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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

2014-12-31 10:14鄧安慶
山花 2014年23期
關(guān)鍵詞:李瓊李浩二叔

鄧安慶

他就站在辦公室門口,不用介紹,我就知道他是誰了。如果李浩再老三十歲,就該是他這個樣子。同樣是狹長的臉型,淡淡的眉眼,微微弓起的背,唯有神情是不同的。李浩那種堅定自信的氣魄,他沒有。他見到我,遲疑地看看四周,往邊上避讓。我走過去問他:“你就是李浩的父親吧?”他連連點頭,手都伸出來了,又趕緊縮回去摘下正在吸的煙,扔到地上踩滅,再來握我的手:“是我是我。你是浩伢兒的老師吧?”我點點頭,開了辦公室的門,請他進(jìn)去。辦公室一晚上沒開窗,積存著一股霉氣。我請他坐下,趕緊去開窗,忙完后轉(zhuǎn)身,見辦公桌上擱著兩個袋子,一袋是干木耳,一袋是干香菇,而他站在離桌子一步遠(yuǎn)的地方,露出怯怯的笑意:“我們的土特產(chǎn),自家曬的,老師拿回家嘗嘗。”我忙說不要,他連連搖手:“不不不,老師。你一定要收下!浩伢兒給你們?nèi)橇诉@么大的麻煩,我們做父母的實在過意不去?!币徽f到李浩,我們像是迎面撞上一堵過不去的墻,各自都沉默了一會兒。

“李浩多久沒有跟你聯(lián)系了?”我問他。

他算了算,“從上次打了一個電話到現(xiàn)在,是第十八天?!?/p>

“他跟你說過他現(xiàn)在在哪兒了嗎?”我泡了一杯茶遞給他,他弓著腰接在手中,貼著椅邊坐下。

“就說在學(xué)校挺好的?!彼а劭聪蛱摽盏囊粋€點,眉頭揚起,這也是李浩常有的表情,“他每周六都會打電話回來的,但這兩周沒打。我打他手機,也沒打通。我以為是他的手機壞掉了?!?/p>

二十三天前,也是在這個辦公室,李浩來跟我請假,他的請假事由是:家里有事,需要回家處理,特請七天假。那時候我問他:“你父母是不是生病了?”他的手在桌上劃拉,頭也是低著,“沒有生病……是其他的事情。”我沒有多問,就給他批了假。七天過去后,他沒有回校,我打他電話,他的手機關(guān)機,聯(lián)系不上。他同學(xué)有他家里的電話,告訴了我。我又打他家里的電話,是李浩的父親接的,他告訴我說李浩并沒有回家。現(xiàn)在他父親連夜坐火車趕了過來。我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空調(diào)吹出的冷風(fēng)在我們頭頂盤旋。我又一次撥打李浩的手機號,再一次是“對方手機已關(guān)機”的聲音。在我打電話的時候,李父的身體斜傾,臉上浮起期待的神情,接著是期待落空后的失望,他手習(xí)慣性地摸自己上衣口袋,抽出一包煙來,待要拿出一根,又反應(yīng)過來覺得不妥,準(zhǔn)備把煙塞回去。我說:“沒事的,你抽!我不介意的?!彼悬c兒慌亂地點頭,又搖搖手說:“不敢不敢。”把煙重新塞進(jìn)口袋后,兩只手握在一起,“哎,這個浩伢兒喲!”

父子倆都是抽煙的,拿煙的動作各有不同。李浩的煙總是放在褲兜里,他想抽的話,直接從兜里摸出一根,干脆利索地栽在嘴巴上,煙霧騰起,他眼睛瞇縫地盯人看,“你說的我不同意?!边@是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是這樣認(rèn)為的。這是他最常用的句式。我的課堂上,他發(fā)言最多。詩詞鑒賞課,我講李清照,照本宣科地講,反正沒有什么學(xué)生會聽。他手高高舉起,說:“老師,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覺得李清照的詞中有鬼氣。”哪里的鬼氣呢?他站起來,拿著課本,一句一句地念李清照的詞句,說結(jié)構(gòu)說意象說感受。他說了十分鐘,大家都沒有聽,我站在講臺上看得很清楚。他的聲音啞啞的,但沉穩(wěn)有力,一是一,二是二,他不管你聽不聽,他要講,眼睛里有神采。下課后,我往教師住宅區(qū)走,孩子有些發(fā)燒,我得趕緊回去。他從后面叫住我,“何老師!”他一路小跑過來,手上夾著書。我們便一起走,他特意來找我的,“何老師,你怎么看姜夔的詞?”我問他:“你怎么看呢?”他把書打開,翻出那首《揚州慢》,說:“我不喜歡這首?!蔽尹c點頭,腳上卻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孩子還在家里等著我。他沒注意到這些,全身心投入到這個話題中。一二三,不喜歡的理由。他的兩只手一會兒合在一起,一會兒攤開,說完后,定定地看我。我連連點頭說:“你說的很好啊?!彼d奮地點頭,臉頰發(fā)紅,又問我:“那你覺得吳文英呢?”

全年級的老師都知道李浩?,F(xiàn)代文學(xué)。當(dāng)代文學(xué)。文學(xué)理論。英語。教育學(xué)。寫作學(xué)。每一門學(xué)科的課上,他都是學(xué)生中積極響應(yīng)的那一個。每一個老師都知道他一定有“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的看法。一位同事在辦公室說起來,“這個李浩??!讀的還蠻多的嘛?!逼渌耐潞宓匾恍Γ髯渣c頭:“是啊是啊?!睂W(xué)校的辯論賽,我們系里大家公推他是主力,他也欣然接受這個任務(wù)。辯論賽開始的那天,禮堂里坐滿了人,坐在這些學(xué)生中間,我感覺自己都年輕了起來。有女生喊:“浩無敵,加油!”其他的女生都跟著喊,一看就是我們系的。我想李浩真是有女生緣。臺上頂燈高燒,兩隊各自坐好,李浩是我們系的一辯,對方是法學(xué)系,看起來真是來者不善。辯論開始,李浩站起來,他穿著白襯衣,頭發(fā)理得短短的,看起來分外精神。一二三。我方的觀點就是這樣的。他說起來條縷清晰。對方一辯站起來。又是一二三。反對的理由。李浩算是碰上真正的對手了。雙方自由辯論的時候,李浩的聲音透著一股焦躁,聲調(diào)從平穩(wěn)拋向了尖銳,語速也快了起來。對方來了個漂亮的回馬槍。李浩忽然梗塞住了,他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我認(rèn)為……”他的臉憋得通紅,話語卻沒有順利地流淌出來,“我不同意,不同意……”主持人插話:“你不同意什么?”李浩嘴唇哆嗦,手揪著臺布,他的隊友二辯拍拍他的手,他終于說了句:“不好意思。”頹然地坐了下來。

