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公墓依山傍水。所謂山，其實只是蘇北平原地區(qū)的一個小山丘。但是，山上景致卻很清爽。我用了“清爽”這個詞，是因為那錯落有致的樹木，還有不留一根雜草的綠苗。河水很淺，清澈見底。水波隨著微風微微起伏，讓這個寂靜的小世界有了音樂般流動的美。

公墓被人修整過，一座座墓碑也是錯落有致地排列著，讓人聯(lián)想到地下的人是怎樣有涵養(yǎng)、有禮節(jié)地彼此關(guān)照著，和睦相處著。

巖坐在蓮的墓碑前，靜穆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這一個多月來，他天天都來這里，他已由最初的失魂落魄變成了現(xiàn)在的沉默與寧靜。對他來講，日子似乎又和兩個月前一樣。所不同的是，兩個月前，蓮是在他身邊走動，或像小女孩一樣對他撒嬌，這是他最喜歡的。而現(xiàn)在，蓮的面容被定格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她用一種永遠不變的溫和的笑看著他，似乎又在說：你呀，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蓮就是這樣，有時把巖當小男孩，哄著，慣著。有時自己又像個小女孩一樣，讓巖憑空生出一大把的憐愛之心。

巖依偎著石碑，輕輕撫摩著蓮精巧的臉龐。蓮臉上細細密密的皺紋，很清晰地凸顯出來，讓照片有了鮮活的立體感。巖的白發(fā)被風吹刮到臉上，癢癢的，讓巖想起蓮纖細的小手。巖閉上眼睛，感受著蓮的溫柔緩緩地穿過巖的內(nèi)心一遍又一遍。

唉，才只一年多！巖嘆息道，我們在一起才一年多，你怎么一個人就來這里了呢？

一只鳥兒，不知從哪里飛起，它停在山丘上的一棵樹上，低頭看了看離得不遠的巖，凄婉地叫了一聲，又撲騰著飛了。

巖看著遠去的鳥兒想：它不會也跟我一樣丟了愛人吧？巖悵然淚下。

日子真的跟兩個月前一樣嗎？巖不忍想起那個可怕的一刻，可是，巖從車輪下抱起血肉模糊的蓮的那一刻卻怎么也揮之不去。從那一刻起，巖的心就被撕裂成了碎片，每一個片片里都有把鋒利的刀一刻不停地剮著、剁著。巖不堪忍受，精神受到嚴重打擊。他曾兩次割脈自殺，都被他85歲的老母的哭喊聲驚醒。第二次自殺后，老母哭暈過去，巖再不敢放任自己的痛苦瘋長。

巖的父親死得早，巖沒有兄弟姐妹，巖與母親相依為命近四十年，這期間，巖有過兩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很長，也很艱難，巖在自己感情生活缺失的情況下，辛辛苦苦培養(yǎng)兒子上了大學，又有了工作。兒子去了大城市，眼界開闊了。兒子從小目睹了父母婚姻的不幸。雖然父母沒有多少大的爭吵，但是，那種沉默壓抑的氛圍時刻籠罩著這個家庭，在兒子的心里刻下很深的烙印。兒子看得出來，父母之間沒有愛情。于是他很委婉地來信勸說父母離婚。然后，兒子根據(jù)父親的要求，把母親接到自己的住處，并準備親自為母親物色合適的老伴。

巖好長一段時間里都說不清為什么跟前妻過不到一塊兒，直到看了兒子的來信。前妻長得很漂亮，又有一份不錯的工作，為人也不錯，孝敬、賢惠?？墒?，巖就是覺得，結(jié)婚后的二十多年，生活中總是少了點什么。巖心里一直被一個結(jié)困擾著，巖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因此，巖總是郁郁寡歡。這二十多年，巖像個機器一樣，轉(zhuǎn)了壞，壞了修，修好了再繼續(xù)轉(zhuǎn)。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含義，因為巖頭腦里只有母親、兒子，當然也有妻子。巖的生活太規(guī)律了，規(guī)律到有點僵化的感覺，規(guī)律到巖有時半天都記不得說一句話。巖從上大學起似乎都是在沉默中，在忘我中度過的。

巖給人的感覺，像是屬于心理年齡發(fā)育較遲緩的那種。巖上了三年大學，上大學時還未過20歲生日。在大學里巖好像也對某個女生有過好感，可是這好感太平淡，沒有讓巖想入非非。巖是在母親的提醒與催促下才想起該結(jié)婚的。那時似乎才朦朦朧朧有了想女人的沖動，那沖動好像也不是來自自己內(nèi)在的。巖的對象是母親幫他看的，巖是個孝子，母親說“姑娘不錯”。巖至今還清楚記得那天母親笑得多歡，好像那是父親死后，母親頭一次有那樣的笑，那笑深深感動了巖。然后，巖就毫不猶豫地應(yīng)允了下來。只是結(jié)婚那天，巖莫名地很是難受。巖在家里轉(zhuǎn)圈圈，總覺得自己像丟了什么，那種痛楚至今不能忘記。

