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
莊子《秋水》名篇,以其一貫之瑰麗煒燁之思,荒唐繆悠之說假諸無端崖之辭,把世間許多道理來了個解黏去縛、抽釘拔楔的論說。仔細讀來,我們俗世的這些常人,恐怕很難逃脫他的文字牢籠。
“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币粋€“拘”,一個“篤”,一個“束”勾畫出世間蕓蕓眾生的萬千面孔。終日忙碌不能忘卻營營者,哪一個不是看不破從而障礙叢生。
“拘、篤、束”源于執(zhí)著,執(zhí)著于小我,執(zhí)著于所知,就近乎佛家所講的“障礙”,不能通達也就自在情理了。作為常人的我輩,固然不免于我執(zhí),而莊子干脆連古人也一起拉進來: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
連這些古圣先賢的赫赫事功,莊子也看出他們的“小”,看出他們的我執(zhí)。看出來這些事功不過是同井蛙夏蟲一樣的拘執(zhí)不通。就世間的標(biāo)準(zhǔn)而言,他們之間當(dāng)然是巨細不可同日而語,但對于違拗自然大道而言,他們是一樣可笑的。這就是莊子的奇思了,他一定要極而言之,以突破一般認知的界限,從而直抵事物之本然。那么莊子理想的人格是怎樣的?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奔s分之至也。
基本上是反世俗之見而動。我們在世俗世界所見,往往是要么害人,要么施恩于人,害人固然不好,施恩于人也容易給人壓力山大的感覺。弘一大師名言:善用威者不輕怒,善用恩者不妄施??梢哉f參透了俗世之理,可是終究還有一個“善用”,總有一點用心在里面,不是莊子所講的“自然”?!爸恋虏坏谩保从^我們周圍,有真正甘于“不得”的嗎?古來圣賢看起來超越了爵祿,但鮮有置名節(jié)于不顧者,都希望在青史上留下一筆,這都不是莊子所講的“至德”。
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
莊子認為我們周遭的一切是非短長,不過是相對的概念,都不是“常道”。反倒是常人容易受到這些特定時空所局限的概念的左右,從而忘記了超拔自己,進而認識到更高層面的大道、常道。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于理,達于理者必明于權(quán),明于權(quán)者不以物害己。
“知道”者,是通曉大道之人,那就不是一般的見識和胸襟,達理、明權(quán)最終是“不以物害己”。
《秋水》進一步申明天人之別:
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
自然是莊子最為看重的,一切違拗自然的技巧和心思,都為莊子所極盡嘲諷鞭笞?!叭祟愐凰伎?,上帝就發(fā)笑”,調(diào)侃著人類間間小智的有限和可笑,莊子看破了這一切,他自己寧愿做一個“曳尾于涂中”的龜,無拘無束、不求聞達地自然生滅。
責(zé)任編輯 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