺(四章)
幸福在福泉
春天的花兒
把“花兒”留下
特赦,對貪官說不!
《花兒與少年》的搞笑瞬間
最美貪官
貪官轉(zhuǎn)世
電子止痛筆等
那坡县| 宣化县| 罗定市| 团风县| 滦平县| 抚州市| 甘孜| 来凤县| 永平县| 原平市| 会泽县| 扎赉特旗| 南宁市| 米林县| 紫云| 米脂县| 桐梓县| 宝兴县| 广河县| 达孜县| 芦山县| 林州市| 山阴县| 韩城市| 新邵县| 蛟河市| 苗栗市| 旺苍县| 交城县| 陆良县| 松江区| 兴安盟| 长沙市| 宜君县| 敦化市| 八宿县| 留坝县| 靖远县| 房山区| 修文县| 南通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