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彥
訊問語言的策略
文/張 彥
在刑事訴訟中,偵查階段要訊問犯罪嫌疑人,案件審查階段要訊問犯罪嫌疑人,法庭調(diào)查階段要訊問被告人。盡管在不同階段訊問的目的、性質(zhì)和作用有一定的差異,但是訊問語言都有策略運用的問題,因為這有助于訊問質(zhì)量的提高。
問話有許多類型、許多形式。有的問話給對方留下的回答空間較大,比如“你怎么看?”有的問話給對方留下的回答空間較小,比如“當時你在場嗎?”還有介于二者之間的,給對方留下的回答空間不大也不小,比如“你看見什么了?”所以說,問話有開放度大小的設(shè)計問題。
開放度大的問話因為給對方留下的回答空間較大,所以對其控制力就弱,相反則控制力就強。因此,訊問中需要訊問者審時度勢,根據(jù)瞬息萬變的情況來有目的地選用開放度不同的問話。
在證據(jù)掌握不夠充分的情況下,多用開放度大的問話,相反,多用開放度小的問話。就某一個特定案件而言,偵查階段通常都要對嫌疑人進行不止一次的訊問。這樣,隨著訊問次數(shù)增多,已知信息增多,問話的開放度就要逐步縮小。
庭審階段少用開放度大的問話。因為庭審時間和程序都有嚴格限制,而且通常情況下公訴方只是在法庭上通過引導(dǎo)被告人供述以展示證據(jù),所以公訴方要嚴格控制被告人的答話,宜用開放度小的問話。當然,如何選用開放度不同的問話還受其他因素影響,比如,因被告人的情況不同而區(qū)別使用。當被告人認罪時,可適當多用開放度大的問話提問;當被告人不認罪尤其是當庭翻供時,宜針對其不認罪的具體點和當庭翻供的“翻供點”用開放度小的問話提問,對其加強控制。當被告人受教育程度不高、領(lǐng)悟能力較低的時候不宜多用開放度大的問話,否則容易失控。當被告人具有非常強的反偵查能力且認罪態(tài)度不好的時候,宜多用開放度小的問話,以更好地掌控對方,等等。
預(yù)設(shè)就是話語的言外之意。例如,“法國國王是個禿子?!边@個句子里就包含了預(yù)設(shè)“法國有國王”。
預(yù)設(shè)策略與模糊語言配合可以迷惑對方。嫌疑人在審訊中通常會有非常強烈的畏罪心理,所以會異常敏感,尤其是對訊問者話語的言外之意。訊問者可以很好地利用這一條件去實施預(yù)設(shè)策略。(1)讓嫌疑人以為案件事實已被掌握。例如,“你以為你剛才說了一點,就能把你的那些事都代替了?你不認為你還有事沒有說嗎?”“那些事”、“還有事”所指不明,表意模糊,在該審訊語境下,極易使嫌疑人想到是犯罪事實。整句還用了預(yù)設(shè)策略,做了虛假預(yù)設(shè):你的犯罪事實我們已經(jīng)掌握。讓犯罪嫌疑人感覺到自己隱瞞的犯罪可能已經(jīng)暴露。其實我們并非完全或部分掌握其犯罪事實。(2)讓嫌疑人以為同案人已被抓獲或已供述,這是虛假預(yù)設(shè)與模糊語言配合使用最為常見的用途。例如,“紙是包不住火的,你說不說并不要緊,怕是別人多嘴替你說了……”①“別人”所指不明,表意模糊,極易讓嫌疑人認為是同案人或知情人。“怕是別人多嘴替你說了”包含了一個虛假預(yù)設(shè):我們已經(jīng)控制了同案人或找到了知情人,并且他們就快要講出案件事實了。其實也許不然。
預(yù)設(shè)策略可以測謊。例如,在一起行賄案件中,行賄人說他是到市賓館給某人送的錢。為了調(diào)查清楚行賄人有沒有說謊、到底有沒有到市賓館送錢,審訊人員與行賄人展開了下面的對話:問:“那時,你坐在哪里?是坐在沙發(fā)上,還是坐在床上?”答:“沙發(fā),是坐在沙發(fā)上。”其實,市賓館的房間里根本沒有沙發(fā),嫌疑人的應(yīng)答讓謊言敗露了。這里,審訊人員做了一個虛假的預(yù)設(shè):市賓館的房間里有沙發(fā)有床,所以問“是坐在沙發(fā)上,還是坐在床上”,對方回答說坐在沙發(fā)上,他接受了虛假預(yù)設(shè)——房間里有沙發(fā),故而暴露出他在說謊。
