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錫林
他的爺爺,他的父親都是出了名的頂尖廚師。
他呢,也不例外,也能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用他家祖?zhèn)鞯呐浞綗i頭肉,豬蹄,豬尾巴,絕對(duì)沒人可比??墒撬豢习舶卜址值刈鲆粋€(gè)廚師,大概是平日里到說書場上聽劍客故事,聽得走火入魔了,竟然一心一意要當(dāng)一名劍客。
瞧,他脫了上灶穿的油膩膩的圍裙,穿上一套玄色密扣緊身裝,扔掉了油膩膩的廚刀鏟刀,挾著一柄花了大價(jià)錢買來的龍泉?jiǎng)Γ€將頭發(fā)在腦后胡亂扎了個(gè)把兒,模仿著劍客那種瀟灑勁兒,眼睛似睜似閉,嘴角帶著“我是劍客我怕誰”的那種獨(dú)特微笑,邁著懶散的步子,走在大街上。
走到十字街頭,恰好看到一條壯實(shí)的大黃狗在氣勢洶洶地追趕一條瘦瘦的小黑狗,他頓時(shí)想到劍客的責(zé)任和信條: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便立刻“唰”的一下拔出劍來,喝一聲:“呔,休得逞兇!”擋住了大黃狗的去路。
大黃狗一愣,“汪汪”想要吆喝他讓開,可一看到他手中的劍,便一縮脖子,夾著尾巴,悻悻然地溜走了。
然而,當(dāng)他再往前走了不遠(yuǎn),卻遇上一個(gè)熟人,是他小時(shí)候的鄰居,名叫阿魷,但有些痞,有些邪,一見便咋呼道:“咦,你不是會(huì)燒豬頭肉的阿鯉嗎,怎么裝扮成這般模樣?”
對(duì)了,他的名字叫阿鯉。阿鯉聽了這話,很不樂意地說:“誰還燒豬頭肉呢!我現(xiàn)在是劍客—?jiǎng)停忝靼讍???/p>
阿魷不以為然地笑道:“嘿嘿,你是劍客?那咱就來比試比試!”
阿魷可是練過幾套拳腳功夫的,什么螳螂拳、白鶴拳、鷹爪拳,都能來幾下,而且還挺像模像樣的呢。
阿鯉當(dāng)然不甘示弱:“比就比,亮你的劍吧!”
“我呀,可沒什么劍,與你比試,我也用不著劍,不過,咱有言在先,如果你輸了,怎么辦?”
“如果我輸了,你說該怎么辦?”
“我呀,”阿魷笑著說,“沒別的要求,你得燒豬頭肉給我吃,每天燒一個(gè)豬頭,讓我連吃七天,怎么樣?”
“好吧!”阿鯉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
“來來來,來攻我,來刺我,來砍我!”阿魷順手在路邊撿起一根笤帚柄,擠眉弄眼油腔滑調(diào)地招呼著,還做出一副鬼臉來。
這著實(shí)讓阿鯉惱了,當(dāng)真一拔劍,就沖上前去。
“唰唰唰”,阿鯉連刺五劍,可惜全部落了空。
啪!阿鯉的后腦勺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挨了一笤帚柄,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出劍動(dòng)作太慢了,太慢了!”阿魷早已不知何時(shí),轉(zhuǎn)到了阿鯉的背后,將破笤帚柄挾在胳肢窩底下,嘖嘖地評(píng)點(diǎn)道。
阿鯉轉(zhuǎn)過身去,他怒了,如果說開頭那三劍,他還顧忌著是熟人,手下留了幾分情,那么,此刻頭上挨了一下的他,可就什么也不顧了。
“砰砰砰”,阿鯉揮起劍來,一口氣連砍三劍,即使不能砍到阿魷,至少也得將阿魷?zhǔn)种性撍赖捏灾惚硵嗖攀前。?/p>
可是只聽得“啪啪啪”,阿鯉的屁股上卻被連揍了三下,是阿魷又轉(zhuǎn)到了他的背后,用笤帚柄使勁地揍的—如果此刻脫下阿鯉的褲子,一定可以看到,阿鯉的屁股上有三條長長的、深深的、鮮紅鮮紅的傷痕。
“臨陣的反應(yīng)太遲鈍了,太遲鈍了!”阿魷將笤帚柄扛在肩上,不無遺憾地?fù)u搖頭。
阿鯉痛得嘴里“咝咝”地吸著涼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剛才的那股子神氣了,但又不甘心認(rèn)輸,稍一振作,又奮身向前,這一回,他可是一躍老高,大喝一聲,雙手舉劍,那氣勢可謂大而壯也!
