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維
一
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這種時候我通常只做兩件事,要么出門,要么上網(wǎng)。
出門我只是四處閑逛,毫無目的。
上網(wǎng)我也是四處瀏覽,漫不經(jīng)心。
但無論干什么,我都要給自己打扮一番,我認為有必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如果可以花枝招展就更好了。
我先在臉上抹了一層霜劑,化妝的確是件耗時費力的事情,特別是當(dāng)你的皮膚已經(jīng)不再年輕,同時由于缺少睡眠缺少水分而變得干燥粗糙時。
接著我仔細的將粉撲拍在臉上,試圖結(jié)結(jié)實實的蓋住皮膚上的小瑕疵,效果不錯,粗大的毛孔頓時隱形不見。
還有,我的頭發(fā),要是這種時候出門,我一定不會把頭發(fā)再束起來,我會把它弄成大波浪的卷發(fā),看上去韻味十足,又不失野性的那種。
我看著鏡子中那個妖艷詭異的自己,十分自得。
我的面部輪廓還算精致,小小的瓜子臉,筆直的鼻梁,稍稍化點妝,涂上一點口紅,就更精神了。若是眼睛能再大一點就好了,我知道這種割眼皮的整容手術(shù)很簡單,基本不能算是整容范疇。
可是我不敢,我對手術(shù)兩個字沒有免疫力。
把自己收拾妥當(dāng)之后,我以妖精的領(lǐng)地的網(wǎng)名上線聊天。
一上來,就碰到了一只烏鴉。
他給我發(fā)了一個美麗的圖片,成堆的玫瑰花,中間寫著,要你好好的過。
我感動之余,回應(yīng)了一個微笑。
烏鴉:世道不太平,今天地震明天海嘯?;钪灰?,趁活著的時候好好過。
妖精:2012,我在等待世界末日。
烏鴉: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天會來見我嗎?
妖精:我想我已經(jīng)過了為見一個人而去跋山涉水的年齡。
烏鴉: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我會來見你。
妖精:如果的事,我不相信,要不,你現(xiàn)在過來唄。
烏鴉:好啊,但你總得讓我知道你處在世界的哪個位置,東南西北。
妖精:呵呵,找不到就算了,說明你我無緣。
我在電腦那頭發(fā)出一陣放浪的笑聲,一邊抬起手來,用嘴吹了吹還未干透的指甲油。
這是一種十分顏俗的顏色,紅的像血,可我不想拒絕,特別在這么一個夜晚,一切妖冶的俗不可耐的東西我都不想拒絕。
沉默了一陣,他說:冒昧的問一句,你結(jié)婚了嗎?
妖精:我結(jié)過婚。
烏鴉:結(jié)過婚——為何這么說,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離婚了?
妖精:沒錯。
烏鴉:那不挺好,我可以跋山涉水過來見你。
妖精:我可是個淡漠的人,不會特別想見任何人。
烏鴉:也許有一天你會愿意見我的。
妖精:我忘了你是一個喜歡尋找挫敗感的人,可惜我不是你該見的人,我不相信虛幻的東西。
烏鴉:不相信虛幻,可你又留戀于虛幻。
妖精:這不過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一種消磨時間的方式,除此以外,還有什么。
烏鴉:為什么離的婚?
妖精:我想跟你說你是不是在哪兒都那么橫沖直撞???