辯論賽結(jié)束,我特意留下來。站在禮堂的出口,夜晚的風(fēng)吹動槐樹的葉子,散場的人群從我身邊淌走。李浩在禮堂門口跟他的隊友們告別,自己一個人走下臺階。他高瘦的個子,有些微微駝背,禮堂頂上的大燈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長。我喊他的名字,他見是我,小跑過來問:“何老師,你怎么在這兒?”我說:“我來看你們的辯論賽啊?!彼樕档聛恚澳悄阋部吹搅??”我說是的。我們一起往前走,他問我:“我想抽根煙,不介意吧?”我說不介意的。他從褲兜摸出煙來,皺巴巴的一根,噙在嘴里。一時間我們沒有說話,他一點點地吸,煙灰一寸寸地增長,紅紅的煙頭在夜色里一閃一閃。我瞥了他一眼:“沒事的,就一場辯論賽而已?!彼c點頭,抿起嘴,又搖搖頭:“我發(fā)現(xiàn)我不適合辯論。我覺得觀點不能這么絕對,對方在闡述自己的觀點,我心里會響應(yīng)他,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這個時候,我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同時,在我自己心里,又覺得自己的觀點也不錯。那個糾結(jié)的心情老師應(yīng)該明白吧?”我點點頭。他抬眼看向遠(yuǎn)處虛空的一點,大步地走,我非得走得很快才能跟上。他走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停下來等我?!皠偛盼蚁脒^了,我不喜歡辯論賽。我不喜歡把任何事情絕對化。我必須忠實于我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跟我并排走的時候,他開口說。

我們成為朋友也是必然的事情吧。尤其是上課,他簡直是救了我。最怕上課面對一群毫無反應(yīng)的學(xué)生,你說什么,都像是說夢話,你提的問題,沒有任何人回答。我在其他班級,就是這樣的。沒有人回答我的提問,我只好拿著名單點人起來回答。被點的人慌亂地站起,左看看,右看看,摸摸頭,翻翻書,我看了都著急。到后來,我什么問題都不提,只是講,只是在黑板上寫,心里盼著下課的鈴聲響起,我就可以解脫了。但在李浩班上,我真正有了上課的激情。我在講,李浩在聽。他不像其他同學(xué)那樣,乖的在機械地記筆記,不乖的玩手機閑聊天,他的筆在手上晃動,他的神色是聚精會神在聽,在思考,在對話。說出一個論點后,我會頓一頓,我在等,全班的同學(xué)也在等,等他舉手,等他說:“老師,我認(rèn)為還可以有另外的解讀方法。”他毫無例外地這樣做。他提出的觀點,給了我交流的興奮感。我會問他,為什么會這樣想?他會說他這樣想是基于以下的原因,一二三,四五六,一條條論點擺出來,給我思維上的沖擊。這樣的交流下來,活躍了課堂。其他也有同學(xué)加入進(jìn)來,跟我們一起討論。一堂課下來,我自己是很有收獲的。有時候課堂上不過癮,下課的時候,他也會找我來繼續(xù)討論。

但這次,他不僅沒有跟我討論,連人都消失了。我把李父安排在學(xué)校招待所住宿,就去找李浩的同學(xué)。我先找到李浩的好朋友吳鵬飛,他說李浩上個星期打電話聯(lián)系過他。我問談了什么沒有。吳鵬飛說:“李浩告訴我說家里出了點事兒,需要錢,問我有沒有一千塊錢借的。我說手頭緊,暫時沒有。他就說沒事,把電話掛斷了?!蔽矣秩柪詈屏硗庖粋€朋友張正華,他也提到李浩借錢的事情,他二話沒說,打了一千塊錢給李浩。再問及李浩其他朋友,他們都說李浩向其借過錢,有的借了,有的沒借。這么一算,李浩向他的朋友借了七千塊錢。我再去問李父,有沒有收到這筆錢,李父一聽急了,“他借這么多錢干什么?我沒有收到錢啊!”我讓李父別急,又去問吳鵬飛他們,知道李浩最近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吳鵬飛想了想說:“有一次他接到一個電話,說了快一個小時,后來他就唉聲嘆氣的,我問他出什么事情了,他又不肯說?!睆堈A提及另外一個細(xì)節(jié):李浩的QQ簽名有變化,原來是“學(xué)問乃大丈夫事”,后來改成了“我要拯救你”。

他要拯救誰?他現(xiàn)在在哪兒?他在干什么?我一無所知。在李父住宿的招待所,我,李父,還有吳鵬飛和張正華他們這些李浩的朋友,我們聚在一起分析討論。李父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委頓地坐在床頭,一支接一支地抽著劣質(zhì)香煙。討論了很久,都沒有什么明確的法子,大家都低著頭看自己的腳。李父慢慢地從床頭站起來,向我們鞠了一躬:“實在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忙去扶他:“哪里麻煩了!李浩不會有事的?!彼c點頭,一陣猛烈的咳嗽,簡直是無法止息,最后連眼淚都咳出來了。吳鵬飛忙過去拍他的背。他又一次坐到床頭,抹了抹臉,深深地喘了幾口氣:“李浩這個伢兒兒,脾氣倔。小時候我打他,他就跑。大半夜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一個小時,都不見他回來,出門找他。整個村兒地找,找不到。我尋思他可能回家了,一回去,他沒回來,他媽跟我急,急得哭。我又去找。打個手電筒,去河邊,去田里,四處找。我心想,這是多大恨,都不想回家了。找到凌晨四五點,路上碰到他外婆把他押回來。他這個伢兒兒,回來了,也不肯看我一眼。我想我打你是為你好,你不曉得,就曉得恨。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打過他?!贝巴鈧鱽砑娂婍稠车哪_步聲,都是去開水房打開水的學(xué)生,不時嘩地一聲笑聲從窗口涌了進(jìn)來。我又去給李父倒了一杯水。

等了四天沒有任何消息,張正華提議我們最好去公安局報案。我有些猶豫,有一種感覺是李浩并沒有人身危險,他好像是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陷入一種難以脫身的局面里。吳鵬飛又一次去翻看李浩的個人空間。他看到一條李浩給另外一個人的留言,那個人是一位女性,她的空間里有她放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下面李浩留言:“你現(xiàn)在是不是過得不幸福?如果是的,一定要告訴我?!边@段留言后面李浩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這個女人是誰?仔細(xì)看她的相冊,她應(yīng)該是結(jié)了婚并生了一個女兒,丈夫經(jīng)常打她,婆婆經(jīng)常辱罵她,她覺得自己生活得一塌糊涂,還有一張照片是她的房子被洪水沖垮了。我連忙請李父過來看看是否認(rèn)識這個女人。李父反復(fù)看了看,又打電話給家里跟李母確認(rèn)了半天后,說:“這個女伢兒挺像他的初中同學(xué),問浩伢兒他媽,叫李瓊。讀初中的時候,他帶這個女伢兒來我們家玩過?!?/p>