預(yù)設(shè)策略可以揭露謊言。有時候,明知對方在說謊卻苦于找不到確鑿的證據(jù),這就需要想辦法揭露。寓言家拉·封丹有一個習慣,每天早晨要吃一只烤蘋果。一天,他的一個朋友進了屋,隨后拉·封丹發(fā)現(xiàn)蘋果沒有了,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他驚叫起來:“啊!我的老天,誰把我放在壁爐上的蘋果給吃了?”朋友回答:“我沒吃?!薄靶姨澣绱??!薄盀槭裁葱姨澣绱??”“因為我在蘋果里放了些砒霜,好毒死耗子?!薄芭?”他的朋友叫道,“我中毒了!”拉·封丹笑著說:“我親愛的,請安靜下來,這是個玩笑,我只不過想知道是誰吃了蘋果?!崩し獾し旁诒跔t上的蘋果不見了,房間里只有他朋友一個人在,肯定就是他朋友偷吃了。但是他朋友不承認,顯然是在說謊。不過也沒有證據(jù)來駁倒他的謊言。拉·封丹就暫且接受了對方的謊言,明知為假卻將之作為預(yù)設(shè),說“幸虧如此”,并故意用了“幸虧”一詞,隱含著“如果你吃了就糟了”、“千萬不能吃”等意思,因為蘋果里有砒霜,以此來刺激他的朋友,在強烈刺激下,出于本能,他朋友自己承認偷吃了蘋果。
預(yù)設(shè)策略可以隱蔽地求證。晚會上,當一帥哥對一美女感興趣卻不好直問人家是否名花有主時,他說了這樣一句話:“一會兒你男朋友來接你嗎?”帥哥故意以“美女有男友”這個事實作為預(yù)設(shè),通過“……來接你嗎?”問話的焦點轉(zhuǎn)移了美女的注意力,之后便可根據(jù)美女對預(yù)設(shè)的反應(yīng)來判斷其真假,這樣既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又不會失禮,達到了很好的交際效果。在訊問中,如果想知道對方到底拿沒拿那筆錢,可以直接問“那筆錢是什么時間給你的?”隱含了預(yù)設(shè)信息“那筆錢到了你的手里了”,可以通過對方的回答求證預(yù)設(shè)信息的真假。這樣問的好處是讓對方以為我方已經(jīng)掌握證據(jù)從而避免謊供。
模糊語言就是表意模糊的語言。
模糊語言具有抽象性,不確定、不特指、不具體,模棱兩可。訊問中涉及個人隱私以及淫穢內(nèi)容,或者涉及刺激性言語時,如“殺”、“砍”、“死”等,宜用模糊語言。
模糊語言具有迷惑性,表意含混、不確定,給對方造成迷惑。審訊語境下,嫌疑人因畏罪心理而格外敏感,容易產(chǎn)生錯覺。利用這一心理特點,策略地運用模糊語言,有時候可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如上文所述可同預(yù)設(shè)策略聯(lián)合運用,當然也可以獨立運用。
模糊語言還有靈活性的特點。用好模糊策略有利于審訊人員掌握主動權(quán)。具體有:(1)面對嫌疑人的“摸底”,模糊性回應(yīng)可以讓辦案人員轉(zhuǎn)守為攻。例如,嫌疑人聽說同案人逃掉了,訊問中試圖打探其是否已經(jīng)被抓回來。審訊方馬上應(yīng)答道:“前兩天某某是跑了,這是事實,跑了我們不會再把他抓回來嗎?”②這里“跑了我們不會再把他抓回來嗎?”具有模糊性。其實,當時并沒有抓回來,但是以后也可以抓回,因此說這句話也不具有欺騙性。這句話卻迷惑并震懾了對方。(2)面對嫌疑人關(guān)于罪行政策的提問,模糊性回應(yīng)可鼓勵交代犯罪事實,防止誘供。如嫌疑人常會問“如果我交代了,你們能不能不槍斃我?”“我要把錢都還上,能不能放了我?”“我交代了給我什么政策?能不能寬大處理?”等。這種情況下,審訊人員不可能給他們準確的保證,因為這是由法院判定的,但是還要最大限度地爭取嫌疑人的積極配合,促進招供等。怎么辦?可以模糊回應(yīng)“如果你能……(積極配合等),我會建議法院從寬處理?!薄澳蔷鸵茨愕牧??!钡取?/p>