巖相完對象后沒多久就結(jié)婚了，所以沒有戀愛的體驗。應(yīng)該說，巖婚后最初也過得不錯，只是潛意識里總覺得，那不是他想要的婚姻，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巖有時想，普通人的生活都是這樣，我何必較真呢？可是，巖就是覺得莫名地冤屈，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想：我到底要什么？

兒子工作兩年后，給父母來了一封特別的信，看完信后巖茅塞頓開：哦，原來，我的生活中缺少愛情！那天晚上，巖與妻子作了一次深談，畢竟兩個人都是大學畢業(yè)，妻子也覺得他們不像夫妻，倒像兄妹，兩個人在友好中簽定了協(xié)議，巖把家里的存款都給了前妻。后來，前妻以兒子的名義把錢存了起來，前妻說自己有退休金，用不了多少錢。兒子把前妻接走前，前妻給巖悄悄留下兩萬元，這是她自己平時一點一點攢下來的，巖是在前妻走后才發(fā)現(xiàn)的。前妻給他寫了封短信，信中第一次稱他為“哥”，前妻說，感謝巖這二十多年來對她的照顧，其實自己早就有離婚的打算，不是巖不好，而是生活中缺少了愛情的養(yǎng)分。當初答應(yīng)嫁給巖，是因為母親得了絕癥（巖想起確實結(jié)婚不久他的前丈母娘就病逝了）。巖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前妻說，在嫁給他前，自己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可是家里不同意。這些年來，自己一直沒有忘記他。盡管今生與他無緣，但希望通過結(jié)束這場婚姻，給巖和自己以自由。不管能不能圓夢，最起碼有了做夢的資格。

愛情？巖不是不懂愛情，只是巖似乎一直就沒有認真考慮過愛情為何物。巖覺得，愛情像天方夜譚，不是他凡夫俗子所能具有的。是的，在巖的心里，愛情是一種很高的精神境界。真正的愛情，絕對是一種很細微的情感體驗，是一種源于生活，又從柴米油鹽中升華出來的精神上的共鳴與默契。這些是巖在離婚后想到的，可是這只是想象而已，很空洞。所以，巖雖然離了婚，有了追求愛情的夢想，可是愛情在巖的頭腦里仍是模糊一片，直到他遇到蓮！

蓮！巖的心一陣絞痛，捂著胸口揉搓著，再一次體味到了那種千刀萬剮的滋味。巖痛得扭曲起來，開始抓撓自己的胸膛，似乎想把戳著他心臟的一把把刀拔出來！愛情，這就是愛情嗎？讓人生死兩隔，讓人痛不欲生！

一陣風吹拂過來，輕柔地拂過巖稀疏的白發(fā)，（就這兩個多月，剛剛60出頭的巖，頭發(fā)全白了，而且大把大把地掉落。）巖沒來由地一下子覺得舒暢起來。巖抬起頭，他看見風兒緩緩地吹過周圍的樹木，樹枝優(yōu)雅地搖曳著，并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像輕緩的抒情音樂，像低柔的陣陣耳語。

巖站了起來，是你嗎，蓮？你不忍一個人獨自離去，你回來看我了，是嗎？蓮，你借風兒向我傳送你的傷痛與思念對嗎？你說過，我們起碼要在一起再過三十年，一直過到90歲。可是，你怎么不守信用呢？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就拋下我一個人先走了呢？

巖跌坐下來，他沉重地嘆了口氣。巖慢慢地揉搓著自己的胸脯，他閉上眼睛，過去幸福而短暫的一年那么清晰地從眼前晃過，一點一滴，沒有半毫差池。

那天和平常沒有什么兩樣，前妻去兒子那兒算算也都一年了。兒子經(jīng)常打電話回來詢問父親的近況，并且希望父親盡快找到自己的幸福。有時候，他也會在電話里和前妻聊聊家常，他發(fā)現(xiàn)，離婚后的他們感情似乎更貼近些，因為親情彼此反而更自然地問寒問暖。

前妻搬走后家里很空，巖有一段時間的不適應(yīng)，畢竟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但巖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了一種釋然，特別是在看了前妻的信之后。但愿她能在后半生找到自己愛的人，巖這樣想著。

那天，巖身體有點不適，因為退居二線了，所以工作不重（巖是一事業(yè)單位綜合科的科長）。巖請了病假，巖去醫(yī)院看完病，一個人隨意溜達起來。那天秋高氣爽，巖一個人溜達了很遠。巖認為這樣有利于身體，能讓病好得快點。巖沿著醫(yī)院門口的路一直往南走，走過一個又一個街道，來到一個小區(qū)。這是個新開發(fā)的小區(qū)，很漂亮，里面有一個小花園，花園里的樹和花都修整得很雅致，一個一個不大的亭子很隨意地分布在花園的四周。巖看到在一個亭子里，有一個打扮得很得體的女人正在跟六七個四五歲的孩子們游戲。從背影上，巖看不出她的年齡，但巖聽到孩子們稱她為“奶奶”。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那女人與孩子們玩得很歡，不時開心地大笑，那笑聲很甜。女人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孩子氣，把一種輕松、自然、積極的東西傳輸出來，讓巖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許多感慨，他慢慢又走近了些。巖看到了她的臉：很白的皮膚，氣質(zhì)很好，戴著眼鏡。透過鏡片，巖看到了她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巖的心“撲通”一下，又“撲通”一下。那雙眼睛怎么這么熟悉？她是誰？巖不由又仔細地看了一下。女人注意到巖傻愣愣地瞅著她，直起身子，笑著說：“您找誰？”巖沒有說話，巖看仔細了那張臉。是的，不錯，那張曾經(jīng)在他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臉，雖然現(xiàn)在多了皺紋，而且她卷曲的黑發(fā)里夾雜著許多白發(fā)。巖不說話，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是急促。那個大眼睛的姑娘，那個坐在他前排的姑娘，那個在他青年時期總是在夢里困擾他的姑娘，那個在他眼里像天仙般的讓他不敢接近的姑娘。