我們決定找到這個叫李瓊的女人。李瓊,跟李浩是初中同學(xué),她的老家跟李浩的家是隔壁村兒,十八歲時嫁到山里去了。李母又去李瓊的娘家要了李瓊的聯(lián)系方式,手機號碼要到后,我立馬打了過去。每個人都提心吊膽的,生怕這個電話號碼是空的,可它居然打通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傳了過來:“喂,誰呀?”我內(nèi)心一陣狂喜,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李父一改平日的怯意,猛地?fù)屵^手機,用他的本地方言說:“你李瓊吧?我是李浩他爸,他在嗎?”李瓊說:“他在,可是他現(xiàn)在出去咯。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李父連連點頭:“好好好,一定要讓他打,他老娘生病咯?!彼€想問他們現(xiàn)在在哪兒,手機那頭已經(jīng)掛了。吳鵬飛把電話號碼輸入到電腦里一查,是江西高安的號碼,說明他們?nèi)爽F(xiàn)在在那里。李父把手機攥在手里,在狹小的房間走來走去,嘴里不斷地念叨:“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他哆哆嗦嗦地摸著上衣口袋找香煙,煙盒一打開是空的,他又把煙盒攥在手中。張正華猶疑地說:“要不要再打過去,如果李瓊關(guān)機了怎么辦?”李父一聽,定住了,嘴巴張開,露出了一口黃牙,“對對對……要是關(guān)機可咋好?”他空著的那只手抓著胸口,另一只手舉起手機。我說:“不急,等等看?!彼职咽址畔拢c點頭,一會兒坐在床上發(fā)愣,一會兒又突然起身來回走動。

從下午兩點,等到晚上七點,手機鈴聲一直都沒響,倒是窗外的蟬鳴聲一浪一浪地拍打過來。天光漸收,夜色一點點漲起來,淹沒了整個房間。吳鵬飛啪地一聲按了一下電燈開關(guān),雪亮的燈光劈頭蓋臉地傾瀉下來,大家都嚇了一跳。李父也不走動了,他已經(jīng)喪失最后一絲力氣,歪倒在床頭,手機依舊攥在手里。我起身說:“出去吃個飯吧,邊吃邊等好了?!贝蠹叶歼鲞龅卣f好,椅子吱吱嘎嘎地響,此時我相信他們跟我一樣感受到了身體緊張過度后的酸痛。李父沒有起身,他說:“你們快去吃飯吧!害你們等了一下午!”我說:“一起去吧?!彼麚u搖手說吃不下。正說著,手機鈴聲響了,吳鵬飛大叫了一聲:“打過來了!打過來了!”這頭在叫,那頭李父抓起手機,慌亂地把手機貼在耳邊說喂,我說:“你還沒按接聽鍵!”他又把手機拿下來看,手足無措地看我:“咋按?咋按?”我火速奔過來,幫他按了免提。手機一接通,李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媽咋了?”李父此刻出乎意料地鎮(zhèn)定了下來,他慢慢地說:“你媽得了很重的病。你趕緊回來。”李浩說:“好,我就去買票!明天就趕回去?!笔謾C那頭傳來李瓊的聲音:“你不能回去!這邊你走不了!”接著是李浩回應(yīng)的聲音:“你幫我!我媽病咯!”一陣雜亂的聲音后,電話掛掉了。

吳鵬飛當(dāng)天晚上就給我們買好了火車票,我決定跟李父一同回他們老家?;疖嚶米屓讼氚l(fā)火,幾乎每一個站都要停,一停就是十來分鐘。我們走出閉塞沉悶的車廂,站在月臺上,月光清朗,車站背后的群山拱起陡峭的線條。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只有車站的燈大亮,月臺越發(fā)顯得空曠。李父煙吸得很快,沒幾下,就吸到煙頭了。我想起那天辯論賽后跟李浩一起走時的情形,仿佛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李浩這次電話最后那段雜亂的聲音,讓我心里特別沒有底。我不知道李浩能不能明天趕回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出意外。這些擔(dān)憂我沒有跟他父親說,但我想他父親肯定有著相同的焦慮?;疖囻R上要開動了,我們又轉(zhuǎn)身進(jìn)了車廂。一晚上聽著沉睡的人們發(fā)出的呼嚕聲和火車每到一站的報站聲,一點睡意都沒有。李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火車上了吧?他是不是也睡不著,心里想著病重的母親?一想到第二天到他的老家,也許就能見到他,我心里生起一陣安妥的興奮感。

第二天凌晨四點五十分到站,天蒙蒙亮,新鮮濕潤的空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小小的車站空空蕩蕩的,幾只早起的麻雀在水泥地上蹦跶。出站口停著兩輛摩托車,我們剛一出來,兩個中年男人就迎了上來,李父介紹說一個是他二弟一個是他三弟,他們羞怯地向我點頭致意。李父本來想讓他們把我先帶回去好好休息,他自己在火車站守著,他的兩個弟弟不同意,說坐了一晚上火車,一定要好好休息的,等送完我們,老三會再去火車站候著。李父想想答應(yīng)了。一個摩托車帶一個,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飛馳。雞鳴聲相互交替地響起,池塘洗衣服的婦人們高聲地說話,羊倌趕著一群山羊去草坡上吃草。這些李浩曾經(jīng)在他的文章里寫過,他把好幾個硬殼本都寫滿了,寫好了就給我看?,F(xiàn)在我來到他的家鄉(xiāng),他的叔叔說他還沒有到家。大約一個小時后,就到了李莊,這里就是李浩寫了無數(shù)遍的村莊了。摩托車在村莊的泥路上慢慢開動,一路上碰到的鄉(xiāng)親都向李父打招呼,李父笑吟吟地一一回應(yīng)。一個矮胖的中年婦人站在村莊的轉(zhuǎn)彎口,遠(yuǎn)遠(yuǎn)地就在招手。摩托車一靠近,李父就問:“浩伢兒回來沒有哇?”見婦人搖手,他又說:“趕緊去村頭買肉,浩伢兒老師來咯?!蔽颐φf:“別這么客氣,真的……”婦人向我怯怯地點頭,眼睛卻看著李父:“肉我已經(jīng)燉好了,就等你們回來咯?!?/p>

李父三兄弟的家都是一模一樣的二層小樓,貼著白瓷磚,裝著推拉玻璃窗,依次連一起,李浩家在最頭上。摩托車把我們送到三家共用的水泥豆場,李浩家的灶房煙囪騰起了炊煙,李父的二弟媳婦和三弟媳婦在幫李母做飯,見了我都跟他們的丈夫一樣露出羞怯的微笑,點頭打過招呼,又都進(jìn)灶房繼續(xù)燒火炒菜。李父的三弟到灶房喝了口水,連飯都沒吃,就開著摩托車往火車站去了。李父領(lǐng)我進(jìn)了廂房,把藤椅擦了又擦,讓我坐下,又招呼李母趕緊泡上好茶。我十分過意不去,讓他不用這么麻煩,他笑著說:“不麻煩的,家里頭就是臟!怕老師不習(xí)慣。”把我安頓好,他又忙著去菜園。我休息的這個房間是李浩的臥室,同時也是他家里最好的房間,寬敞明亮,穿衣鏡上插著李浩從小到大的相片,也有好幾張全家福。李浩曾經(jīng)在他的文章中寫到過他是他們家族唯一的大學(xué)生,整個家族的人都疼著他。上大學(xué)的錢,都是兩個叔叔給湊齊的??看暗奈恢檬抢詈频臅溃瑵M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書,有很多都是我推薦給他看的。我抽出一本《儒林外史》,繁體豎排,上面有李浩密密麻麻的批注。他的字很舒展,在書頁的空白處一路寫下去。看著這些字,耳邊自然而然地響起他在課堂上發(fā)言的聲音,有一剎那我感覺他就在我耳邊說話,“老師……”我再一次聽到有人叫我老師,回頭看,原來是李母站在房間的門口喊我。我忙放下書,她笑著走過來,看看書桌,“浩伢兒就愛看書,從小就愛。攆他出去玩,他還哭。”我也笑說:“他看書多,很優(yōu)秀!”李母臉上洋溢出光彩來,嘴上卻說:“哪里哪里,就知道瞎弄!”

