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歡

1

大理古城文獻樓對面即南面的文獻路，有一家，我不得不去，那就是羅民欽老人家。這老人，今年七十六歲，頭發(fā)完全花白，但精神矍鑠，說話、行動、寫文章，都顯得雷厲風(fēng)行。他雖然在這里安家落戶，卻不是大理古城人，而是永平縣曲硐人，回族，是中國同盟會會員羅漢彩的孫子。羅漢彩，字云五，曲硐人叫他為羅大人，他建蓋的房子是一大院，四合五天井，至今留存。這一院，又叫羅家大院。

在2014年大理三月街民族節(jié)前，我就與這老人預(yù)約，我來大理趕三月街民族節(jié)要到他家，拜訪這個老人。

而我與這個老人相遇相識是在幾年前，一經(jīng)相遇相識，就成為我文化旅途中的一次難忘記憶。當(dāng)我成為《永平回族研究》主編時，需要多方面約稿，特別是要與永平回族作者約稿。而浮出水面的回族作者不多，即使有幾個，他（她）們很少寫永平回族文化的文章。要辦刊，稿源是主要的，因此，我四處打探，八方求索。

有一天，我在曲硐阿巧孃清真食品有限公司商鋪前遇到羅民英老人，我說：“你們羅家大院，很有歷史文化價值，如果你們羅家有人寫一寫，提供稿件，我把它刊登在我們回族學(xué)會的雜志上，那就太好了?！彼f：“我家兄弟羅民欽在大理，他會寫，而且寫得好，你可以與他聯(lián)系。”我高興地說：“把我的手機號碼寫給你，把我們的雜志拿給你一本，請你聯(lián)系?！睙嵝牡牧_老人特別高興，說：“我一定與兄弟聯(lián)系?！?/p>

第二天，羅民欽老人從大理來到曲硐羅民英家，給我打電話。我接了電話，高興地騎著二輪摩托車，從縣城到曲硐與這個老人相遇。

一見面就感到十分地親熱，因為他平時愛學(xué)習(xí)，寫點文章，而且對我們學(xué)會的民族雜志感興趣。第一次見面后，他老人家回大理后就寫文章，寫完寄我來。他給我第一次投稿的文章是《從一個苦孩子成長為辛亥革命斗士的羅大人》，刊發(fā)在2011年的第三期上。從此，我與他成為忘年交。

我一到大理古城西門，就給羅民欽老人家打座機電話，沒有人接，我就逛古城。再打電話，還是沒有人接;到了下午五點，我再打電話，他的老伴接電話，說：“他去老年協(xié)會玩，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回來，我叫他給你打電話。”過了幾分鐘，羅老人回到家給我打電話，“馬老師，你在哪里？”我說，“在大理古城?！薄澳銇砦壹页酝盹垼襾砦墨I樓前接你?！蔽艺f：“好的?！?/p>

2

與老人相遇，我非常高興，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他領(lǐng)著我去他家。他家位于大理古城的深巷里，給我耳目一新的感覺。巷道不寬，三個大人可并行，水泥路，路筆直，但很短，盡頭又是左右巷道。筆直的路兩邊、前后都是民居。我一眼看去，都是白族風(fēng)格的建筑，瓦房頂，兩層，粉刷一新的墻體，方方正正的防盜玻璃窗。這煥然一新的民居，一下子激起我的美好情緒……

羅老人在前，我在后，我剛要走進大門，說：“我先照一張大門相，你家的大門很有特色，我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大門?！庇谑?，我拿出相機，往后退，選擇好角度，拍攝。大門的左右兩邊，高墻都是白色墻壁，沒有一點污點，仿佛是剛粉刷的，左邊墻頭是用青瓦砌成的飛檐，如同一只展翅欲飛的春鳥。

“鳥背”上伸出一串薔薇花，紅紅的，在溫馨的夕陽照耀下，更顯嬌艷。大門右邊的墻頭用青瓦砌成，墻內(nèi)的薔薇花覆蓋了長長的高高的墻頭，讓小巷生機盎然，生發(fā)大理三月好風(fēng)光的美麗景致。