“劉蓮……”巖喃喃道。

“是啊，我是劉蓮。請問您是？”劉蓮側(cè)著頭，微笑著問道。

巖打了個激靈，恢復(fù)了常態(tài)。也許是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巖咳嗽了一聲，伸出手，微笑著說：“記不得了吧？我是你中學同學，坐在你的后排，我是方巖??！”

“方巖？”劉蓮?fù)嶂^仔細打量著巖，那樣子很是調(diào)皮，根本不像快奔60的人（巖記得蓮跟他年齡一樣大，好像只比他小幾個月），倒像個充滿好奇心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與巖記憶中的蓮沒有二樣，巖忍不住笑出了聲。

“?。∧氵@一笑我想起來了，那個專門欺負女生的方巖，那個喜歡惡作劇的方巖，那個……哦，那個在學校里被爸爸吊起來打的方巖，那個曾經(jīng)出走驚動整個村子的方巖！哈哈哈哈！我記憶力不是太好，好些同學全忘了，可我記得你，因為你太調(diào)皮、太特別了！哈哈哈哈！”蓮握住了巖的手，“你好，你好，見到你真是太意外了。”

巖松開手，他撓撓頭，像個大小伙子似的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老同學，你怎么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當著這么多小朋友的面，揭我的短來了，你看我們都是爺爺奶奶輩的了，呵呵?！睅r心里想，幾十年了，她怎么就一點也沒有變呢？還是這么快人快語的。

蓮開心地笑了，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打成結(jié)了：“對不起啊，我這不是為了驗明正身嘛。再說了，那時的你就是這樣的呀！全校出了名的呀！哈哈哈！”

巖也被她說得樂了，身體的不適似乎也去了一半。那天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巖加入了蓮的游戲隊列，與孩子們一起玩樂。孩子們也很快喜歡上了這個會變小魔術(shù)的爺爺。在這期間，蓮告訴巖，她老伴死了兩年多了，是胃癌。老伴搞建筑設(shè)計，是個工作狂，自己身體不舒服誰也不告訴，硬撐著，直到暈倒，之后再也沒有爬起來。說到這里，蓮流淚了：“都是我太粗心了，這些年，我們彼此只顧著自己的工作，交流少了，關(guān)心少了。他身體一直很好，偶爾見他吃藥，他說胃有點不舒服，不礙事，我也就以為真的不礙事了。他經(jīng)常加班，所以晚上他回家，我已經(jīng)睡了。第二天，我上班時，他還沒有起床（蓮是一位教師，所以早晨起得早）。他胃不好，我就想著等退休后好好給他補補，可我剛剛退下來，他就病倒了，我好悔啊，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p>

巖靜靜地聽著，沒有插上一句勸慰的話。他知道他們這么大年齡的人，需要的只是一個聽眾。蓮還告訴他，她有一個女兒，就在本市工作。女兒學的是醫(yī)學，因為舍不得母親一個人生活，畢業(yè)后就自己應(yīng)聘進了市人民醫(yī)院，當了一名兒科醫(yī)生。蓮曾勸女兒去大城市工作，可女兒說不喜歡大城市的喧鬧，這一點蓮相信是事實，因為女兒的性格像父親，喜歡靜。后來蓮賣了舊房子，又拿出丈夫生前留下的錢在這個小區(qū)買了套新房子。小區(qū)里有一些年輕夫婦大多貸款買的房子，周末也要工作賺錢，孩子沒有人帶，大家就一起找到蓮，蓮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下來。蓮告訴巖，自己退休了，閑著也是閑著，沒有事做悶得慌，更何況她喜歡跟孩子在一起。一輩子跟孩子打交道，她習慣了。她也不計較孩子家長給她多少報酬，甚至有兩對家底較薄的，她一分錢也沒有收。蓮說，對她來說，錢是身外之物，精神愉快才是根本。因為有了這些孩子，她活得開心又充實，這些孩子給她的是金錢買不來的滿足與享受，她應(yīng)該感謝那些信任她的家長才是。是他們讓她覺得自己還有價值，還沒有衰老到無所作為的地步。