烏鴉:其實離婚沒什么難以啟齒的。
妖精:其實聰明人不會問太多的。
妖精:好吧,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關(guān)心你,然后想給你些安慰。
妖精:用不著,我還沒到離了誰就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地步。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的淚水幾乎要不爭氣的從剛刷過眼睫毛的眼角涌出了,留在臉頰上,粉白的臉上留下兩道痕跡,一定很難看,于是忍住淚水,它順利的在眼角打了個圈,又回流了。
烏鴉:你今天口紅的顏色太紅了,并不適合你。
妖精:你可以直接說我俗氣,我不介意。
烏鴉: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說,你化點淡妝會比現(xiàn)在好看。
妖精: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現(xiàn)在難看極了,不堪入目。
烏鴉:哦,那倒沒有---
妖精:什么沒有啊,你就是這個意思。
我一陣胡攪蠻纏,一會他說:不好意思,我今天不能多聊了。
妖精:為什么?被我嚇著了。
烏鴉:我老婆回來了。
妖精:哦,你要陪你老婆了。
妖精:真討厭,你陪你老婆去吧。
烏鴉:下回聊,我會等你。
妖精:用不著,你快滾蛋。
我無理取鬧的罵了一頓,關(guān)掉視頻。
想到他陪他老婆親熱的鏡頭,心底一陣雞皮疙瘩。
我狠狠的咬了一下被我涂成血紅的手指甲,看到茶幾上放著一包煙,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用打火機點燃,無聊的看著煙霧慢慢蔓延到頭頂,這種時刻簡直讓我沉迷飄渺,比吃毒藥還上癮。
抽完煙,心里還是堵得慌。一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拖鞋踢進了沙發(fā)底下,赤著腳走到衛(wèi)生間,洗臉卸妝,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張蒼白憔悴毫無血色的臉,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差點兒滑倒在地。
二
長久以來,我被時間分割成兩部分。
白天的我,文靜內(nèi)向,害羞靦腆,木訥單純,就像一個還未涉世的小淑女。
夜晚的我,敏感多疑,陰暗郁悶,孤獨頹廢,是一只寂寞的雌性動物。
生活中我是個面無表情的人,喜怒哀樂從來不喜歡流露出來,我習(xí)慣隱藏,即便傷心絕望也不會有任何表露,我只是不喜歡有人窺探到我的脆弱,我喜歡傻瓜一樣的活著,把自己偽裝得好像無堅不摧,我對烏鴉說,我是妖精,我怕個啥,只有我去害別人,誰也別想來害我。
我是個虛偽的家伙,常常自欺欺人,但其實我也是個對很多人和事都沒有太多計較的人。
白天我需要工作,曾經(jīng)想著我會從事一份相當(dāng)體面的工作,可現(xiàn)實卻一再讓我灰頭土臉。
還好,我目前的工作再清閑不過,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只是做做夢而已。endprint
只有在夜晚,我才精神抖擻,思維敏捷。
一個女人寂寞久了,就會給自己尋一份慰藉。
網(wǎng)絡(luò)有時像精神鴉片,容易叫人上癮,想戒掉卻不容易,我像一個小戀人依戀情人般留戀網(wǎng)絡(luò)。
很久以前,還沒有接觸網(wǎng)絡(luò),覺得電腦這東西是個怪物,只有那些搞科技的人才能擁有,只要一扇屏幕,就魔術(shù)般的讓人們相互認識。
時間漸漸回到現(xiàn)在燈光昏暗的深夜,我喜歡聆聽手指不規(guī)律的敲擊鍵盤的聲音,不動聽,卻熟悉。
那個聲音在腦海占據(jù)的空間比現(xiàn)實中任何一個關(guān)心自己的人的聲音頻率還要多,還要長,因此我無法抗拒。
網(wǎng)絡(luò)是一場幻覺,生命也是一場幻覺,于是我在幻覺中沉迷。
我們是一個個沉迷其中的網(wǎng)絡(luò)居民,和地球上的居民不一樣的是,我們不是由中子原子等一切物質(zhì)的東西組成的,而是由一個個符號組成的,它存在于無形,卻能真實的感受到,它比地球上的分子結(jié)構(gòu)要精彩,更能貼近心靈。
