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前茶
等別的炒栗店開張約20天后,老汪的炒栗店才開張,他等得很有耐心,因為沒熟透的栗子口感甜脆,宜做成涼拌菜下酒,炒來吃,既不粉也不糯,是要壞了招牌的。
在老汪的店里,滿匾的栗子看上去十分樸素,就像山間老農(nóng)的臉色,是那種沒有反光的棠皮色,不像別的攤上的栗子那么好看,或油光發(fā)亮,或肚上橫切一刀,露出誘人的暖黃色的栗肉來,老汪的栗子不打蠟,不噴糖水,不開口子,偏是他的門前排長隊。顧客等得急,老汪一點也不急,非要把剛倒出的滿匾的熱栗子輕抖一遍,在抖動的過程中,老汪眼疾手快地挑出了十幾粒壞栗子,擱到一邊。
這真是神奇,生栗子已經(jīng)挑揀了一遍,現(xiàn)在挑出來的,外面看也沒壞,怎么知道是壞的?
老汪說,氣味不對。他打個比方:比如一個在車站碼頭當(dāng)了20年便衣警察的人,在萬千人中掃視,只要他攔下的人,多半是網(wǎng)上通緝的嫌疑人,他都不需與那人對眼,只要從他身邊過,就覺得“氣味不對”。
栗子要有香甜粉糯的口感,七分在栗種,三分在炒制的功夫。老汪不肯給栗子開口子,是因為硬開口的栗子,水分都在炒制的過程中跑光了,熱吃噎人,涼吃更是口感鐵硬;但沒開口的栗子很容易在炒制的過程中炸鍋,要是有一小部分栗子像控制不住的火藥一樣迸殼而出,就會濺得一爐栗子都斑斑點點;所以控制炒栗爐的火力非常重要。每一爐栗子下鍋前,老汪都要細(xì)驗單顆栗子的分量,以及皮殼的厚度,他炒好的栗子,頂端會有自然的放射狀裂紋,手輕輕一擠,栗殼就開了。老汪得意地搓搓手:“這鍋栗子的梅花裂炒成了?!薄懊坊选敝傅氖抢踝禹敹说牧芽谑俏宓?;“丁香裂”是四道,這樣的雅名也只有老汪這樣的戲迷才會想出來。
每過十幾天,栗子店會關(guān)門一天。老汪自己在門楣上手書致歉條一張,毛筆字寫得很端莊:“名角來了,聽?wèi)蛞惶??!被蛘呤牵骸叭ゴ髣e山收栗一天,新鮮炒野栗,明日趕早。”老汪信不過批發(fā)市場的栗子,定要自己開車去大別山收栗子,那里除了家栗外,還出產(chǎn)一種口感細(xì)膩粉甜的野栗子,有一股奇特的果香,比蓮子大不了多少,呈尖錐形,是一家一戶的留守兒童和老人去大山的荊棘叢中打來的,打栗人要穿粗布衣褲,把衣袖褲腳都扎緊,過與野栗樹混生的荊棘,用小木棍仰面去抽打那些長滿刺的栗苞;回來后要把栗苞裝在小麻袋里摔打,使之裂開;再戴上粗線手套把野栗剝出,十分辛苦。老汪說“每個交栗子的人手上都是裂口子”。那是山區(qū)老人和學(xué)童一筆很重要的零花錢,是家中沒有栗園的人也有的得意小收入,老汪說,既然這樣,為啥不幫幫他們?
山里人也純樸,11月,第一場雪落下來,野栗子就沒人打了,因為老輩人說,天寒地凍,野鳥們少吃食,那些留在樹上的野栗子,是它們一冬的口糧呢。
老汪收栗子時,每年都要在山區(qū)幫扶兩三個剛考上大學(xué)的孩子,栗子收到哪里,他就幫扶到哪里,沒有一定。在與老鄉(xiāng)的閑聊中知道那孩子的情況,到人家家里看一看,討碗水喝,吃上一兩個山里人待客的水柿子,臨走前,幫扶的錢就悄悄壓在裝柿子的竹簸箕底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