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德虎
(柳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廣西 柳州 545006)
論沈佺期詩歌之“風神”
岳德虎
(柳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廣西 柳州 545006)
沈佺期對于律詩的貢獻歷來備受稱道,其詩歌的“風神”卻很少被人提及。作為初唐的一代宗師,對其在律詩的造語及意象選取方面(即“風神”)進行了細致的考察,通過文史胡互證,來展現(xiàn)其詩歌獨出機杼,自成一家;字法靈活、句法宏贍、章法有度、律法巨細,靡不工整謹嚴,于言外象外給讀者以無限的想象,被李白和杜甫等名家廣為借鑒,對后世詩人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沈佺期; 詩歌; 風神; 影響
詩學界歷來對沈佺期的詩歌在律體形成過程中的貢獻多有闡述,但對于其詩歌的“風神”方面卻較少涉及,“其源亦出謝、沈,植骨清隱,舒芬華秀,……律體特取風神,開盛唐之派”(《三唐詩品》)。按照袁行霈的解釋:“風神”乃是文藝作品內(nèi)在特質(zhì)之藝術(shù)外現(xiàn),是文藝作品給予讀者的一種總體藝術(shù)感受,偏重于言外象外的、能給讀者以無限想象余地的藝術(shù)感發(fā)力量[1],實質(zhì)上是指文藝作品在造語及意象的成就。而沈佺期之律體“進綺麗而益工,運便妍而極秀;音韻吐含,溫婉不迫;姿態(tài)流媚,生溢行間。王、岑由此準繩,錢、劉亦共嗣續(xù)。唐代正音,端在是爾”(陳德公《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足見沈佺期詩歌的“風神”體現(xiàn)。因此,對沈佺期詩歌“風神”的考察,不僅可以洞曉初唐詩歌活動的價值趣從和審美向度,還可以從新的角度來認識初唐詩歌對后續(xù)盛唐詩歌的創(chuàng)作風尚所產(chǎn)生的重要影響。
《唐詩大辭典·修訂本》指出,沈佺期為王維前唐代七律創(chuàng)作成就卓著者,其律體每能心與境會,自鑄秀句……,或清麗景秀,或吞吐含芳,含秀俊于古雅,清麗中見凄惋抑郁,婉轉(zhuǎn)中見清遠之意[2]?;蛟煨略~變句,句剪字裁;或脫吋習用古,均能吐納珠玉,舒卷風云,拈管城之舊錐,作浮世之新繪。
(一)字法
沈佺期律體用字講究實體,且實體字之間由于很少使用連接詞來轉(zhuǎn)折,意象間的關(guān)系因而擺脫了連接詞的限制,增強了其自由衍伸的廣闊天地,顯得意義深厚而繁茂;同時因為實體字多,詩句更加凝練、壯健,更能表現(xiàn)出非凡的筆力[3]。如其《遙同杜員外審言過嶺》云:
天長地闊嶺頭分,去國離家見白云。洛浦風光何所似,崇山瘴癘不堪聞。
南浮漲海人何處?北望衡陽雁幾群。兩地江山萬余里,何時重謁圣明君。
此詩全用實體字,字間疏蕩別致,句聯(lián)開合有度,首聯(lián)“天”以“長”喻、“地”以“闊”比,引出“去國離家”,以“嶺頭分”對應(yīng)“見白云”來展現(xiàn)朋友分離后的相思與無奈,“長”“闊”二字點明貶謫的遙遠,“國”“家”二字則感嘆流放之地與家鄉(xiāng)的惆悵;二聯(lián)順承而下,拈出對家鄉(xiāng)(洛浦)風光的向往,啟下展現(xiàn)處地的環(huán)境惡劣(高山瘴氣),“預愁見耳,先寫聞,更慘栗”(《唐體余編》);三聯(lián)更進一層,“南”以“浮”起、“北”以“望”穿照應(yīng)第一句的“分”字,表達自身對前景的憂慮;四聯(lián)闡發(fā)幽思,發(fā)言警挺,一“何”字道不盡的是詩人永遠效忠圣君的根本理想,“如海平波定無谷縐,三四蟬連無跡”(《唐詩評選》)。而“兩地江山”“洛浦風光”“祟山瘴霧”,字字行云流水、工整細膩,“不著景物,寫送清空,初唐唯此一篇”(《唐風定》)。