一桌子好菜,蘑菇燉雞、菜苔炒肉、蘿卜燉牛肉……李父頻頻地讓我多吃,自己卻一塊都沒吃,李母和妯娌都在灶房里,也不上桌。為了不辜負(fù)他們的熱情招待,我勉強吃了些,其實根本沒有胃口。我希望耳邊再次響起摩托車剎車的聲音,我想李父也是如此吧,他一次又一次地望向門口,煙一根接著一根,煙頭都燙到手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幾次真有摩托車的響聲,李母從灶房里沖出來看,又一次頹然地轉(zhuǎn)身回來,對著她的妯娌說:“不是的!”一直到了下午五點,李父的三弟開著摩托車回來,但并沒有李浩。李父在豆場上打轉(zhuǎn),轉(zhuǎn)到灶房門口又轉(zhuǎn)身問:“你們看仔細(xì)咯?是不是沒看全?”他的三弟一邊往嘴里扒飯,一邊說:“哥哇,真是不敢錯看一個咯。眼睛米都瞪出來咯,哪里有浩伢兒嘛?!”李母把熱菜端上來后,走到門口,忽然哭了起來。李父吼道:“哭啥哭!人好好的,也給你哭壞咯!”李母回嘴:“你要是對浩伢兒沒那么兇,他篤定不會這樣的!”兩個妯娌跑出來,哄勸著把嫂子拉到灶房。我在房間里都聽到了,捏著紙杯枯坐在那里,也覺得十分喪氣,想了想,又走出來,大家一下子都客氣起來,擠出他們覺得應(yīng)有的笑意。我說:“我們先打李浩手機,如果打不通,再打李瓊手機。”他們紛紛點頭稱是,李浩二叔拿起手機撥打了過去,李浩的手機照舊是關(guān)機,再打李瓊的手機,竟然也是關(guān)機。不甘心,再打幾次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李母坐在灶房的小木凳上拍腿哭:“這可咋搞嘞?”

從高安到這里,晚上是沒有火車經(jīng)過的,大家只能坐在豆場上,男人們抽煙,女人們無事可做,坐著發(fā)呆,李母時不時抬眼看路口一眼。青蛙一遞一聲地叫,咕咕呱呱,咕咕呱呱。草蚊子叮咬腳后跟,拍也懶得拍,蟲子的振翅聲聽久了,像是金屬小球在耳朵里彈跳。李父突然站起來,手在口袋里摸——他的手機鈴聲響了。大家嘩啦一聲全都站了起來,李母兩步搶到李父身邊。李父接聽了手機,大家都側(cè)耳注意聽著。李父說:“好好好……你等著……你別急……你就待在那里別動……”說了七八分鐘,通話結(jié)束。李母忙問:“咋樣了?咋說的?”李父把手機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對著他二弟三弟說:“他說他今天找個機會逃了出來,身份證被那個組織扣咯,身上沒得錢,現(xiàn)在躲在高安那邊一個鎮(zhèn)上,借別人手機打的電話。我讓他等著,我們?nèi)ソ铀??!崩詈迫逭f:“把具體地點告訴我,我去過高安,那個地方我算熟悉的。我現(xiàn)在就開摩托車趕過去,十幾個小時就到咯。”

當(dāng)天晚上,李浩三叔開摩托連夜往高安趕去。李父讓我去休息,其實我根本睡不著,但我想還是給李父和李母一個獨處的空間,就同意了。床單、棉被、枕頭,都是嶄新的,李母在我來之前就已經(jīng)買好了。我心里莫名地難受起來,躺在床上,聽著堂屋傳來的動靜。李父和李母都坐在堂屋里,怕影響我休息,燈也沒開。李父時不時傳來咳嗽聲,李母輕聲說:“去外面咳,別吵到老師了。”立馬就傳來李父的腳步聲,那咳嗽聲遠(yuǎn)遠(yuǎn)地響起,聽久了像是有鳥絕望地啄著堅硬的木頭,總也啄不開。朦朦朧朧地竟然睡了一覺,可能是由于連夜坐車的困乏,一睜眼鮮亮的陽光照在我頭頂,窗子上樹影婆娑,心情莫名振奮了起來,“也許李浩已經(jīng)回來了呢!”我起床出房間門,堂屋的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新炒的幾盤肉菜散發(fā)著蓬勃的香氣,“李浩肯定是回來了!”我又往門口走,李母正把電飯煲端了過來,見我便笑道:“老師,你再睡一會兒嘛。”我留心看她的神色,她眼睛腫泡,全是血絲,顯然是一晚上沒睡。我問:“李浩有消息了嗎?”李母笑說:“浩伢兒他三叔已經(jīng)找到他了,現(xiàn)在往回趕。”正說著,李父提著一籃子新鮮的蔬菜和肉回來,見我也是笑意滿滿:“老師睡得可好?”我心里石頭總算落下了,第一次覺得可以笑出來:“睡得很好。”

怎么說再次見到李浩的感受呢?——幾乎認(rèn)不出他來了。頭發(fā)留得很長,還臟,眼鏡沒有了,右邊眼睛紅腫著,顯然是被打的,短袖衫幾乎看不出顏色了,全是泥點,牛仔褲上也是,而臉卻越發(fā)地削瘦,臉色蠟黃,嘴唇上結(jié)著血痂。他一從三叔的摩托車上下來,就沖到等在那里的李母身邊,緊緊地抱著問:“媽,你嚇?biāo)牢伊耍 闭f著又松開反復(fù)看李母,又一次抱緊:“爸爸說你得了重病啊,嚇?biāo)牢伊?!”李母哭得說不出話來,手在李浩的背上一遍遍撫摸。李父開始那張笑容滿溢的臉沉了下來,轉(zhuǎn)身去了堂屋。李浩的嬸娘們都跑了過來,圍著李浩噓長問短,李浩二叔吩咐她們趕緊去燒水做飯,好讓李浩換身干凈衣裳,更何況他一天一夜都沒有吃飯了。李浩好半天放開他母親,轉(zhuǎn)身看見我,臉上露出驚詫的表情,我笑著走過去,他也忙笑了笑,叫了聲:“何老師?!蔽艺f:“先不多話,你趕緊去洗個澡。”他說好,嬸娘們把他攙回屋去了。