大門右邊有“玉園”兩個字，刻在一小塊扇形大理礎(chǔ)石上，這塊礎(chǔ)石仿佛又鑲嵌在一塊方方正正的大理礎(chǔ)石上，仔細欣賞，那藝術(shù)性，實在讓我回味無窮?！坝駡@”的左邊就是紅紅的對聯(lián)。右聯(lián)為“傳家有道惟忠厚”，左聯(lián)為“處世無奇但率真”，紅彤彤的對聯(lián)，貼在白墻上，表達了羅老人的心思，也概括了羅家?guī)状藶槿颂幨赖募绎L(fēng)。左聯(lián)旁邊有一幅字畫，我仔細觀察：一幅畫，畫是兩棵竹，竹節(jié)抽枝展葉，一幅字，“竹韻 平生愛竹竿硬碧綠秋冬春夏任姿風(fēng)拂——民欽詩畫”。字畫鑲嵌在扇形的大理礎(chǔ)石上，這礎(chǔ)石又鑲嵌在方方正正的大理礎(chǔ)石上。

不謀而合，我也喜歡竹。由于喜歡竹，所以我的筆名以竹來命名，有兩個，一個叫山竹，另外一個叫清風(fēng)竹韻。關(guān)于“竹”字，我請永平知名書法家楊占標寫，我拿到下關(guān)裝裱，掛在我的書房，天天欣賞，月月領(lǐng)會?！扒屣L(fēng)竹韻”，我請大理五里橋回族書法家馬慶鴻寫，在下關(guān)裝裱，掛于我的書房，時時觀看，越看越有味。這兩幅字，我賦予竹的精神，這竹的精神就是我的為人處世的精神，多少年不改變，仿佛天生的。

大門上方用青瓦砌成，四角是飛檐，古色古香，氣勢不凡。檐下門上有一幅字叫“書香門第”，我略思，名副其實。因為，他的先祖父羅大人，愛書，不僅建了永平縣立簡易師范學(xué)校，而且在校內(nèi)建了“云鵬圖書館”。羅老人，從小愛讀書，并深受家庭書香的影響，漸漸地成為羅家的一個文化人，成為羅家文化的重要的傳承人。不僅如此，他的侄兒羅樹勇，在永平縣城開了一個文化藝術(shù)店，這個店叫“星月廣告圖文快印”。

有一天，我到店里參觀，看見一個大書架，擺放著一些書籍，讓顧客翻閱。這美麗的一道景觀，激起我的熱情，調(diào)動了我的思緒。因為我愛書，因為我著書，因為我編輯雜志。當(dāng)時，店里只有一個回族小姑娘，我對她說：“你們這樣做，太好了！據(jù)我了解，有書架的經(jīng)營店，你們是永平縣城第一家。這樣的店，很有文化氣氛。我家里有書籍，有雜志，我送你們幾本，馬上去拿?！蔽壹以诳h城的荷花小區(qū)，離這店不遠。幾分鐘后，我拿來兩本我自己寫的散文集《火對冰的表達》、《神奇美麗的博南》，兩本雜志《永平回族研究》第8期，《永平回族研究》（2014年增刊）。我遞給漂亮的小姑娘，她一一擺放……

3

我走進大門，感覺走進“玉園”。右邊是一棟水泥平頂瓦房，兩層，門不怎么大，顏色也不怎么靚麗，深鐵色，門上方貼著一個“?！弊郑且粋€正“?！保案！弊瞩r艷奪目，輝映屋宇，兩個老人在這“?！弊止饷⒅猩?，太幸福了。是的，兩個老人家苦了一輩子，如今應(yīng)該幸福安度晚年，我想。門右邊，白色墻體前，擺放一張圓桌，是大理礎(chǔ)石的，桌下有一把水壺，桌上有三盆盆景，一盆蘆薈，一盆云南松，一盆萬年青，一盆菊花。既凈化空氣，又養(yǎng)眼，又美化家園。除此之外，有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剛泡的，給我的，以茶水迎客，這是回族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

左邊是一間廚房，一層三格。庭院里一個長方形花園，有青竹，有樹木，有花草……盆景與非盆景相結(jié)合。正值陽春三月，這小院，處處綠意洋溢，紅花綻放，令我興奮。一棵小榕樹，枝葉繁茂，意蘊深刻，是羅老人一生的精神寫照。寬容，是羅老人一生的追尋，緣自我對他接觸了多次，并細心閱讀了他寫的很多文章。