巖那天很晚才回家，晚上巖請蓮吃的晚飯。他們又聊了好多，兩個人像久別的朋友一樣，聊得那么投機，又是那么開心。蓮像個開心的小女孩，給她講了許多她上班時學生的趣事。她講起話來生動而俏皮，就像講故事一樣，充滿了感染力和穿透力，把你自然地帶到她的話里，讓你周身舒暢而愜意。巖那個晚上受蓮的感染，覺得自己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是的，蓮不像是個快60歲的人，她那從骨子里噴發(fā)出來的童真很自然地流露出來，使她顯得俏皮而機靈。她笑起來很美，像有一股淡雅的花香，彌漫在你的周圍。

那個晚上的巖有一種全新的感覺，這讓他一直處于亢奮中。巖一夜未眠，他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的夢。那時候他們只不過十七八歲，現(xiàn)在想起來，那應(yīng)該是他青春萌動時的夢。那么久遠的過去，這三十多年來巖一直不敢觸碰，現(xiàn)在都那么清晰地呈現(xiàn)在巖的面前。

就像蓮說的那樣，巖上學時太頑皮。那個年輕時的自己，巖回想起來都覺得是那么地陌生。巖的父親是個教師，對巖管教太嚴，巖的性格很是叛逆。盡管他很畏懼父親，但卻不服管教。巖背著父親能做許多出格的事情，那個時候男女生不講話。盡管這樣，巖卻在一次午休時下座，把一位女生的長辮子剪了下來。這件事情在學校掀起了軒然大波，巖在父親的要求下被校長關(guān)禁閉兩天（巖現(xiàn)在想來，這樣做是不合法的，巖想到這里忍不住笑了）。巖不喜歡做作業(yè)，有一次把全班學生的作業(yè)本扔進了廁所的糞坑里。父親把他吊起來打得半死，一個星期都沒能爬起來。巖后來又學會了逃課、出走，一走就好幾天。父親常常當著他的面說：“你去做強盜吧，這樣警察把你抓起來，關(guān)上十年八年的，我也就省心了！”

巖盡管這般討人嫌棄，可是卻從來不敢得罪一個人，那就是坐在他前排的蓮。蓮那時是他們班的班長，人長得漂亮，性格又活潑開朗。蓮的人緣很好，老師喜歡她，同學也喜歡她。蓮對誰都好，那時侯他們寄宿在學校，學?；锸澈懿睿徲泻贸缘目偱c同學分享。巖覺得他和蓮是一個天，一個地，蓮是人見人愛的上帝的寵兒，而巖卻是人人痛恨的上帝的棄兒。那時候，巖夜里老是做夢，夢見蓮高高地在天上飛。蓮伸出手，溫柔地召喚著地面上的巖，可是巖步履沉重，巖夠不著蓮，巖便會在痛苦和失望中醒來。

巖現(xiàn)在想來，那時侯的叛逆，只是因為想跟父親作對。但不管巖怎么犯倔，只要一看到蓮，馬上就會收斂起來。巖現(xiàn)在清楚地回憶起來，那時候的蓮，身上似乎散發(fā)著一股無形的威懾力，讓他一看到就渾身戰(zhàn)栗。是的，這種細微的情感體驗，只有巖自己心里清楚，誰也不知道。蓮是班長，只要是蓮吩咐的事情，巖總是完成得很好。蓮有時還會對他很兇，有一次，巖把一位男生的作業(yè)本撕得粉碎，因為那男生不借作業(yè)給他抄。蓮看到了，走過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瞪著大大的眼睛罵道：“你多大的出息！自己整天混世，還欺負同學，你以為你是誰??？好玩是嗎？刺激是嗎？你這樣做只會害了你自己！”巖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巖看到全班同學都沖著蓮豎起了大拇指。

就在那一年，巖的父親突然暴病身亡。從得病到死亡，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巖還沒有弄清楚父親得的是什么病，父親就撒手而去。巖清楚地記得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母親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守著父親的尸體不準下葬……巖想到這些就流淚了，那種刺骨的傷痛就像父親剛?cè)ナ罆r一樣襲擊了他。從那以后巖就像換了個人。巖覺得父親是被他氣死的，總在夜里做噩夢，夢里父親駕著云，飄在空中對他叫著：“要聽話，不能再氣死你媽媽了！”他還夢見蓮橫眉瞪眼地對他罵道：“你是個逆子，你氣死了你的父親，你趕快警醒吧，你不能再放任自己了！”類似這樣的夢總是反復(fù)出現(xiàn)，巖瘦了一大圈。

巖徹底地變了。巖本來就很聰明。巖把蓮當成了他的榜樣。收了心的巖成績突飛猛進，從本來的倒數(shù)一下子進入了年級前十名。在第二年的高考中，巖順利地考進了一所省重點大學，而蓮也考入了省師范學院。