我從不在生活中滔滔不絕的浪費口水,卻心甘情愿在網(wǎng)絡(luò)上傳遞符號,網(wǎng)絡(luò)給了我很好的表達自己的空間,沒有什么可以代替。我述說著一個一個生活情景,也等待一個個或有或無的網(wǎng)絡(luò)遭遇,我沒有理由的和一些陌生人扯淡,相當(dāng)痛快,生活中我是個孤寂的人,我很少與人溝通,我常在想與人說話的時候找不到一個人,打不出一個電話,久而久之,我對人就失去了說話的欲望?,F(xiàn)實中的我寸步難行,網(wǎng)絡(luò)卻讓我游刃有余,現(xiàn)實讓我閉上了嘴,我只好躲在虛擬世界發(fā)狂。
烏鴉就是在這段時間認識的,他聲稱自己是一只又老又丑的黑烏鴉,而我覺得他是一只特別的烏鴉。
第一次在網(wǎng)上碰見的時候,他說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相當(dāng)痛快。
我在那頭發(fā)笑說,怎么老烏鴉也這么逞強好盛,打架可是年輕人干的事。
結(jié)果這只烏鴉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生活優(yōu)越了,心靈寂寞了,自愿挨揍,尋點刺激。
只知道這世上什么樣的人都有,像烏鴉這號人可真有意思。他在一個健身俱樂部學(xué)習(xí)跆拳道,基本上只有黃帶的水平,卻天天嚷著要與黑帶高手接招,結(jié)果被打得東倒西歪,骨頭散架。但他卻相當(dāng)痛快,據(jù)他說,挨揍其實很爽,他幾乎要上癮了。
我笑說,還有人認為倒在地上是件幸福的事。
因為要體驗不曾有過的生命感觸,血液倒流,欲哭無淚,頑強悲壯。
哦,還有臉頰發(fā)腫,眼圈烏黑。我接著說。
因為覺得活得挺順,因為想體驗失敗絕望的心情,因為他說他就是個比較欠揍的人,在一次次的打倒在地后,看清自己,你以為你是誰呢,其實狗屁不如。
聽完后,笑得我前俯后仰,這人怎么這么逗。
接著,我就要求視屏看一下他被打后的樣子,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忽悠人呢。
屏幕上頓時出現(xiàn)了他的頭像,平頭,清瘦,看上去十分銳氣的樣子,仔細一看,臉上確有幾處青腫的痕跡。他在沖我微笑,幾秒鐘的笑容,與我對視,我也笑得分外燦爛,你好,欠揍的烏鴉!
三
無數(shù)個夜晚,我沿著長長的街道漫走,我環(huán)視著這座日益喧嘩日益空洞的小城,它把本來松軟的田地變成了堅硬的柏油馬路,馬路不斷延伸,馬路上的車子連年增加,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每一天都在變化,時時刻刻都在上演著故事。
也有無數(shù)個夜晚,我無所事事的看著窗外紅紅綠綠的霓虹燈像精靈的眼睛在閃爍,滾動的彩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房間的墻壁的一角,如同黑暗中的一抹白紗在舞動,我的眼睛就這樣久久的盯著這一處亮光。
那段時間,我經(jīng)常失眠,到了子夜還是沒有睡意,我在《命運交響曲》的磅礴氣勢中哽咽不已,這種起伏強烈驚心動魄的曲調(diào),簡直要把我的心房震塌了,盡管這首曲子我聽過無數(shù)遍,但每一次都讓我感覺強勁有力,強勁有力中透著一股憂傷的痛苦,令我的心蜷縮了起來。
我在這種習(xí)慣里麻痹神經(jīng),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然后進入睡眠,讓無邊的黑暗吞噬我,又在黑暗中歸于寧靜。
在一個炎熱的天氣里,他對我說,他要跟我辦離婚手續(xù),只是孩子的問題有點兒麻煩。
我平靜的說,如果你想好了,我不強求。
我以為我們會就此分道揚鑣,我恨他,他毀了我的生活,他讓我的生活陷入一片混亂,他打碎了我往日思維中所有的生活秩序,他讓我所有的丑陋暴露于光天化日,我要揮一揮衣袖的和他說再見。
我說,再見吧,你這個瘋子,我不再需要你。
于是我也沒有了靈魂,成了一個隨風(fēng)飄蕩不再有愛的空心飛鳥,只會沒有方向沒有目的的亂撞。
那些沒有生命的字符組合,居然神奇般的把我摧毀了,很好很好,那么我想再嘗試一回,讓我毀得更徹底吧。我翻出多年前自己手寫的東西,整理出一篇一篇的文字,發(fā)到網(wǎng)上,晚上天一黑我就樂此不疲的干這種組織文字的事情。
這時烏鴉在那頭說,你在嗎?你在嗎?