自始至終李父沒有開口說話,他像一塊石頭一樣沉默地坐在堂屋的一角。李浩也沒有跟父親搭話,他始終被女人們圍著,李母給他準(zhǔn)備好了換洗衣服,二嬸給他燒好了洗澡水,三嬸在熱飯炒菜。洗好澡,換好衣服,上桌吃飯,李浩狼吞虎咽。李母給他添飯,讓他吃慢點,說著說著眼睛里又溢出淚水來。這段時間,李父一直就坐在那里,一支接著一支煙抽,臉罩在煙霧中看不清表情。李浩的眼睛始終沒有看向父親那邊,倒是李母小心翼翼地偷眼看看李父,又看看李浩,兩位嬸娘也是。堂屋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既興奮又緊張的氛圍。李浩把吃好的碗放下,啊的一聲,說:“三娘的飯做得還是那么好吃!”說著起身往自己的房間里走,“我去睡一覺?!崩罡负鋈徽f話了:“莫走,談?wù)??!崩詈茮]有往父親那邊看,倒是對著母親說:“我困得要死。”李母沖著李父喊了一聲:“人平平安安地回來,還不讓他睡覺啦?”李父搖搖頭,不耐煩地把手一揮:“睡吧睡吧。”李母得勝了似的,趕忙拉著李浩去了房間。

終究是要談?wù)劦模乙埠芟胫览詈七@段時間究竟干嘛去了,女人們都被李父攆走了,堂屋只剩下李父三兄弟,李浩,還有我。我本來覺得我出現(xiàn)在那里不大好,但李父一再堅持說:“你是老師,你問他話他肯定答的?!比值軣煻汲榈煤軆矗謩荻际且粯拥?,李浩沒抽,沒人給他煙,他坐在堂屋中央,被我們圍著。李母拎著開水壺進(jìn)來,李父吼了一聲:“你進(jìn)來干啥子!”李母心里發(fā)虛,嘴上卻硬硬地回了一句:“我怕老師沒水喝!”而我的杯子里的水其實沒動過,為了避免尷尬,我趕緊喝光了水,把杯子遞了過去,李母給我添好了水?!昂昧税桑磕氵€站在這里干啥?”李母嘴里嘟嘟囔囔,走到李浩邊上,摸了一下他的頭。李浩忽然說:“爸,你不要對我媽這么兇?!崩罡笍椓似饋恚拔覂凑α??你還管老子?”李浩要站起,被李母硬生生地按住?!昂昧撕昧?,我出去?!崩钅噶嘀_水壺走開了。堂屋里的空氣像是變成沉甸甸的實物壓在每個人的頭上。

李浩二叔咳嗽了一聲,說:“浩伢兒,給你爸認(rèn)個錯。好好回去上學(xué)。”李浩說:“我沒有錯,為啥要認(rèn)?”他三叔開口了:“咋說話的?!你把我們,還有老師,都愁死了!”李浩沒有吭聲。過了兩分鐘,李浩忽然轉(zhuǎn)向李父:“你為啥說我媽得了重???害我跑回來,那邊的事情我還沒做完?!崩罡赣忠淮螐椘饋恚苊艚莸貨_過去,擋在父子中間,“有話好好說。”我看這局面一時間沒法打開,就提了建議:“要不我跟李浩單獨聊聊?李浩,你愿意嗎?”李浩抬眼看我,愣了一下,點點頭。他三叔說:“好,你們好好聊。大哥二哥要不我們先出去?!蔽艺f:“你們不用出去,我跟李浩出去走走?!彼麄円捕纪饬恕?/p>

沿著村莊外的小河走,李浩拿起一片小石塊打起了水漂。正在河中游蕩的鴨子,慌亂地拍打翅膀。他眼睛上被打的傷口已經(jīng)被衛(wèi)生所的醫(yī)師給貼上紗布,頭發(fā)也剪短了,耳根邊也有一處傷疤,不過昔日那個李浩感覺又回來了。我問他傷口疼嗎,他笑笑說不疼。河對岸的田地有大伯喊道:“浩伢兒,回來咯?”李浩大聲回道:“回來咯,有良伯!”他走路的動作也輕快了。走走,又站在那里等我。我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澳闶遣皇呛芟矚g李瓊?”我再也不能沉默下去,必須開口去問他。他立馬回道:“是的?!蔽艺f好,在想怎么接下來說。他又說道:“沿著這條小河走半個小時,就到我們讀的小學(xué),過了小學(xué),再走十分鐘,就到我們讀的中學(xué)。我和李瓊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一直都是同學(xué),初中我們還是同桌,每回上下學(xué)我們都會走這條路。就是很喜歡跟她走,故意走得慢慢的,她也走得慢慢的。我們說的話不多,她前面走,我在后面走。怕別人笑話?!?/p>

初中畢業(yè),李瓊沒有考上高中,去了廣東打工。李浩讀了本地的重點高中,讀高三時,李瓊結(jié)婚了;第二年李浩考上大學(xué),李瓊生了個女兒。李瓊結(jié)婚后,兩人沒有再聯(lián)系,直到上個月的一天,李浩去李瓊的個人空間看,發(fā)現(xiàn)李瓊婚后生活得并不好?!澳阒绬??當(dāng)時看了她寫的那些心情記錄,我心里又難受又氣憤。她嫁的那家人都太不是東西了!丈夫打她,婆婆罵她,我恨不得立馬沖過去把這兩個人給揍一頓?!崩詈普f話時,他的手在空氣做出劈切的動作,“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拯救李瓊,不能再讓她受苦了。我給她留了電話,當(dāng)天晚上她就給我打了過來,她在電話里哭,說自己家里那些事情,說自己過得很不幸福,現(xiàn)在一個人跑到外面來打工,女兒都見不到一面。我問了她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就跑去跟你請了假?!蔽尹c頭說是,又指出他請的是一個星期假,結(jié)果這么多天都沒有返校。他面露愧色,“真對不起,老師。我也不是故意的。事情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李浩去了江西吉安下面的一個小鎮(zhèn),找到了李瓊,李瓊把他帶到她說自己上班的地方,那是一個廢棄的廠房,在那里有人要求他把手機和身份證都上繳了,李浩有些猶疑,李瓊跟他說:“沒事的,等你走的時候再還給你?!崩瞽傔€給他安排了住宿,是廠房附近的一個宿舍,里面住了二十多個男人,李瓊住在隔壁的女生宿舍,也是二十多個人。李浩一到宿舍,立馬一群人都跑過來,跟他握手,幫他歸置行李,問他一路上累不累,餓不餓。那種洋溢出來的熱情,真是叫人心里暖烘烘的。一坐下,還有人專門去倒水給他喝,有人送來了零食讓他吃。李浩問這個工作是干什么的,李瓊說是營銷工作,并讓晚上也過來跟她一起聽課。接下來的兩周時間,幾乎都是在廠房里一個小黑屋中度過的,四十多個人坐在里面,有專門的人給他們上課,每天都上,白天黑夜地上,老師輪流換,講的東西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里過,還有人陪你下棋,下棋的時候也在不斷地給你講,有時候是玩撲克,也在講。每天都昏昏沉沉的,感覺自己在一個長睡不醒的夢中。

