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
到日本之前,我對這個國家與書籍有關(guān)之情況的了解,和兩部書有關(guān):近世中國人董康的《書舶庸譚》,以及當代日本人池谷伊佐夫的《神保町書蟲》?!稌坝棺T》是董康于1926年至1936年四次日本之行的日記集,記載了他往來于東京與京都之間,訪求自中國流出的漢籍舊槧孤本的歷程,曾被傅增湘譽為“足為饋貧之糧、夜行之燭”,向來為讀書人所津津樂道?!渡癖n畷x》則有一個吸睛效果非常好的副標題——愛書狂的東京古書街朝圣之旅。書中所寫的神保町,在東京市的神田神保町地區(qū),是世界最大的古舊書店群落,類似于巴黎塞納河畔、倫敦查令十字街以及以前的北京琉璃廠,但規(guī)模似乎更大,確實當?shù)蒙鲜且粋€古舊書的“圣地”。于是,對作為書蟲的我來說,神保町理所當然地成為我日本之行的必到之處。
我以訪問學人的身份,于2014年11月5日抵達日本羽田機場,11月6日便見到了我在東京大學的接收教授阿部公彥先生。接下來我花了幾天時間安頓,住到了離東京大學半小時車程的練馬區(qū)桜臺。這個地方交通很方便,和到東京大學一樣,坐地鐵中轉(zhuǎn)一次就可以到神保町站。我搬入新居的當天就去了淺草寺(這幾乎是外國人到日本必去的地方)。去完淺草寺的第二天,我選擇了去與神保町在一條地鐵線上、相距不遠的六義園看紅葉。之所以選擇那里,是準備逛完那座江戶時代風格的園林后,就近直奔神保町古書街。所謂的神保町古書街,大致范圍是以神保町地鐵站十字路口為中心,北邊從JR水道橋站到御茶水站,東邊到JR神田站的范圍。在這個范圍內(nèi),密密麻麻的書店遍布四處,翹首等待著識貨的人來光顧。
早在明治時代,神田神保町一帶就已經(jīng)是書店群聚之處了,一百多年來,已經(jīng)有二百多家舊書店駐扎在這里。最關(guān)鍵的是,神保町古書街里所謂的“古書”,不僅包括百年內(nèi)出版的各式日文書,包括很多新出版的日文書(日本的集英社、小學館等著名出版社地址也位于這一帶),包括和刻本即日本歷史上雕版印刷的中國典籍,甚至還包括很多從中國流出的線裝書和洋裝舊版文史書——當然,英文、德文和法文書也一樣??傊@里是全世界各種語言的舊書集散地。我的目標,主要是部分裝幀精美的日文舊版詩集,以及從中國流出的洋裝舊版文史類書籍。至于刻本和國內(nèi)流入的古籍,現(xiàn)在價格都不菲,只能“心向往之”了。
這里是世界出版行業(yè)成果的縮影。中國內(nèi)地不少舊書集散地或市場都多少給人些“臟、亂、差”的印象,蓋因舊書放的年頭多,又缺乏系統(tǒng)整理,在很多人眼里它們只是略微高級點的“舊貨”。我去過上海文廟舊書市場和北京潘家園等地,在規(guī)模和規(guī)范程度上已經(jīng)算國內(nèi)很好的了,但還是給人雜亂的感覺。上海一些高校周圍的舊書店品質(zhì)倒也很高,卻基本上沒有分類,因為給舊書分類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逛舊書店最考驗的是體力和耐心——你需要花大量時間來獵取和翻檢你所需要的書籍。但是神保町的舊書店完全改變了我對“舊書店”這個詞的一般印象。這里的任何一家舊書店,門面都非常整潔,里頭堆放的書雖然密密麻麻,卻絲毫不顯得混亂,并且每一本書都標好了價格。最重要的是,幾乎每家書店的書都有大體的學科分類,這大大提高了人們翻檢圖書的效率。
因為抵達神保町站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這里的舊書店大多都在晚上六點下班,所以我的第一次神保町之行,只草草逛了兩三家書店。在一家書店門口的特價書柜上,我挑到一部永井荷風的詩文集《珊瑚集》,以及一部三木露風的詩集《廢園》,都是非常精美的精裝版本,一共花費600円(約為人民幣31元)。在著名的內(nèi)山書店中,我買了一部國內(nèi)出版的舊版韓昌黎文集。這家內(nèi)山書店是魯迅筆下開在上海的內(nèi)山書店的姊妹店,最初由內(nèi)山完造的妹妹(一說是內(nèi)山完造的弟弟內(nèi)山嘉吉)所開設(shè)?,F(xiàn)在店里賣的多是中國出版的新舊書刊和報紙,以及與中國和魯迅有關(guān)的日文著作。值得驚喜的是,我還在這家店的雜志柜臺上,看到了2014年春天在日本出版的《火鍋子》雜志,我的五首由竹內(nèi)新先生翻譯的詩,就是刊登在這一期,那是我的詩第一次被譯成日文并在這片土地上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