別煩我,我要寫字呢。
這年頭做文學(xué)青年,傻吧你。烏鴉總是用這種口吻嘲笑我。
一邊呆著去,我愛干嘛干嘛,用不著你操心。
我擔(dān)心你的腦細胞死光光,這年頭寫字簡直是自我折磨,浪費時間又毫無意義。
好吧,那你覺得做什么事情才不是浪費時間?
做什么事情都比寫東西強,不實際不靠譜,還費勁,不如聊聊天吧。
其實我還蠻喜歡和他聊天的,沒完沒了的生動的閑聊,它至少給我目前枯竭的生活中帶來了一劑興奮點,因為我是如此需要擺脫這樣一個惡性循環(huán):孤寂、回憶、絕望、更孤寂,這就是我當(dāng)時的處境。我跟現(xiàn)實中很多人隔絕了聯(lián)系,她們找我,我總說沒空,因為我不想見任何人,我不想看見她們面帶惋惜的說上幾句安慰之詞,我拒絕任何人的說教,誰也拯救不了我,除了我自己。
于是我就成了個游蕩在人們邊緣的人,生活得寂靜極了,大多數(shù)時候,我的手機和宅電就跟死了一樣,以至于母親常常疑心這屋子里有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我只有在虛擬的網(wǎng)絡(luò)中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網(wǎng)絡(luò)是無聊和精神空虛的人絕好的避難所,我混跡于各個不同的網(wǎng)站論壇,我的ID名字變化無常,風(fēng)過無痕、新歡舊愛、憂郁的大眼睛、在夢里等你,都極富煽情之能,我不能傻坐著想那些傷心的往事,干點無聊的事總比什么都不干的好,和一個陌生人對話總比一個人傻悶著強。endprint
好的,烏鴉,如果你愿意,本小姐有的是時間跟你耗,這晚上大把大把的時間都難以打發(fā)。你知道嗎,我男人遺棄了我,不過這沒關(guān)系,在這個地球上,約有兩萬人適合做我的人生伴侶,我選擇了一個,因而放棄了選擇以后可能出現(xiàn)的所有優(yōu)秀男人的權(quán)利,這是不是太可惜了,現(xiàn)在好了,我擁有了整片森林。
四
小時候,我常常聽故事,我總是相信那些故事中有一個是為我而寫的。
在烏鴉沒有上線的時間里,我喜歡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看書,我看的書,據(jù)我前夫所言,可真不害臊,他說你自己看看你這書架上都擱著些什么書,傾城之戀、情人、大浴女,還有更不像話的呢,什么妻妾成群、豐乳肥臀,這些是一個正經(jīng)女人該看的書嗎,有哪一本是教人從良的。我知道他只看歷史以及戰(zhàn)爭的書,例如世界大戰(zhàn)、希特勒,例如國共交鋒、林彪傳記之類,我跟他哪兒說得明白,我倆簡直水火不容。
初秋的夜晚,涼爽、靜謐,靠在窗前看一本小說,我在翻看幾天前未翻完的小說,這是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小說的前半部分感人至深,還帶點兒憂傷和羅曼的氣息,看到后來卻越來越義憤填膺。
我的潛意識總是希望所有動人的愛情故事以“最后,王子與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結(jié)尾結(jié)束,可惜我的潛意識又一次欺騙了我的心。
我像一只無所事事的昆蟲一樣,每天寄居在這屋子的一角,這里讓我感覺安全,好像心里還算有一個解脫的地方,讓我可以卸下過去,重新開始。我已經(jīng)決定與前夫中斷所有的聯(lián)系,再不與他糾纏不清,對于離別,我早就習(xí)以為常。
斜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天花板的顏色是蒼白的,讓我分不清黑夜與白晝,此刻我的心與身體一樣,像一朵凋謝了的花靜靜地躺在那里。我閉上了眼睛,我想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只好又來嘗試閱讀,不斷地閱讀,不斷地喝水,一個晚上來回于廚房和衛(wèi)生間,然后不斷地聽音樂,不斷地回憶,偶爾也寫幾個散淡的文字,寫不出的時候,就在心里哼一段傷感的旋律給自己。