開始上課的時候,李浩對他們講的內(nèi)容毫無興趣,覺得他們講的東西非常功利,“你想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你們還這么一所無有嗎?”“你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成功的嗎?”他站起來反問老師究竟什么是成功,成功的標(biāo)準(zhǔn)怎么界定?難道有錢就是成功嗎?我完全能想象出李浩當(dāng)時的神情,他一定是背挺得直直的,聲音啞啞的,但沉穩(wěn)有力。這一連串反問過后,接下來的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老師們和其他學(xué)員都圍著他在說話,他們反問:”你忍心看著你爸媽辛辛苦苦種地卻一分錢沒有嗎?你忍心你未來的老婆孩子跟著你受苦嗎?你忍心嗎?你忍心嗎?”問到最后,有人開始哭了起來,他們抓著李浩的手說:“你不能這么自私!你不能只想著自己!”連李瓊都在哭,哭得李浩都蒙了,一陣莫名的內(nèi)疚感在心里升起來。是啊,這些年我是挺自私的,讓爸媽受苦,讓李瓊受苦,這些都是自己不好。老師又繼續(xù)講為什么要成功,他聽著聽著覺得挺有道理的。

老師講完,學(xué)員上臺分享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李瓊也上去講了,她講自己在家里受到的家暴,展示被老公打后身上留下的傷疤,說起女兒被婆婆嫌棄的細(xì)節(jié),每說一樣,都引起臺下所有人的回應(yīng):“這樣的孽畜就該死!這樣的婆婆太可惡了!”李浩跟他們一樣感受那種既憤怒又興奮的情緒一起噴發(fā)出來,他開始感覺跟這些人融為一體了,他們一起悲傷難過一起開懷大笑。李瓊話頭一轉(zhuǎn),說起來到這里,感受到大家庭的溫暖,所有的人都是自己最親最親的兄弟姐妹,沒有拳頭,沒有辱罵,只有大家的呵護(hù)和關(guān)心。說完這些,李瓊流下了眼淚,全場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一種感人至深的氣氛中,李浩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淚流滿面。大家都上去抱住李瓊。李浩也是,他抱李瓊緊緊地抱在懷里,發(fā)誓一定要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在這里,大家就是一家人。他剛來的那幾天,每個人都跟他握手,每個人都是滿含微笑,有人給你打洗臉?biāo)?,有人幫你洗衣服。宿舍里沒有個人矛盾,每個人都朝氣蓬勃的,充滿干勁,拖地做飯,互相打氣,互相分享。還經(jīng)常會有以前的“師兄”“師姐”過來分享自己的成功經(jīng)驗。這一切都太新鮮了,李浩在這里體會到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尤其是看到李瓊每天都是笑瞇瞇的,更覺得在這里很不錯。

我們已經(jīng)沿著河邊走得太遠(yuǎn),小學(xué)的校門就在眼前。寶塔一樣的松樹在大門口一邊一棵,隔著鐵門,教學(xué)樓那邊傳來小學(xué)生的讀書聲。“當(dāng)時,我們就坐在203教室”,李浩指給我看,“我坐在中間的第五排,她坐在靠窗戶的第一排。我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她。她那時候喜歡扎辮子,有淘氣的男生就喜歡去揪,我把那個男生給打了一頓。”我笑問他:“看不出來,你還會打架!”他擺擺手,羞澀了起來,“也就打過那一次而已。后來我爸打了我一頓,我一賭氣就跑我外婆家了?!蔽尹c頭:“這個我知道,你爸講過?!彼裆话?,“他怎么會講這個?”我們又轉(zhuǎn)身往回走,路上我把他爸爸來學(xué)校找我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他聽到后面開始蹲在河邊,拿著小石粒,一粒一粒往河里扔。講完后,他沒有說話,只有石子擊打水花的噗噗聲。李浩二叔騎著摩托車找過來,說晚飯好了,讓我們回去吃飯。李浩讓我坐他二叔的摩托車回,他自己想一個人靜靜,很快就會回去。

在等李浩回來的時間里,我給李父他們大略講了一下李浩所說的事情。李浩三叔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說:“這不就是傳銷嘛!那個李瓊騙他入伙!”大家都點頭稱是。李父沖著站在門口的李母說:“別看了!他會回來的?!崩钅覆焕頃?,一直盯著路口。李父招呼大家上桌吃飯,菜都快等涼了。李浩二叔、三叔都依次坐下,李父非要拉我坐上座,我怎么推辭都不行,只好坐下。雖然都坐下了,也沒有人夾菜,李父夾起一塊香菇遞到我碗里,“老師,真是要感謝你呀。”我忙說不用這么客氣,李浩二叔三叔都向我笑著點頭說謝謝。李母的聲音傳來:“咋這么晚回來?都等著你嘞!”正說著,李浩已經(jīng)進(jìn)堂屋了,李母去幫他盛飯。他二叔招呼:“浩伢兒,快過來敬你老師一杯?!崩詈谱哌^來,坐在二叔那邊,李母隨即把飯端了過去。李父說:“讓他自己盛,這么大人了。”李母不理他,轉(zhuǎn)身又去給李浩添了個酒杯,李浩二叔給他把酒滿上,“敬!”李浩端起酒杯,我也忙著站起來,他聲音小小地說:“謝謝老師。”一口把酒就給干了,我也隨禮喝了點。

喝了一巡后,李浩二叔對李浩說:“學(xué)校功課多,你也拉下不少了,明天要不就跟你老師回學(xué)校?!崩钅刚焉徟簾跖殴嵌诉^來,一聽這話便說:“啊,明天就走?不多住幾天?”李父不耐煩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女人家不要插嘴說話咯。他明天就回學(xué)校!”李母生氣地扭身待走,李浩此時抬頭說:“我明天不走。”李母連說好,李浩接著說:“我要把李瓊給救出來?!崩罡噶ⅠR回應(yīng)道:“你不準(zhǔn)去?!崩詈频皖^不看他父親,但聲音卻是堅決的:“我必須去!”李父說:“你要去可以,莫認(rèn)我這個爸?!崩詈贫寮绷耍话驼婆脑诶詈祁^上,“你個鬼伢兒的,咋能跟你爸這樣說話?!”又向李父說:“大哥,你也冷靜一下。”李浩埋著頭一言不發(fā),我看見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李浩三叔又端起酒杯說:“吃飯吃飯,先不說這個?!崩詈泼偷匾幌抡酒饋?,桌子隨之跳了一下,他面前的酒杯碰倒了,酒液從桌沿流了下來,他二叔吼了一聲:“浩伢兒,坐下!”他三叔起身又把李浩給按下來。李母站在門口躊躇著,想進(jìn)又不敢進(jìn)。

“她就是個騙子!”李浩二叔說。

“她不是!”