“啪!”“啊呀!”“叮當(dāng)!”
就在他舉劍凌空劈下時(shí),阿魷的笤帚柄不偏不倚,狠狠地敲在他的手腕上,這一痛,手一松,龍泉?jiǎng)偷袈湓诘厣狭恕?/p>
“握劍的腕力太差,太差了!”阿魷用笤帚柄挑起地上的龍泉?jiǎng)?,讓它在笤帚柄上滴溜溜地轉(zhuǎn)著。
到了這地步,阿鯉再也沒有理由不認(rèn)輸了:“好吧,從明天開始,燒七天豬頭肉給你吃!”
阿魷吃了阿鯉燒的豬頭肉,滿嘴油光光,肚子脹鼓鼓的,走到街上逢人就說:“阿鯉燒的豬頭肉實(shí)在太棒了,太香了,肥而不膩,酥而不爛,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好吃的了,只要嘗一塊,就是死了,也閉上眼了!”
這一說,惹得許多人口水直流,食指大動(dòng)。
于是,便有人來找阿鯉:“聽說,你是位劍客?!?/p>
“不錯(cuò),我是位劍客。”阿鯉豪氣十足地答道。
“那么,我想與你比試劍法,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p>
“如果你輸了,你可得燒七天豬尾巴給我吃,我對(duì)豬頭肉不感興趣,可對(duì)豬尾巴情有獨(dú)鐘!”
“好吧!”阿鯉想了一下,說著就亮出了龍泉?jiǎng)?。那人將腰帶解下,一抖,“錚”,原來是一柄純鋼軟劍,能施這種晃晃悠悠軟劍的人,絕對(duì)是武林中的高手,有著上乘的功夫。那么,比試結(jié)果如何,就不用說了。
可是第二天,阿鯉正在忙碌著剁一條條豬尾巴時(shí),又有人找上門來了:“你是劍客嗎?”
“我是。”阿鯉趕緊將油膩膩的手擦干凈。
“那就跟我來比試一下吧,你輸了,燒七天豬蹄給我吃,哇,我實(shí)在太喜歡吃豬蹄了!”
這一位,竟然是從武當(dāng)山專程趕來的武當(dāng)劍的掌門人,阿鯉的龍泉?jiǎng)偘纬?,就被他一擊,飛到半空中去了。
沒辦法,只好剁完了豬尾巴再剁豬蹄。
“咚咚咚”,“咚咚咚”,整天不抬頭地剁啊,燒啊。
然而,從四面八方專程趕來,找他比試劍法的人卻越來越多,多得在阿鯉的門口排起了長隊(duì)。
他們與阿鯉比試劍法,頂多只要花一袋煙的工夫就完了,而接下來阿鯉就得剁,剁豬頭,剁豬尾,剁豬蹄,沒日沒夜地剁、剁、剁,然后再燒、燒、燒,忙得阿鯉簡直是死去活來。
阿鯉的女朋友阿鰱看了,實(shí)在心疼,就勸他說:“我看,你呀,就別再說自己是劍客了,這樣人家就不會(huì)再來找你比試了?!?/p>
阿鯉搖搖頭:“不,我是劍客,干嗎不承認(rèn)呢?我的劍法是比人家差一些,可那不等于我就不是劍客呀!”endprint
“好吧,好吧,你是劍客。”阿鰱知道他的脾氣,如果說他不是劍客,就像是要了他的命,“那么,這樣吧,往后,誰再讓你燒豬尾巴豬什么的給他吃時(shí),你就別再燒得那么好吃,而是燒得半生不熟,臭烘烘的,讓他吃不進(jìn),沒法吃,不想吃,這樣,不也就沒人來纏你了嗎?”