我的靈魂為何如此孤寂?誰又知道,我已經(jīng)忍受了多年。
許多年過后,我想我一定會忘記有這樣一個夜晚,我曾如此憂傷,我也會忘了一些人,一些事,哪怕是很難忘懷的人,不易淡漠的事,可他,一個從未對我說過什么親密語言的男人,一個我給他生下了一個孩子的男人,是否真能淡出我的記憶。
有關(guān)和他的往事,我想已到了該遺忘的時候了,曾在心湖上蕩出的淺淺漣漪,也被時間距離的風(fēng)雨沖刷得了無痕跡了。當(dāng)他健碩的身影在記憶的時空里漸漸走遠,他的摸樣也許會褪色成一張舊照片,模糊飄渺,直至空洞不見。
我確實該醒醒了,我對自己說,你別傻了,你們永遠不可能了,都過自己的生活去吧。
烏鴉告訴我說,失去婚姻,失去一個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此失去對愛的憧憬,失去再去重新愛人的能力。哦,烏鴉,我要怎么感謝你,這句話簡直就是為我量身而定的,是的,我必須嘗試再去愛別人,無處著落沒有寄托沒有愛,我活不成。可是在我還沒愛上別的人之前,請你答應(yīng)先做我的假定情人吧,你放心,是假定,我絕不會闖入你的生活的。
烏鴉爽快的答應(yīng)了,他說這個idear真有意思,他已經(jīng)蠢蠢欲動了。
烏鴉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基本上周二和周四在練跆拳道,周五常會有聚會什么的,周末可能會陪陪老婆,所以我們只在周一和周三晚碰面,當(dāng)然,是網(wǎng)絡(luò)上的碰面。我們總在九點半之后,各自坐在電網(wǎng)的那頭,烏鴉說,假定情人,嗯,不大好聽,我看我們就叫九點半情人,怎么樣?
九點半情人,太好了,我喜歡。為我的九點半情人,干杯。
五
知道我喜歡寫字,烏鴉給我寫了一首蹩腳的小詩:我們曖昧淡定/我們盲目真實/我們守著同一個窗口/吹起口哨/哈哈大笑
想不到我還有寫詩的才華,沒什么可送給你的,這首詩可費了我不少心思,你得好好保存。
當(dāng)然,我直接存腦子了,忘不了的呢。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然后我跟他說我這一天過得出奇的漫長,時間無限緩慢,我每天過著醉生夢死的閑適生活,大多數(shù)時間,除了吃飯睡覺,啥事也不干,只是麻木的四處逗轉(zhuǎn),可是身體越閑適,心靈越煎熬,我不知道生活該如何延續(xù)。
記住,你不要期望男人能夠為你雪中送炭,你落魄的時候,沒人會來理你,所以你要讓自己趕快復(fù)原,好起來,只有好起來了,才會有男人來為你錦上添花。這是我的生活經(jīng)驗,也許會對你受用。
我笑著,那么,烏鴉,我要為你錦上添花,我的九點半情人。
Of course。我喜歡和妖精聊天,特別是像你這樣美麗的妖精,你愿意做我的不管是什么,我何樂而不為呢。
我又是一陣發(fā)笑,烏鴉你可真可愛,嘴巴像抹了蜜一樣,當(dāng)心我真懶上你。
烏鴉原是個極其平常的男人,大學(xué)畢業(yè),曾一度找不到工作,第一份工作是飯店點菜跑腿,后來自己開了一家面包店,他說他喜歡捏面粉,把面粉捏成各種不同的形狀,然后十分自戀的欣賞自己烘烤出來的面包。以為這輩子做面包是他唯一的事業(yè)了,三十歲結(jié)婚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婆,在他老婆的慫恿下,用面包店賺來的第一個二十萬加上他老婆的存款做了奢侈品生意,烏鴉糾正我說,不是奢侈品,那叫名品折扣店,反正都一樣,那里的東西,Chanel、Dior、Louis Vuitton、Prada、Burberry、Gucci等都是國際一線大牌,一般人買不起。
原來烏鴉有這么豐富的創(chuàng)業(yè)史,我都沒看出來,我夸他說,你這么能干啊。