“她咋不是騙子?把你騙過去搞傳銷!”

“她沒有騙我!”

“咋不是騙你?你還看不明白?她就是要拉人入伙!”

李父忽然插話進(jìn)來,“你向你同學(xué)借的七千塊是咋回事?”

“我會還的!”

“我問咋回事?”

“我會還的!”

“跟你沒法說話!”

李浩的臉掙得通紅,我看得出他身子在微微發(fā)抖。

“那個女人都結(jié)婚咯,你管人家做啥?”李浩三叔問。

“她不開心!她老公對她不好!”

“結(jié)婚咯,都是這么回事!好還是不好,他們自己知道。這個輪不到你插手?!?/p>

“我看不得她受欺負(fù),我要救她?!?/p>

“你圖她個啥?”

“我心疼她!”

他三叔詫異地看著李浩,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嘟囔了一聲:“真是鬼迷心竅咯?!?/p>

“就算你救了她出來,你準(zhǔn)備咋辦?”他二叔又問。

李浩沉默了,顯然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跟她結(jié)婚?她一個初中文憑,你一個大學(xué)文憑,你們有啥好聊的?”

“我就是要救她!”

他二叔氣得笑起來,“你這是鬧小孩子脾氣?!?/p>

“我不是鬧小孩子脾氣;我對她的感情是認(rèn)真的;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自己的路怎么走?!崩詈苹謴?fù)了課堂上那份鎮(zhèn)定,他的口吻中有不容商量的語氣。

除開我,大家聽完他這番話后,都露出十分吃驚的表情。也許李浩從來沒有這樣跟他們說過話。李父站起來往自己的房間走,“好好好,你是成年人,你長大咯。你不需要我們這些老禍害,你愛走走,我是不敢管你?!迸榈囊宦?,李父把門關(guān)上了。李母忙去敲門,“有話你好好說嘛?!崩罡傅穆曇魝髁顺鰜恚骸澳憧此牪宦犖业模?!”

既然人已經(jīng)回來了,我也該返校了。來這里幾天,挺牽掛家里的孩子。李浩想在家里多待幾天,李母高興不過,李父也沒說什么。臨走前,李母把干蘑菇、干木耳、花生、芝麻等自家的土特產(chǎn)一一包扎好,一定要我?guī)Щ厝?,我怎么推卻都不行,只好收下了。李浩二叔、三叔也準(zhǔn)備好了,摩托車就停在門外。李浩此時背著書包從他的房間出來,他對他二叔、三叔說:“還是我來送老師吧,二叔三叔你們在家里休息吧?!贝蠹颐婷嫦嘤U,李母走過去問他:“摩托車快,一個小時就到咯。坐車,慢死個人?!崩詈普f:“老師的車也晚,慢點兒也沒得關(guān)系嘛?!崩钅赶蛭倚πΓ只仡^跟李浩說:“莫搞得這么麻煩,你也坐摩托車送好咯。”李浩有些焦躁起來,“我就想自己送嘛!”我忙說:“我車子晚,就讓李浩送我吧?!蔽疫@么一說,大家都不好再說什么了,李浩幫我拎著土特產(chǎn)和行李包,李父他們一路把我們送到村口。

公交車上滿滿地都是去火車站的人,李浩在車廂最后面找到兩個空位。車子在鄉(xiāng)級公路上慢慢地開動,沿路都有人搭車,隨叫隨停,有乘客沖著司機喊:“莫停咯!時間來不及咯!”司機不聽他的,照樣讓人拼命地擠殺進(jìn)車廂的肉林之中。李浩把窗子打開,風(fēng)打在臉上,人一下感覺清爽了很多。他從口袋摸出手機看時間,“我們不急,還有三個小時呢。”我問他:“你手機不是上繳了嗎?對了,還有身份證,你也該補辦一個?!彼涯莻€手機遞到我面前,“我二叔給了我手機,老式的,暫時用著。身份證原來掉了,補辦了一張,后來這張又被我媽找著了?!蔽姨а劭此劬ι辖堑膫?,紗布快要松落了,風(fēng)吹起膠布的一角,一起一落,“眼睛那兒還疼嗎?”他把膠布按了按,“不疼了?!蔽疫@句問話像是碰到了他的痛處,他的臉上生起了愁悶的神情。雖然注意到他臉上神色的變化,我還是忍不住問他:“他們?yōu)槭裁匆蚰???/p>

“打我是因為我不聽話?!崩詈坪芨纱嗟鼗卮鹞?,拍拍自己的腦袋,“上課的時候,他們講得我暈暈乎乎的,那些話聽進(jìn)去覺得挺有道理的,有時候聽著聽著我也覺得熱血沸騰,立馬想沖出去干一番大事業(yè)。但同時我心里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說:真的是這樣嗎?你真的相信他們說的話嗎?你真的那么想成功那么想發(fā)財嗎?一旦不上課了,腦子里清醒了,一想到那些話我就覺得很滑稽可笑,我不能認(rèn)同他們說的。我跟李瓊說了我的感受,她說她不要聽我講的,她覺得老師的話就是對的,按照這些話去做,就能成功的。她讓我不要在心里懷疑,要全身心地相信才對。這倒是跟她以前讀書的時候是一樣的,從來都是乖學(xué)生,不像我,”他把手放在胸口,“總是忍不住想:也許事情沒有這么簡單。有了這個懷疑后,再去上課,我感覺簡直無法忍受。他們像是瘋了一樣,老師瘋了,學(xué)員也瘋了,不斷有學(xué)員帶來新的學(xué)員。我很想站起來說:我不同意你們說的觀點!但肯定又會像我第一次上課時一樣,被他們圍在一起,直到我認(rèn)同他們的觀點為止?!?/p>

車上又有人喊:“司機,你快點咯!我火車都要趕不上咯!”司機遠(yuǎn)遠(yuǎn)地回應(yīng):“你是閻羅王催命!再快車輪都飛出去咯!”車廂里的人哄地笑起來,連催的人都咧著嘴笑罵:“呸,臭嘴臭得傷心!”李浩沒有笑出來,他皺著眉頭,拿手去蒙上一層灰的窗玻璃上寫字,先寫了一個“王”,又寫了一個“京”,寫完又抹掉了,回頭盯著車廂前面,“我特別擔(dān)心李瓊,特別特別擔(dān)心。”他雙手搓著臉,搓得發(fā)紅,搓到眼睛的傷口處,“嘶”地呻吟了一聲,“她是個特別認(rèn)真的女孩,上學(xué)的時候就是這樣,聽講從來不開小差,老師講什么她都覺得是對的。她特別不喜歡我去質(zhì)疑老師,她覺得我這是狂妄。在那里我們吵過,我要她不要信那些人講的話,她說我從小到大都這樣不服從老師;我讓她跟我趕緊逃走,她死也不肯。她要掙大錢。我說我給你錢,她說好哇,你給我一萬,我就跟你走。我就跟我同學(xué)借錢,借來借去只借到七千,她就笑我沒本事。她說你看看我們那些師兄,掙上千萬的都有,開寶馬,住別墅,你行嗎?她看我的那個眼神,讓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小臭蟲似的,無藥可救了?!闭f到這里,他眼睛里濕潤了,雙手又搓起臉來。

