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丹
紫荊花開了嗎
袁 丹
那是一個盛夏,我途經(jīng)英國的一個小鎮(zhèn),住進(jìn)一家古老的旅店。
中午我在旅店大堂打盹,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面前坐著一對華人夫婦,嬌小的婦人挽著男人的手臂,而男人則用一雙和善的眼睛看我,用生疏的國語說道:“你終于醒了?”在他鄉(xiāng)聽到這樣的問候倍感親切,我們便交談起來。
我告訴他我來自中國香港,他按捺不住興奮,輕拍著婦人的手。婦人用錯愕的表情盯著我看了好一會,開口第一句話便問我:“紫荊花開了嗎?”
“還沒有呢!”
她又再次問我:“紫荊花開了嗎?”
我以為她沒聽清楚,便說:“紫荊花是在十一月至次年二月份開花的,現(xiàn)在還沒有開呢!”
她緊張地挽緊男人的手臂,帶著疑問看著他。
男人安撫著她:“我們慢慢來?!?/p>
男人與我聊其他的事情。很快天黑了下來,這時他站起來說:“我妻子非常想知道香港的近況,不知你能否到我家住幾天呢?”
我愉快地答應(yīng)了。
走近他們的大宅,門前種著幾棵紫荊樹,我感到非常驚訝。
他們家的陳設(shè)特別的溫馨。用過豐盛的晚餐后,男人將妻子送進(jìn)房里休息,我這才發(fā)現(xiàn),婦人是那么依賴地靠在丈夫的手臂上。
男人引我走到客房,我站在客房的窗邊,看著紫荊樹的枝葉在風(fēng)中搖擺。男人開口說話了:“事實(shí)上,我不得不告訴你,三十多年前我們還在香港生活,當(dāng)時英國人在香港還是很囂張的。有一次我的夫人與她姐姐走在街上,英國人開著車橫沖直撞過來,我的夫人險(xiǎn)些被他們撞倒,而她回過頭來時發(fā)現(xiàn),她姐姐為了推開她,已經(jīng)倒在了車輪底下,血濺得滿地都是。從那以后,她的精神就有了些問題?!?/p>
“后來,你們有沒有去告他們?”
“告是沒用的,妻子當(dāng)時已經(jīng)病得神志不清,我顧不了那么多了。我知道她很恨英國人,但我依然選擇了這個地方,因?yàn)檫@里有世界上最好的醫(yī)療技術(shù)與靜養(yǎng)條件,更重要的是我想讓她在英國人的地方重新站立起來?!?/p>
“這么多年,你們有回香港嗎?”
“有啊,我特別記得1997年前,聽到香港要回歸,并且用紫荊花作為區(qū)花,她的精神好過一段時間。我和她回香港,可是香港實(shí)在變化太快了,近似一座陌生的城市?!蹦腥烁袊@道。
“確實(shí),香港在回歸大陸以后,簡直可以說是日新月異?!?/p>
“之后,她就經(jīng)常問我紫荊花開了嗎?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便在門前種了幾棵紫荊樹,讓她可以看到花開。”
“我想她肯定非常想念香港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和她多聊聊香港的事情,希望對她的病情有幫助?!?/p>
“嗯,我會的?!?/p>
“那我就不打攪您休息了?!蹦腥俗吡顺鋈ァ?/p>
這一夜,紫荊樹葉沙沙作響。
第二天清晨,他們夫婦倆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早餐,我們一邊吃早餐一邊聊天。
“親愛的夫人,您知道香港回歸大陸以后,有些什么變化嗎?”
婦人搖了搖頭。
“香港警察制服漸漸與大陸公安一致化,甚至連鈔票的顏色也改換成紅色了,香港市民最近已經(jīng)驚覺當(dāng)?shù)氐挠趁竦厣?,正在一點(diǎn)一滴地消逝?!?/p>
我的話題吸引了她,男人將手悄悄地離開了她的臂彎,她絲毫沒有察覺,依然一臉欣喜地聽我說下去。
“兩年前,香港郵政宣布改變形象,以綠色作為郵筒的主色——大陸的郵筒也是綠色。香港的郵筒也算是回歸祖國了?!?/p>
聽到這,她開始緊張,頭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滿臉通紅。
男人既是緊張又是激動地?fù)艽蜥t(yī)院的電話。
婦人在醫(yī)院里躺了幾天,精神恢復(fù)得格外地好,我們陪伴她從醫(yī)院里走出來那一刻,她像只會飛的小鳥,與正常人無異??墒侨f萬沒想到的是,三十多年前的悲劇竟再一次上演,她竟自沖出去,用她的身體擋住飛馳而來的車子,救了一個英國的小女孩。
男人非常悲痛,一場誰也無法預(yù)計(jì)的意外奪走了妻子的生命……但是他沒有流淚,因?yàn)樗钠拮又匦抡玖似饋怼?/p>
回香港后,只要看到五星紅旗飄揚(yáng)的地方,旁邊伴著香港區(qū)旗那純潔的紫荊花瓣,我就會回想起婦人問我的話:“紫荊花開了嗎?”
(原載《百花園》)
責(zé)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