誰會一帆風(fēng)順的過來,2001年,那時候你在干嘛?可能還在念書吧。我在那一年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我所有面包店名品店賺來的錢隨著股市的崩盤全部蒸發(fā),一場股災(zāi)把我弄得傾家蕩產(chǎn),這邊沒錢去進新貨,這邊手頭上的產(chǎn)品滯銷,我們都幾乎要崩潰了,這種感覺萬般復(fù)雜呀。
我能理解,就是轉(zhuǎn)眼一無所有,物是人非的感覺。經(jīng)濟上的浩劫,或者情感上的浩劫,這種感覺也許是相通的。endprint
我想說的是,我還是挺過來了,經(jīng)歷過了,體會過了,活過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F(xiàn)在所有人都說,你忘了那次的股災(zāi)啦,還把錢扔進去。當(dāng)然了,我要在股市里重新賺回來,事實上,我也已經(jīng)賺回當(dāng)初虧損的錢。不幸中總是包含著幸運,那次經(jīng)濟動蕩以后,我就具備了基本的抗體,對股市的心里承受力也變強了,即使再來一次危機,以我現(xiàn)在的實力,我也能走過來。
經(jīng)歷過了,體會過了,活過來了。我重復(fù)著他的話,
六
腦子里醞釀已久的自認為無懈可擊的一篇東西,落到筆端卻沒了思緒,跑得比啥都快??嗨稼は肓税胩?,也沒寫出一個字,終于還是放棄這個念頭,開始構(gòu)思另一篇大作,可惜所有的自詡為大作的東西總是停留在構(gòu)思階段,遲遲難以出爐。我在一張空曠的白紙上劃著,胡亂寫些不知所以的文字,聽著筆尖觸碰白紙時發(fā)出的沙沙聲,這篇《紅塵無愛》該從哪兒寫起呢,女主角最后終于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愛她和她愛的人?;蛟S生活本來就如此,我們總是不會去珍惜身邊的幸福,太容易得到的總是廉價的,寧愿執(zhí)著于自己勾勒出的愛情幻境,所以活該被幸福遺忘。
夜晚十一點我趴在電腦桌前睡著了,然后做了個奇特的夢,?我夢見自己以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時空追尋著同一個人。在繁忙的鬧市街上,在沙漠中,在荷塘月色下,在沒有車輪的公交車上,夢里的汽車總是沒有車輪,浮在半空滑行。終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想叫住他,可我嘴巴里根本叫不出聲,我只好努力跑上前,不料卻被自己穿著的繡花長裙絆倒了。咋醒過來,甜蜜和失落交替地沖擊著我,那個我在夢里從未正式露面的他是誰呢,我肯定愛他,并且很熟悉他,可他這會兒在哪呢?
天涯海角,物是人非。在那個遙遠的南方,我第一次知道,天涯海角實際上是一片蒼茫大海邊的兩塊石頭,人總是那么愛多情,不過兩塊石頭上刻上了天涯海角的字樣,就會叫人那么的向往了。如今我已散落在天涯海角,那個曾經(jīng)陪我到天涯海角的男人不在了。
我對烏鴉說,我要是十八歲該多好,我希望自己永遠十八歲,在那個年紀,不管愛與不愛,總是滿懷希望,無論遭受多少委屈都可以過來,因為年輕,可以再付出,可是這一次,我完了,輸?shù)暮軓氐?,原來人生就是這么一場游戲。
還有,你知道嗎,中國男人都有個通病,永遠喜歡少女,二十歲的男人喜歡十八歲,三十歲的男人喜歡十八歲,四十歲的男人還喜歡十八歲。我到了三十歲了,還離了婚,看來是永遠不會再結(jié)婚了,一個再美麗的離異女人在婚姻市場上也是不值錢的,遲早會淪為貶值資產(chǎn),即使結(jié)婚,也不會幸福,也會被拋棄,所以與其被男人們拋棄,不如主動的拋棄他們,一兩年換一個拋棄一個,這太爽啦。
