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草綠,故鄉(xiāng)的槐花也該開了吧?
我喜歡槐花特有的香味!
陜北黃土高原上能開花的樹種不多,尤其是有花香的樹種更是少得可憐。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樹,樹不算大,僅有碗口粗,樹身長在豬圈里,蒼虬蜷曲的樹枝斜著伸出,枝葉上綴滿了潔白的槐花,像雪。
豬圈土肥,槐樹長勢強勁,就像農(nóng)村頑皮的孩子,一年一個模樣。
每當春節(jié)過后,大地回春,無定河的冰凌消融時,春風勁吹;清明前后偶爾會下上幾滴春雨,春天的氣息真爽快。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特別注意觀察外婆院子的那棵槐樹,急切地希望能看到樹枝上發(fā)出的嫩芽。
槐樹的綠葉伸展得很快,槐花是在樹葉長開以后開放的,潔白的槐花像糜穂兒,一嘟嚕一嘟嚕沉甸甸的,引來蜜蜂哼著歌謠來采蜜。
槐花有一股濃濃的香味,像蜂蜜一樣甜得發(fā)膩。
槐花能吃,生、熟都行。聽老人們說,春荒不接的時候槐花能當救命糧吃,即使是好年景,許多陜北人家都有采摘槐花嘗鮮的習慣。
那時候外婆家院子里就住了我們生產(chǎn)隊的一家貧困戶,每年只要是外婆家的槐樹開花,那戶人家的孩子就會踩在豬圈墻頭上摘槐花。
我問外婆,咱們?yōu)槭裁床怀曰被??外婆說咱們有糧吃,不像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不能和別人爭槐花吃。
我問外婆槐花好吃嗎,外婆說你想吃就去摘上一點,我給你做。
外婆怕我上樹,就跟著我來到樹下,看著我站在墻頭上摘了一些,說“行了足夠了,趕緊下來”。
我把槐花拿回去,外婆把槐花洗干凈之后,拌上面粉,放入蒸饃饃的鍋里蒸。槐花嫩,一會兒就蒸熟了。外婆給我澆上湯,可好吃哩。
我長大后離開了家鄉(xiāng),一別就是幾十年,但是經(jīng)常做夢都能夢到外婆家豬圈里的那棵槐樹。過去探家時因為不是在槐樹開花的季節(jié),所以那棵槐樹再也沒有引起我童年時那么大的興趣。當年的小槐樹在我離開家鄉(xiāng)以后的歲月里長成了老槐樹,樹皮變得很粗糙。也許是冬天的緣故,樹枝上沒有了樹葉兒,光禿禿的樹枝體現(xiàn)著它那飽經(jīng)滄桑的面容,如同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靜靜地承載著歷史的厚重積淀。
我對那棵槐樹是有感情的,它幾乎是和我一同成長起來的,但是在我小的時候經(jīng)常爬到它頭上,又是采槐花,又是采槐籽,又是采樹葉兒,在它身上得到過一些實惠。
槐花當糧,槐籽賣錢,槐葉兒喂羊??傊睒淙硎菍?。
看到它在我離別后變得那么蒼勁,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我很想多看它幾眼,撫摸著它的身軀,有許多感慨,想向它傾訴。
老槐樹啊我的老伙計,多少年來你淡泊、典雅、寧靜、安詳,靜靜地散發(fā)著濕漉漉的鮮活。你飽含歲月的眼里目睹了這個院落多少人家的悲歡離合,你有些像我的外婆,一位只知道默默無聞地為別人著想的老人,你從不需要人們?yōu)槟阕鲂┦裁矗踔敛恍枰藶槟銤惨坏嗡?,你全靠天照?yīng)著,汲天地之精華、陽光雨露,那是―種讓人羨慕的豁達與擁有,你活得很充實,成為人們眼里一道壯美的風景……
前年春節(jié)我回老家過年,老槐樹不見了。在它生長的那個豬圈的位置上蓋起了一棟樓房。我問母親這是怎么回事?母親說她娘家本家一位親戚的地基緊挨著我外婆家的豬圈,人家想蓋房子但是地盤小不夠用,于是,找到我母親商量,母親沒提任何要求就答應(yīng)了人家的請求,把那塊土地無償?shù)刈尳o了人家。
鎮(zhèn)川街上的土地金貴,稱得上是寸土寸金。但是我母親說別人修建住房是好事,咱們應(yīng)當成人之美,不能斤斤計較。我懂母親的心意,她把人情看得比錢更重要。
槐樹沒有了,但是新修建的上下兩展小洋樓差不多正好取代了原來那棵老槐樹樹冠的面積范圍,剛好補了樹冠的空缺,雖然猛然一看有點不太習慣,但是看慣了之后我那顆失落的心又找到了寄托。
從此以后,我只能在夢里回憶那棵老槐樹,回憶槐花、槐籽、槐葉兒帶給我的歡樂和實惠,不過只要想起那棵槐樹,我立馬兒就會想到現(xiàn)在取代了老槐樹的那棟小洋樓,想到母親的豁達,想到一個幸福的人家填補了老槐樹的位置,一顆踏實的心依然留住了一簾溫婉潤潔的甜夢。
(摘自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琥珀色的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