審訊中可以適當運用修辭手法。尤其是在說服教育的過程中,講大道理不容易被接受。使用比喻、擬人等手法可以更形象生動,易于理解,也易被接受。例如,“你自己已經(jīng)是泥菩薩過河了。”“你走的可是死胡同?!钡?。用排比、反問、反復(fù)、層遞等手法,可以增強氣勢。例如,“轟轟烈烈的反盜竊專項治理,制藥廠在搞,整個白云區(qū)在搞,整個廣州市在搞,整個廣東在搞,全中國都在搞!”③用對比的方法,往往可以把道理說透,又能深入人心。例如,對于同一類案件,認罪態(tài)度好會得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認罪態(tài)度不好又會得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等;同案中,其他人怎么表現(xiàn),你怎么表現(xiàn)等。又如,訊問人員在審訊“7·20”盜竊殺人案的嫌疑犯程某時,問道:“7月20日那天,你的確干得很利索,跑得也很快。但你終究跑不掉,不然你怎么會坐在這里呢?”從表面上看,“干得利索”、“跑得快”都具有褒義,而這里說的卻是反語,有貶義,指的是程某犯罪行為利索,逃離現(xiàn)場逃得快。這雖沒有明說,卻加強了語氣,使被告人立即意識到我們掌握他的情況之全面。④
副語言是指人們在交際過程中用來輔助有聲語言的信息傳遞,又叫“無聲語言”、“非言語行為”,包括肢體語言、動作語言等。審訊中常常需要副語言來配合有聲語言。著名審訊專家吳克利就十分重視副語言的運用。看他的審訊過程:
吳克利:你叫什么名字?
來人(八字胡):(瞪他一眼,根本沒有理睬。)
有人特意向八字胡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檢察院反貪局的吳局長。
自從參與偵破肖作新和王懷忠的大案,吳克利名聲大震,這個名字能夠有些震懾力了。
對方果然一怔,立刻注視吳克利。
吳克利瞪大眼睛狠狠盯住對方,直到看得他把臉扭向一邊。
吳克利的審訊不單單是用語言,眼睛也能給對方施加壓力。吳克利說,在與犯罪嫌疑人初次接觸時,出現(xiàn)的四目對視實際上是審訊人員與被審訊人員的心理較量,誰的眼睛先避開對方,誰多半就是失敗者。審訊成功與否,首先是看了解對手多少,只有了解對方,才能制服對方。怎樣用最快的速度了解對方? 實踐證明,用眼睛看是最快的辦法。⑤
當然,審訊時也不能光在眼睛上下功夫。肢體語言里的面部表情等,以及動作語言里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包括審訊室的布置等,都可能不同程度地影響著訊問效果。
訊問語言的組織運用絕非易事,也絕非小事。雖然訊問語言是訊問策略的實現(xiàn)載體,由訊問策略決定方向,但是,內(nèi)里還有奧妙的語言玄機,掌握了這個玄機,毋庸置疑,將有助于訊問策略的高效實施。
(本文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語言學(xué)博士、碩士生導(dǎo)師)
注釋:
①吳克利:《貪污賄賂案件審訊技巧》,中國檢察出版社2000年版,第139頁。
②高平平:《模糊語言在證據(jù)不足案件訊問中的特殊作用》,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1期。
③案例引自王亮:《訊問語言修辭手段的選擇與運用》,載《河南司法警官職業(yè)學(xué)院學(xué)報》2012年第3期。
④徐加慶、宣偉揚、姚健:《訊問言語學(xué)》,中國人民公安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150頁。
⑤參見顧亦:《與貪官面對面》,中國檢察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