上了大學的巖還是情緒低落，父親的死成了他永遠的心病。巖總是沮喪地想到：我上大學了，可是父親看不到，他永遠也看不到??！其實沒有人把父親的死與他的搗蛋聯(lián)系在一起，可是他就是不能釋懷，他不能原諒自己曾給父親帶來的麻煩。巖非常賣力地孝順母親，似乎這樣才能減輕他對父親的愧疚。他還是會在夢里見到蓮，夢里的蓮不再對他那么兇，而是溫柔地對著他笑。有一次，夢里的蓮甚至還吻了他，他被這個吻驚醒，身上汗?jié)窳艘淮笃?。他覺得自己很是下流，從此不敢再任自己胡思亂想。晚上他會強迫自己看書，然后直到很晚才睡覺。他不讓自己想到蓮，他覺得自己荒唐的夢對蓮是一種褻瀆。蓮是他心里的天使，是照亮他心靈的燈盞。就這樣，巖慢慢地把蓮放到了內(nèi)心深處，巖不再想起。巖像所有的平常人一樣結(jié)婚、生子，后來巖離婚、獨居，后來……

一陣狗叫從遠處傳來，很激揚，也很煽情，巖翻身坐起。天已蒙蒙亮，巖看了看枕邊的手機：5點08分！我該不該有什么行動呢？巖問自己。唉，其實我從年輕時就喜歡上了蓮，其實蓮應(yīng)該是我的初戀，我那時怎么不懂呢？也許那個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太渾，配不上她，所以不敢多想吧？但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我可是個好人哦！巖自我解嘲地笑了。

為什么不呢？我愛她，我應(yīng)該告訴她！我應(yīng)該給自己，也給她一個機會！畢竟這樣的機會太少了，更何況她是我年輕時就心儀的女人呢？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得努力！加油！巖握了握拳頭，很亢奮地一躍而起。巖覺得自己的病不但全好了，而且還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接下來的日子，巖過得充實而快樂，只要一有機會，巖就會和蓮在一起。巖恢復(fù)了他活潑健談的個性，把年輕時的調(diào)皮演化成了現(xiàn)在的幽默風趣。這么多年來，父親去世的陰影好像現(xiàn)在才完全消失。巖一心一意地營造著自己的幸福生活，自己快樂著，也把快樂帶給了蓮。那段日子，蓮欣然接受了巖的一切邀請，因為蓮沒法拒絕！“哦，這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像團火一樣，燃燒起來就沒有個熄滅的時候！你不隨著他燒還就不行，因為他不會放過你！”這是蓮結(jié)婚前與女兒說的話，說話時的蓮臉紅紅的，像個大姑娘一樣，閃著幸福的羞澀的光芒！女兒瞪眼看著媽媽，驚訝地叫道：“媽，你真是，太漂亮了！愛情太偉大了！讓媽媽一下子魅力四射！我戀愛了怎么就沒有這么大的變化呢？”“這傻丫頭！竟然拿老媽開心！”蓮笑罵道。當然，這都是后話。

巖向蓮發(fā)起了猛烈的攻擊，起初，蓮還有點轉(zhuǎn)不過彎來，她是個傳統(tǒng)的女人。雖然，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老年人再婚不算什么新鮮事，可是蓮在老公去世后的兩年里卻一直清心寡欲地過著。在過去的日子里，她習慣于有丈夫的日子，很平靜、很安逸地生活著。她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自己和丈夫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女兒又考上了醫(yī)學院。丈夫性格和順，為人厚道，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女人。直到丈夫突然病倒，她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她由最初的驚慌失措，到后來的鎮(zhèn)定應(yīng)對。這期間，她的心理經(jīng)歷了很大的煎熬與歷練。她每天打足精神，精心服侍丈夫，希望奇跡發(fā)生?？墒?，躺在病床上兩年多的丈夫，最后還是離開了她和女兒。

蓮的生活一下子變得空落起來，丈夫雖然離開了，可是家里到處都充滿了他的氣息。蓮在恍恍惚惚的時候總是能聽到丈夫在喚她，她總是會下意識地應(yīng)答，然后四處搜尋。似乎丈夫的臉就隱在某個門后，或者丈夫正踩著樓梯，下一秒鐘，蓮就會聽到很熟悉的開門的聲音。蓮會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從沙發(fā)上拔出來，然后拖著沉重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走向門邊，拉開未關(guān)實的門。門外的靜與空令人窒息，蓮總是在這樣的刺激下突然醒悟，然后是不能自已地撕心裂肺地痛哭一場才罷休。這樣的狀況持續(xù)了大半年，家里人越來越擔心蓮的健康。正好女兒大學畢業(yè)面臨分配，女兒的大舅找到女兒，和她詳細地談了她母親的狀況。女兒下定決心，在母親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己應(yīng)聘，進了市醫(yī)院。再后來，女兒找各種理由，要求賣了舊房子買套新公寓。就這樣，蓮離開了和丈夫居住的老屋，蓮的心情也慢慢地平和了許多。退休后，蓮開始用文字記錄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得與失、愛與念。再后來，蓮在自己的新居車庫里辦了個托兒所，和另一個玩得好的姐妹一起，為小區(qū)的年輕夫婦接管著因工作不能顧及到的兩到4歲的孩子們。蓮終于又成為了以前的蓮，善良、隨和，樂觀、開朗。