沒什么事是大不了的,時代發(fā)展到今天,怎么會有人因為沒有了誰而活不下去呢?我不以為然的想,我妖精離了誰都能過下去。再說,結(jié)婚有什么好的呢,每天和一個人呆一塊兒,不煩也膩了,愛情是騙人的,婚姻就是墳?zāi)梗粋€人不快樂也就得了,還要多綁一個人一起不快樂干嘛呢。大家做兩個擠在一起的刺猬,靠太近扎人,可是遠了又會冷,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比婚姻更叫人頭疼的事了。干嘛人就需要婚姻呢?婚姻不過是為了繁殖的需要,不過是為社會形成一種平衡的生存秩序,維護社會和諧發(fā)展,對于個人而言,又有多少益處呢?和一個人的長期的性格磨合浪費時間精力,還影響心情,你都不曉得天底下有多少名存實亡的婚姻,為無法割舍的經(jīng)濟利益為別人異樣的目光,就算里子早已破舊不堪,也得別別扭扭的忍耐到老,人難道就只能這么活著。所以你看一些偉人都終身不婚,像意大利的天才藝術(shù)家達芬奇還不是一輩子沒結(jié)過婚。還記得有一本書上說,人們需要婚姻就像需要種牛痘,從不種牛痘的人,會被別人非議,種了牛痘了就具備了基本的免疫力,那么我總算也種過了牛痘,該知足了,接下來,我愛干嘛干嘛,誰也管不著。
烏鴉給我講了他最喜愛的女性Coco Chanel的故事,她幼年喪母,寄居在孤兒院,曾經(jīng)想要去咖啡廳唱歌,后來認識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將她帶進了上流社會,接著她又遇到了另一個男人,她從這個男人手里得到了一家時裝店,他利用男人為她的事業(yè)提供幫助,而每一個男人都會毫不例外的舍棄她娶別的名門為妻。可她并不在乎,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照樣活得很出彩,她穿著自己設(shè)計的小黑裙,拿著一根煙斗,永遠自信。
你認為她會真正快樂嗎?
當(dāng)然,為什么不。我只想告訴你,女人最寶貴的不是容顏不是年紀,也不是男人,而是自己對自己的經(jīng)營,不要自暴自棄,這個世界男人女人無數(shù)多,而你自己只有一個,唯一的。
從烏鴉口里說出的話總能讓我動容,我突然說,你以前不是說過要來看我的嗎?這話還算數(shù)嗎?他說,當(dāng)然算數(shù)。
七
最近喜歡上了走路,一個人走長長的路。去附近的菜場超市買菜買水果,在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中間,和小販討價還價,坐在三輪車上與車夫聊天,只是這樣的生活,這樣簡單的生活。
年輕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想到要過如今這樣的生活,那時我想什么樣的經(jīng)歷都嘗試一回,越豐富越好,然后喜歡擁有一切美麗的東西,看到櫥窗里漂亮的衣服就走不動路,看見金光閃亮越稀有的東西都想要。也許只有經(jīng)歷一些事或者到了一定年紀的時候,才會懂得自己想要的其實并不是太多,開始思索哪些是我可以舍棄的,哪些是該努力去獲得的。我撿了本不是我的東西,扔掉了本該是我的東西,后來發(fā)現(xiàn)撿來的終歸是撿來的,不會屬于我,也不是我想要的,最后我只好兩手空空的站在人生的十字路上。
這篇我寫了一半的小說是不是該繼續(xù)下去,我的思緒就像這條路一樣無限延伸,可我總是沒勇氣將它寫下去,這種抽絲般的活動猶如自焚,會將自己一次次沉入幻覺,陷入一種莫名的情緒當(dāng)中。我曾經(jīng)就自以為是認為我能將所有的喜悅與悲傷都化作創(chuàng)作的動力,可這似乎也只能在一定條件下才能適用,一般意義上的喜悅與悲傷,倘若遇上人生大喜大悲的狀態(tài),便再沒這心思了,或者說我無法再集中心思了,例如這會兒我剛走出了婚姻,我突然被所有人所不恥了,所有人都不與我說話,我也不與所有人說話,我只有寫字。我相信,一個幸福的女人是絕不會去寫字的,只有像我這種有點兒心理疾病又生活得不順遂的人才干這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