左右房之間是一條筆直的人行道，兩邊用大理礎(chǔ)石鋪就而成，中間用鵝卵石砌成，鵝卵石便是壓心石。我沒有問羅老人當(dāng)時構(gòu)想的緣由，但我能夠猜到。很久以前的曲硐古村落，有一條古老的街道，長達2公里的街道中間就是用壓心石砌成。在曲硐土生土長的羅老人，印象應(yīng)該十分深刻的。他懷著深刻的印象，在建設(shè)自家的小院時，就仿造，自覺地傳承。壓心石砌成的線，在建筑領(lǐng)域，應(yīng)該叫中軸線，在中國建筑歷史文化中，普遍應(yīng)用，普遍存在，中軸線就是歷史文化的命脈，主脈。有一次，我到北京故宮、天安門、天安門廣場游覽，瞻仰人民英雄紀念碑，毛主席紀念堂，這些歷史文化景觀，中軸線相連，一脈相承。永平曲硐回族文化城的建設(shè)以一條中軸線來貫穿，即曲硐清真古寺內(nèi)有一條中軸線，向上延伸。

照壁，令我打開眼界，羅老人創(chuàng)作的字畫在此一一呈現(xiàn)。上方有他的書法作品“畫緣”二字;中間有一幅他創(chuàng)作的畫：一輪圓月，圓月間有青山，有云海;中間兩邊有他創(chuàng)作的書法作品，右邊是“思鄉(xiāng)心切歸故里”，左邊是“戀土情深建陋屋”。我一看，便明白他老人家的深深情懷?！爱嬀墶笔撬L(fēng)雨歷程七十多年的不解情緣，這溫馨的小院，有他的畫緣，我主編的《永平回族研究雜志》第8期?！八监l(xiāng)心切歸故里”，他是曲硐人，生于斯，長于斯，所以，思鄉(xiāng)心切，魂歸故里，就一目了然。

無論任何人，一旦自己老了，這樣的深深情懷，總是繚繞心間，揮之不去。這讓我想起，我的老母親。母親八十二歲時，看著自己不行了，將走向生命的終點，有氣無力地對我說：“我要去漂亮河，走一走?！蹦赣H的故里在漂亮河回族村，從漂亮河到曲硐，嫁給我的父親，已經(jīng)是六十多年，一到曲硐就很少回老家，雖然曲硐距離漂亮河只大約二十公里，但母親心有余而力不足，家務(wù)事天天有，時時有，我感覺，母親不在家，仿佛沒有家。

我說：“阿媽，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也應(yīng)該支持你完成最后一個心愿;支持，是我對母親的一份最大的孝心。但是，你走路都非常吃力，坐面包車也東倒西歪的，如果到了漂亮河，出現(xiàn)意外，那叫我怎么辦？曾有這樣的例子，我們曲硐的一個回族老人，到漂亮河看望自己的兄弟姐妹，大家在一起，其樂融融，回憶往事，憶苦思甜，住一晚上?？墒牵诙焯炝燎?，她老人家已經(jīng)斷氣，已經(jīng)歸真。之后，她的兒女把她抬回曲硐安葬，之后，她的兒女又到漂亮河商量一些民事糾紛。人死在人家，盡管是兄弟姐妹，但通情達理的也不多，只好在人家家里宰羊念經(jīng)，把事情了結(jié)。

“思鄉(xiāng)心切歸故里”，讓我回憶，2002年初，我在永平縣城荷花小區(qū)上段買了一宗地皮，當(dāng)動工劃線時，工頭問我：“房子方向向哪一方？”我不假思索地說：“向曲硐，向南方。”好個當(dāng)時我的媳婦不在場。這一答案，就是我深埋心底的久積的故鄉(xiāng)情感的突然閃現(xiàn)！