巖的出現(xiàn)有點意外，蓮沒有思想準備，蓮要管好自己的托兒所，蓮又很喜歡碼文字，蓮覺得這樣活著很充實。她已經(jīng)不覺得自己的生活中還缺什么了，她甚至沒有想過要再找老伴。也許，她是害怕又一次的喪失？巖慢慢地理解了蓮的心境，但是，巖并不挑破，也不著急，巖只是變著花樣地陪著蓮。巖帶她去廣場跳舞，巖和她一起陪孩子玩樂，巖還約她去爬山，巖給她借了許多好看的老電影的碟片，巖還引導(dǎo)她看關(guān)于外國老人生活方式的電視節(jié)目。巖讓蓮明白了一個道理，老年人要活得自我，活得精神，活得朝氣，愛情仍然是不可或缺的！愛情不只屬于年輕人，愛情應(yīng)該是貫穿于人的一生的?！拔覀冞€不到60歲，我們還不能算真正的老人。我們還可以活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好好享受生活，享受愛情，這樣我們的生命才是完整的，才不會有遺憾?！睅r開玩笑地說：“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因為是早產(chǎn)兒，生下來非常小，你媽媽看著你，哭著叫你‘我可憐的小點兒！后來你就被取名為‘憐了。但你不喜歡，覺得叫起來給人以可憐兮兮的感覺，你就自作主張，改成了‘蓮。哦，我可憐的小女人，嫁給我吧！讓我們做一對真正意義上的‘老伴，好嗎？”

蓮‘噗嗤笑了，嗔罵道：“你呀，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蓮跟巖交往期間，女兒背地里給巖使了好多的絆子。她通過多方關(guān)系，悄悄打探巖的為人，她甚至找到巖的家上門發(fā)難，她故意拿話惡心巖，她罵巖老不正經(jīng)，說巖并不是真心對她母親好，說巖接近她母親肯定有什么陰謀。巖并不生氣，只是以長輩的口氣，細細解釋自己對蓮的感情，一直說到蓮的女兒暗地里口服心服為止。但是，她還是不放心，就又使了一招。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位四十多歲、長相漂亮的離婚女人，以給自己的父親找老伴為名，并且說自己的父親不知道這件事，希望這個女人多主動點，以咨詢工作為名，多多與巖聯(lián)系。事也湊巧，正好這女人以前就聽說過巖，雖然不是太熟悉，但印象不壞。再加上聽說巖曾經(jīng)是個科長，家底不錯，就很是積極主動。好像是為了有意配合蓮的女兒一樣，她隔三差五就給巖電話，后來甚至親自上門，先是只談工作上的事，后來開始談她的家事，哭哭啼啼的，把巖當成了知心大哥。再后來，便總是變著花樣給巖做好吃的送來，并且軟語綿綿的。巖開始只是禮貌接待，熱情解答工作上的一切問題。后來巖慢慢品出個中滋味，知道這女人是有目的而來，并不點破。有一次，這女人又打電話說要來，巖隨即給蓮打了個電話，他謊稱自己病了，希望蓮來看看他。蓮到他家之后不久，那女人隨后也到了。巖笑瞇瞇地把蓮介紹給那女人，說老伴前段時間去女兒家了，剛回來。并且，他還讓蓮留客人吃飯。蓮被說得一愣一愣的，除了含糊應(yīng)著，便是睜大一雙眼睛，疑惑不解又滿是怨氣地看著巖。女人氣乎乎地罵道：“不是你女兒說你單身嗎？你以為我賤啊！”巖和蓮這才知道，原來這是蓮的女兒導(dǎo)演的一出好戲。

蓮在女兒的支持下終于答應(yīng)了巖的求婚，巖開心極了。巖把婚禮定在正月初六，地點放在市區(qū)的世紀緣酒家。巖什么也不告訴蓮，只是說：結(jié)婚那天你聽我的，以后每天我都聽你的，好嗎？蓮笑笑：好！蓮心想，哼，指不定他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來呢。不管了，隨他去吧。

婚禮那天，巖把能請到的老同學都請了來，巖也只請了老同學。這三十多年未聯(lián)系，巖竟然請來了差不多有50個老同學。當時他們文、理兩個班，加起來一共60多個同學。這讓蓮吃驚不小，是蓮未曾料到的。巖給了她一個意外的驚喜，也給了高中同學一個驚喜。被請到的人沒有一個知道這是他倆的大喜之日，都以為這是巖發(fā)動的一次很特別的高中同學聚會。是啊，三十多年了，當年的熱血青年，如今都還好嗎？婚禮剛開始時，巖只讓蓮穿漂亮的套裙。大家一起吃喝談笑，互相辨認著對方，尋找曾經(jīng)年少時的蛛絲馬跡。那種場面，讓人喜極而泣，感慨萬分。蓮覺得，他們就像重走了一回青春一樣。過去的三十多年被濃縮成了一個白天與一個黑夜，他們只是打了個盹，她還是那個曾經(jīng)披著長發(fā)的靚女。而他，仍然是那個桀驁不馴的，像只刺猬樣的楞頭小子。只是，他的刺被她溫柔地梳理了一遍，冒出了水水的愛意。