阿鯉聽了,很不高興地說:“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做這樣的事呢?你知道我是一位劍客,劍客是絕對(duì)不能言而無信的。再說,我明明能燒得很好,卻故意燒得一塌糊涂,這是欺騙捉弄?jiǎng)e人,我不能這樣!”
阿鰱沒辦法了:“那么就讓我來幫你,我來幫你剁幫你燒,總可以的吧?”
“阿鰱,這剁啊燒的活兒是男人干的事,是我輸了劍,就應(yīng)該由我一個(gè)人來做到底,如果你真的要幫我,就請你來幫我將這些油膩膩的衣服洗洗吧!”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
有一天,又有人來找阿鯉了。
這個(gè)人大概饞豬頭肉饞得太厲害了,一到大門口,拿著寶劍就急吼吼地叫:“你是劍客嗎?快快來與我比試,我可等著吃你燒的豬頭肉呢!”
那口氣,阿鯉是絕對(duì)要輸?shù)?,注定要輸?shù)?;而事?shí)上,阿鯉到現(xiàn)在為止也確實(shí)沒有贏過一回。
阿鯉正在剁一大堆豬蹄呢,一聽叫喚,趕緊擦一擦手,就去尋自己的龍泉?jiǎng)Γ善鹤永锏教幨秦i頭、豬尾、豬蹄,一時(shí)間,怎么也找不到那柄龍泉?jiǎng)?。而那個(gè)人又在外面催了:“喂,虧你還是個(gè)劍客,怎么磨磨蹭蹭不出來?”
“來了,來了?!卑Ⅴ帥]辦法,只好操起砧板上的那柄菜刀,就出去了。
“對(duì)不起,一時(shí)找不到我的劍,就用這菜刀代替一下?!卑Ⅴ庍B連打招呼。
“行,我可不管你拿的是什么,反正你輸了,就燒豬頭肉給我吃!”說完,那人便“唰”的一下施了很漂亮很地道的一招,名為“一鶴沖天”,一劍直指阿鯉的鼻尖。阿鯉一驚,急忙用菜刀去擋,“嚓”,金星飛濺,“叮當(dāng)”,那人手腕發(fā)麻,劍已經(jīng)掉落在地。
那人握著麻木的手腕,撿起地上的劍一看,劍刃上已經(jīng)有了幾十個(gè)小口子,全是菜刀砍的!
“哇,好厲害,上當(dāng)上當(dāng),他們說你的劍術(shù)不堪一擊,沒想到你的功夫這么好,這豬頭肉吃不成了!”那人一臉晦氣,灰溜溜地走了。
阿鯉愣了半晌,才醒悟過來。
原來,就在阿鯉剛才的一擋之中,無意間,使出了平日里剁豬頭豬尾豬蹄用慣了的手法,一眨眼,就已經(jīng)在那人的劍上連砍了幾十刀。
而這每一刀都極快、極準(zhǔn)、極狠,是這么些日子里,剁了數(shù)不清的豬頭豬尾豬蹄練出來的。
阿鯉此刻握著那菜刀,卻感覺不到那刀,又感覺自己就是那刀,原來,他與菜刀,已經(jīng)合為一體,他知道,這可是武功中的最高境界,刀人合一。
“用菜刀!”
從那以后,阿鯉每天還是很認(rèn)真地?zé)i頭豬尾巴豬蹄,不過,再也不是燒給那些比試中贏了他的人吃,而是燒給喜歡吃的那些人吃。
因?yàn)閺哪且院?,再也沒有誰,能夠在比試中贏得了阿鯉手中的那柄菜刀了。
而每當(dāng)善良的人們需要幫助、遇到危險(xiǎn)的時(shí)候,他就會(huì)帶著菜刀,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所以,人們都叫阿鯉“菜刀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