車子過了收費站,上了高速公路,車速一下子快了很多。李浩接到他二叔的電話,問我們到火車站沒有,李浩說快了快了?!澳愣迦鍖δ阏媸呛冒?。”我感慨道。李浩欣然點頭,“二叔三叔從小就疼我。”“其實你爸也疼你?!蔽乙贿呎f一邊留神他的反應(yīng)。他扭頭看窗外,風(fēng)把他傷口上的紗布掀開吹走,我呀地一聲,他把窗戶拉上了。我看他的傷口,還好是結(jié)痂了。他說沒事的,手在傷口上摸了摸,我連忙阻止了他。他笑笑說:“誰知道他們會打人呢!我爸不是打電話給李瓊了嗎,那時候我被老師叫去談心,談了四五個小時,幾個人輪番地說。我跟他們辯,我說你們這樣的觀點是不對的,他們就問怎么不對了,我們相互扯,我不認(rèn)輸?shù)脑?,他們就不讓我走。扯到后面,我實在是筋疲力盡,不想扯了,就不說話。他們就說我把心門鎖得太緊,他們一定要把我拯救出來。最后,我嘴上說他們說的是對的,心里想著趕緊帶李瓊離開。一回到宿舍,李瓊告訴我爸打電話來,又說我媽得了重病,我立馬就想走,趕緊回家。李瓊說我不能走,我說我必須回家,我媽病了。她說你走不了,我說我一定要走。宿舍其他人跑過來,搶我手上的手機,我跟他們扭打了起來,他們把我拉出去,關(guān)到一個放廢品的屋子里,外面有人看守?!?

“那時候我心里真是害怕,各種可怕的后果我都想到了。我在里面喊著讓他們放我出去,他們都不理我。媽的,之前他們還一個個跟我握手,說是我兄弟姐妹來著?!闭f到這里,他臉騰地紅了起來:“對不起,老師。我說臟話了。”我說:“想說就說,別拘束。那李瓊呢?”他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她那時候在哪兒?我喊她的名字嗓子都喊啞了。當(dāng)時我心里除開害怕,就是感覺非常地挫?。何沂莵砭人?,可是她不需要我去救,反而我把自己困在了那里,沒有一個人來救我。我又想起我媽,重病在身,就等我回去,心里就越發(fā)地難受。這些年,我讀了那么多書,知道這么多知識,有什么用呢?對不起,老師,我不該這么說,”他歉然地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在意,又繼續(xù)說道:“我感覺我誰也救不了,連自己都救不了,去救別人,真是天大的笑話。換個角度想,李瓊也許真的在那里感覺很幸福,那我為什么還要帶她走呢?她覺得好就好,我不能把我自己的意愿強加給她?!彼f話的時候,一只手一直在摳座椅上的布紋。我想了想,問他:“她不是在電話里說她不開心嗎?所以你才去找她啊?!彼c點頭,“我沒有想明白這點?!蔽以囂降赜謫枺骸耙苍S她就是想拉你入伙呢?”他眉頭皺起,半晌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地說道:“我相信她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抬眼看我,“她真這樣想,我也可以理解她,她肯定是迫不得已的。”

本來我想再問他如果李瓊不是迫不得已的,他會怎么想,想想還是不問的好。這個問題也許他早已經(jīng)想過了,也許一想到這里他就強迫自己不再去深想。為了轉(zhuǎn)移話題,我又問他是怎么逃出來的,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奮多了:“那屋子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個小窗,我就趁著他們不注意,把廢品堆起來,爬上去,從那個窗子鉆了出去,一出來我就趕緊跑,本來我想往火車站跑,可是我身上沒有錢,也沒有身份證,很有可能他們會在那里守著,我又想著往高速公路那邊跑去,也許能搭上車子。走到一個小鎮(zhèn)上,實在是走不動了,又累又餓又害怕,我就求一個小賣部的人,借我電話打。在那兒我就等著三叔來接我。那個小賣部的老板真好,給我炒了一碗蛋花飯吃,我這輩子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蛋花飯了?!蔽倚査骸霸俸贸杂心闳锏娘埡贸??”他也笑了起來:“老師,你這個問題我拒絕回答!”

一路說著話,眼看著就到了火車站。因坐在最后面,下車時我們就坐在那里等其他的乘客先下去。趕火車的人剛一下車,就拉著行李箱往進(jìn)站口一路狂奔。車站廣場上幾乎沒有什么人,白色塑料袋在地上滾了滾停住,像是一只白胖的小狗悠悠然跑了起來。我們下車后進(jìn)了候車廳,一排排銀白色的候車椅子上,稀稀落落坐著等車的人們。離火車出發(fā)還有一個小時,我們找了個離檢票口近的位置坐下。坐下來不久,他起身打了電話,又回來坐下,臉色沉重。我問他怎么了,他說沒事,說完后又是半晌無話??煲獧z票了,李浩把包和裝著土特產(chǎn)的袋子遞給我。我說:“你把事情忙完,趕緊回校,馬上要考試了。”他說好,頭低下來,腳搓著地面。我拍拍他的肩頭,說下周見。他突然抬頭看著我說:“老師,你能不能借我五百塊錢?”事發(fā)突然,我愣了一下,他連忙說:“我會很快還給你的?!蔽覐目诖统鲥X包,正好身上帶了點,我給他,他接過來,臉紅紅的,“太謝謝你了?!蔽倚π?,把包背好,往檢票口走。李浩在身后喊道:“老師再見!”我揚揚手回他:“記得準(zhǔn)時回來上課!”

又是一晚上火車,幸好這次是臥鋪,早上一醒來,就到了我工作的城市。上了回校的公交車,從包里拿出手機,一看嚇一跳:二十幾個未接電話。晚上睡覺,手機我從來不放在手邊的。電話是李父那邊打過來的,我回?fù)芰诉^去,李父接了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老師啊,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你了。李浩送你去車站,一晚上都沒回來?!蔽乙宦牸绷?,問是怎么回事,李父說:“我們都急死了,不知道咋回事。我現(xiàn)在就在火車站這邊,找不到他人。他二叔三叔又去汽車站找。打他手機,又關(guān)機咯。你說急人不急人!”我想起臨走之前他向我借錢的事情,便跟李父說了,李父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這個伢兒真是鉆到牛角尖尖里去咯?!蔽腋罡刚f我再打電話試試,也許能打通,他說好。準(zhǔn)備給李浩打電話時候,我這才發(fā)現(xiàn)一條未讀短信,是李浩發(fā)的,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一點:“老師,我也上火車了。謝謝你借錢給我。其實今天送你去車站我是有私心的,我想趁此機會再去找李瓊。我放心不下她,我覺得她在那里會非常非常危險,但我也知道家里人肯定不會讓我再去的。真對不起,把她救出來后,我就回學(xué)校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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