喝酒、敘舊進行到將近一小時時，巖興奮地宣布：“現(xiàn)在，我要給大家變個魔術(shù)。”他悄悄拉起被同樣蒙在鼓里的蓮溜了出去。

當巖換了一套禮服，挽著披著婚紗的蓮再次出現(xiàn)時，所有的男女同學都像年輕人一樣尖叫起來。他們都被這突然而至的婚禮鎮(zhèn)住了，好些女生，啊，不，是一群年過半百的阿姨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她們齊刷刷奔向蓮，把她團團圍住，又哭又笑，好像世界上只有哭和笑才是最精典的語言，可以概括一切不能表達的復(fù)雜情感。

那邊，一群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男人，一個勁地推搡著巖，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巖對著大家拱拱手，從一群女生手里“搶”過蓮。他拉著蓮，緩緩走上舞臺。這時，有音樂響起，一道幕簾被卷了上去，一張顯赫的婚紗照，亮亮地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婚紗照上面的蓮正仰著臉看著低頭對著她的巖，滿滿的情意在四目中流轉(zhuǎn)，所有的人又驚呼起來。

巖牽著蓮的手，接過一旁遞來的話筒，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

“親愛的同學們！今天是我們同學聚會的日子。其實，這是一年前我和班長就想組織的。所有的策劃，也是我和班長共同進行的?？梢哉f，除了班長和我，再沒有人知道，今天還是我和劉蓮的結(jié)婚典禮。而劉蓮，她不知道我會把老同學請來見證我們的愛情。今天是我方巖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天，我以這種方式來宣告我真正幸福生活的開始與延續(xù)。我感謝各位的光臨，感謝各位見證了我的幸福。今天我還要宣布一個秘密，其實，劉蓮是我的初戀。當然，只是我單相思的暗戀。沒有想到老天爺這么恩寵我，讓我今生還能有機會與她共度人生，這輩子我活得值了！以后的日子，我會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樣珍惜我的老伴，好好營造我們的幸福生活！以后，我和劉蓮的家就是我們高中同學聚會的地方。大家如果有倦了、厭了的時候，饞了、累了的時候，就打個電話，我們會好吃好喝地準備著，一定讓你煥發(fā)青春，精神百倍?！?/p>

“好！好！”

“要得，要得！”

蓮笑了，滿眼淚光閃閃。蓮擦了擦眼淚，不由自主地挽起了巖的胳膊，偎著巖更緊了。巖順勢摟了摟蓮的肩，繼續(xù)說道：

“另外，我還想對和我一樣將退休的兄弟姐妹們說一聲：好好活著，別認為我們老了，不中用了，我們還年輕得很呢，日子還長著呢！該干嗎就干嗎，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顧慮太多。年輕時我們?yōu)榱思彝?、事業(yè)，拼搏、奮斗，現(xiàn)在我們也該為我們自己好好活一把了。

記?。翰灰o自己的生命留下遺憾！”

掌聲，雷鳴般地響起，經(jīng)久不息！

那個別開生面的婚禮。那個同學聚會的婚禮。那個宣告新生活開始的婚禮。那個見證甜蜜愛情的婚禮。巖倚著墓碑，心情復(fù)雜地回憶著這一切?！吧?，唉，造物弄人啊，我們才結(jié)婚一年多，為什么好的東西就這么容易流失呢？為什么我們的新生活還在嫩芽時就被折斷了呢？蓮啊，你注定只是我心中的天使，所以我只能仰望你，而不能長久擁你于懷，對嗎，蓮？回到天堂上的你應(yīng)該會很開心吧？因為你走的那一天就很開心。我辦完了退休手續(xù)，你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你說，我們包餃子吃吧。”

那天確實是個好日子，四月的陽光溫和地照著，空氣里流動著植物歡快生長著的氣息。巖和蓮先是去公園鍛煉，巖說：“我們比賽跑步吧！”蓮笑道：“你呀，個子比我高，腳步跨得比我大，你贏了是應(yīng)該的，你輸了可就丟你面子了，所以我不比?！睅r叫道：“嗨，輸給自己的老婆丟啥面子啊，怎么樣，比不比？”蓮帶著一臉狡猾的笑：“好吧，那就開始了！”話沒說完，人已沖出去好遠。

巖笑著追上去：“哎，你耍賴啊你，這可是犯規(guī)的啊，待會兒捉到你可是要罰的呀！”蓮“咯咯”笑著已跑出去好遠。巖放慢了腳步，他看著蓮一晃一晃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感嘆道：“你這小可憐人啊，哪像六十的人啊，倒像個小姑娘似的，讓人愛不夠！”

蓮跑了一會兒又折了回來，“怎么樣，輸了吧，嘿嘿！”蓮拉過巖的胳膊依過來，嬌嗔地說：“呵，累死我了！到底不是年輕的時候啊！”巖溫柔地理了理蓮吹亂的頭發(fā)，無比愛憐地說道：“我的小老太婆哦，咱們還是悠著點吧，都不年輕了，可不要太逞強哦！”