“戀土情深建陋屋”，這一聯(lián)，我感同身受，容易理解。如同竹竿，頭發(fā)花白的羅老人，在舊錫礦工作了幾十年，由于他的妻子是大理人，于是，在大理建了這簡陋的“農(nóng)家小院”。這小院與本區(qū)的其它豪華大院相比，好像有些天壤之別，但是，用自己積攢了多少年的微薄工資建的小院，自己還是感到十分地舒心，十分地滿意。在舒心中，在滿意里，他老人家卻始終戀土情深，始終眷戀著他出生的故土——曲硐。

他那一顆不老的心，就像一粒優(yōu)質(zhì)的種子，在故土破土而出，抽枝展葉，經(jīng)歷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如今，變成了一棵滄桑的大榕樹。這一棵榕樹，經(jīng)歷了春天，漫步了夏天，走進秋天。秋天的榕樹，面臨不可抵抗的強勁秋風(fēng)，滿樹的葉，一片一片由綠變黃，由黃變枯，隨風(fēng)而飄，飄落故土，落葉歸根。生命，由簡單到復(fù)雜，復(fù)雜的生命，經(jīng)過無數(shù)個輪回，最后變成簡單，簡單得只剩一。生命，總是從一開始，就像我上小學(xué)一年級時，報到，面試，老師出的考題，就是從1數(shù)到100百。這阿拉伯?dāng)?shù)字，非常抽象，但我在報名前已經(jīng)死記硬背，面對老師，眼睛一閉，從一開始，過關(guān)闖將。始一終一，這就是一個人生命的輪回。一，在這個老人的心中，就是一份無比珍貴的眷戀故土的情感。

我居住在永平縣城的荷花小區(qū)，距離曲硐老家只有幾公里，如果騎摩托車，一般速度，只需六分鐘，可以說近在咫尺，但自己感覺，距離還是非常的遙遠，仿佛天涯海角，眷戀故土的情感，一天比一天濃，一月比一月深。

收回美好的無邊無岸的遐想，我說，“羅叔叔，請你與我合影，以照壁畫緣為背景，請阿孃來照。”耳聰目明的羅老人的妻子，一聽說，就從廚房里走出來，仿佛走上舞臺似的。我把我的相機打開，調(diào)好，交代一下，羅老人滿臉笑容與我合影，咔嚓，留下了我平生最難忘的記憶。

照完后，就吃晚飯。羅民欽的老伴準備了一桌清真佳肴，有大理有名的煎乳扇，有聞名遐邇的回族牛干巴，有永平曲硐油雞樅，有青菜湯……我邊吃邊深切感觸，這頓飯很有意義，我在大理羅家體驗清真美食文化。

4

飯后，羅老人請我到二樓參觀書法。我一走進書房，就看見左邊墻上掛著兩幅對聯(lián)，我熟悉對聯(lián)的內(nèi)容：辛亥革命領(lǐng)導(dǎo)人黃興，早年曾書贈云五一副對聯(lián)，是對羅大人一生最燦爛的評價：適暹羅輔中山捐資備械推翻帝制申大義;鎮(zhèn)淘沙防西陲籌糧建軍擁護民主著奇勛。在這里，羅老人請大理書法家書寫，制作兩幅。我再次閱讀對聯(lián)，心中涌動一份對羅大人具有革命精神的敬仰之情。

羅老人喜愛繪畫，在墻上一一展現(xiàn)?！栋烈暽n穹》，一只雄鷹，站立于一棵古松柏之間，傲視蒼穹，不變的志向洶涌澎湃;《獨向寒之放》，一株古老的梅花，在嚴寒中綻放，引來幾只小鳥棲息梅枝，發(fā)出清脆的鳴聲，一聲又一聲，初春的聲韻在小院回蕩;《春風(fēng)送暖》，湖畔一棵古老的垂柳，又發(fā)新枝新葉，一縷春風(fēng)，讓柔嫩細長的柳枝，天真活潑。美麗的倩影，在一塵不染的湖里蕩漾。蕩漾的湖里，有一對小紅魚，悠哉悠哉，相依相伴，感觸春天的溫暖。

除了這些書畫外，有一個大書柜，有一個書畫桌。大書柜，藏書不少，由于時間關(guān)系，我不再一一觀賞。書畫桌面，擺放著老人家的筆墨紙張。燈光下的書房，我盡收眼底，銘記心間，佩服不已;燈光下的羅老人，文化形象霎時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與他的距離不斷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