蓮拉著巖轉(zhuǎn)身，邊走邊說：“走，我們?nèi)ゲ藞?，今天吃餃子！”巖欣然同意。

巖和蓮都屬于做事利落的人，買菜從來都不會太認真討價還價，所以他們很快就買好了包餃子所需要的肉和蔬菜。蓮喜歡與巖拉家常，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即使買菜的當兒，蓮還在跟巖說一件趣事，逗得巖哈哈大笑，引得周圍的人駐足而立，有人感嘆著：“這對老夫妻，活得真滋潤！”巖喜歡聽蓮說話，蓮說話太有感染力，她會把你帶到她的話里，讓你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菜買好了，巖拎著一個滿滿的大塑料袋，兩人徒步回家。蓮還在有說有笑，巖突然沒來由地一陣胸悶，很緊促的，一閃而過。又是一陣，還是很緊促的，又一閃而過。巖渾身不舒服起來，巖莫名地有種煩躁感。巖看看身邊像孩子樣含著笑意的蓮，巖拉起她的手握得緊緊的。蓮詫異地看著他：“你怎么了？”蓮笑著摸他的額頭，“你淌汗了，累了吧？馬上到家了，咱回家歇息。”

“哦，好可愛的小狗?。　鄙?fù)蝗粴g快地叫道，掙脫巖的手，“咯咯”笑著朝小狗奔去。巖還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蓮已經(jīng)脫離了他，像只鳥兒一樣，輕快地飛離了他的身邊。

“吱——”急促的剎車聲像一陣悶雷把巖的靈魂轟上了天！“吱——”又一陣悶雷！巖看見蓮被一輛轎車拋上了天，看見蓮飛揚著的笑臉在空中畫了個弧線，又重重地從空中摔落下來。又一輛轎車撞上來……蓮落下去前似乎對他叫道：“哎呀，巖！我先走了，不等你了！”

“不！”巖聲嘶力竭地叫著，巖發(fā)瘋似地飛奔過去，“蓮！蓮！”

血汩汩地從蓮的全身流出來，蓮渾身被壓得體無完膚，蓮的臉卻完好無損，蓮生前的笑僵化在臉上，蓮睜著的眼睛直視著天空，那眼里似乎藏著無限的向往。

“不！回來，蓮，你給我回來！”巖絕望地叫著，巖昏厥過去……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愿望……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謝謝我?guī)阏业教焯谩夷芟氲阶罾寺氖拢褪桥隳阋黄鹇兝?，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到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又是一年過去了，巖像往常一樣又來到蓮的墓碑前。巖的胸前掛著個mp5，趙詠華無限溫柔地唱著《最浪漫的事》，這是蓮生前最喜歡的歌，蓮做家務(wù)時總是哼著這首歌，哼多了巖也跟著學會了，后來他們就一起唱。

巖的精神很好，巖坐到蓮的墓碑前，巖跟蓮嘮叨開來：

“蓮，你還好吧？昨夜的雨有沒有驚擾到你呀？你看，咱女兒給我買了個老人用的隨身聽，我老頭子也與時俱進，趕上趟了。我跟女兒說，幫我把《最浪漫的事》下載上去吧，你媽媽最喜歡聽了。這不，我給你帶來了，好聽吧？

你放心，我活得很好，因為你沒有離開我呀，我心里充實得很呢！哦，忘了告訴你了，我在為你忙一件事。你生前喜歡寫東西，這些天我從電腦里把它們?nèi)糠顺鰜?。哦，你可真了不得啊，各種體裁的，差不多有一千篇呢！我想了一下，把它們分類編冊，這些可是你思想的精華，像你的孩子一樣。這要夠我忙一陣子的了，有事情做真好啊，更何況是重讀你的文章，整理你的文章呢！你這個小精靈啊，要不是走得這么早，還說不定能整出個大作家來呢，呵呵。我要把它們打印出來，我還想把它們編輯成書，發(fā)表出來。以后我就每天來給你匯報工作情況吧。哦，還有個讓你高興的事，咱女兒懷孕了，咱就要做外公、外婆了！

女兒對我可真是孝順了，像對待親爸爸一樣。女婿也好啊，經(jīng)常陪我下棋、嘮嗑，我知足了。等我忙完了一切，等我給老母送了終，我就去找你，等著??！當然了，我會替你帶好咱們即將出世的小外孫的，你放心吧！

女兒有時會勸我，讓我再找個老伴。其實，我現(xiàn)在才明白，有些人，有種情，在你的生命中是無法替代與更換的。我不會再找老伴了，你已經(jīng)給了我今生想要的愛情。有了你，我的心里就全滿了，哪還裝得下別的女人呢？我們雖然現(xiàn)在這樣陰陽兩隔，可我絲毫不感到寂寞與空虛，所以別擔心我，好嗎？

你看，太陽真的每天都是新的，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天堂里也是陽光燦爛，對嗎？”

巖跪下來，吻了吻墓碑上的蓮，他似乎聽到蓮對著他叫道：“你弄癢我了，你這個家伙！”巖笑了，站起來，邁開步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一群鳥兒不知被什么驚住，“哄”地從樹叢里飛出來，“唧唧喳喳”地，拖著歡快的音符往遠方飛去！

作者簡介：

易湄，本名楊龍美。江蘇鹽城人。中學高級教師。自幼愛好文學，2008年開始真正接觸寫作。小說、散文、詩歌均有發(fā)表。作品散見于《中國詩歌》《天津詩人》《新文學》《翠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