宋代羅大經(jīng)認為“作詩要健字撐柱,活字斡旋……,撐住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車子有軸”(《鶴林玉露》),此詩以“遙”為起點,“交情在‘遙同’二字,前六句字字是遙同,卻不明說,事本失意,詩亦悲涼,寫‘遙同’無痕”(《唐詩成法》),通過“長”“闊”“似”“聞”“處”“望”等實體字來展現(xiàn)友情與忠情,三“何”字既有對前去之地的彷徨與迷茫,又直抒胸臆地表達了自己仍然希望能夠報效朝廷。又如其“還將合浦葉,俱向洛城飛”(《喜赦》),“拓落縱筆、反覺婉雋,通首有飛舞之興。杜陵《收京作》意態(tài)與此正同,足明詩家所尚斷在生氣也”(《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因而陸時雍認為“沈佺期吞吐含芳,安詳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叮叮,覺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語,品之所以為美”(《詩鏡總論》),可謂中肯之論。
(二)句法
沈佺期為后人詬病的是其寫作了大量的應(yīng)制詩。譚優(yōu)學認為,沈佺期的應(yīng)制詩歌拘限特多,乏由衷之言,如彩花臘人,然終乏生氣精神,其低者則卑辭邀寵;高者訴諸理智,僅具客觀認識作用而已[4]。而葛立方則認為“應(yīng)制詩非他詩比,自是一家句法,……典實富艷爾,若作清癯平淡之語,終不近爾”(《韻語陽秋》卷八)。試看其《興慶池侍宴應(yīng)制》:
碧水澄潭映遠空,紫云香駕御微風。漢家城闕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鏡中。
向浦回舟萍已綠,分林蔽殿槿初紅。古來徒羨橫汾賞,今日宸游圣藻雄。
此詩作于公元唐中宗景龍四年(710年)四月六日,非常符合應(yīng)制詩的“三步式”。首聯(lián)運用了最流行的慣例,把帝王及朝臣幻想成天上的神仙,“此為避實筆,取虛筆,非俗儒之所以與矣”(《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二聯(lián)描寫式地展開,采用唐詩中流行的“迷惑的比喻”,含蓄蘊藉地表明比喻的虛構(gòu)性,直率自然,具有戲劇性的秩序和宏壯的音調(diào),已經(jīng)與盛唐氣象無二;三聯(lián)深入一層,細取特定景象,舟前的浮萍與殿前的木槿由近及遠,利用“分”打破視覺延續(xù)的景色;尾聯(lián)以頌美作結(jié),把中宗的詩與漢武帝相比,取虛而避實,贊頌唐中宗在“雄”的方面更勝一籌。
“起句破興慶池,次句破宴,皆帶興象;中二聯(lián),兩大景、兩細景分寫;收侍宴應(yīng)制;氣象高華渾罩,與右丞同工”(《昭昧詹言》),句句繁華輝映,瑞氣端詳,不著一字,而盡顯主旨,典重暢達,言約義豐,另如“預此陳古事,敢奏興亡言”《初冬從幸漢故青門應(yīng)制》、“然兵非帝念,勞物豈皇情”(《昆明池侍宴應(yīng)制》),以暢達之句寄寓敦厚之情;而“云間樹色千花滿,竹里泉聲百道飛”(《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莊應(yīng)制》)、“嶺上樓臺千地起,城中鐘鼓四天聞”(《從幸香山寺應(yīng)制》)、“溪水冷冷雜行漏,山煙片片引香爐”(《篙山石涂侍宴應(yīng)制》),實虛結(jié)合則顯闊達之精思。因而胡應(yīng)麟認為,“沈(佺期)集,……句法宏贍,音節(jié)雄亮,比偶精嚴?!保ā对娝挕肪硭模?/p>
(三)章法
楊載認為,律體“起(破題)要突兀高遠,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承(頷聯(lián))要接破題,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轉(zhuǎn)(頸聯(lián))要變化,如疾雷破山,觀者驚愕;合(結(jié)句)必放一句作散場,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盡而意無窮”(《詩法家數(shù)》)。試看沈佺期的唐享龍池樂章第三章,詩云:
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先天天不違。池開天漢分黃道,龍向天門入紫微。
邸第樓臺多氣色,君王鳧雁有光輝。為報寰中百川水,來朝此地莫東歸。
沈佺期于712年被睿宗以獪險盈惡詔流欽州,后賜死,恰逢唐玄宗登基而被赦,自然感激涕零,由是而作。首聯(lián)破題,贊嘆玄宗橫空出世如出池之飛龍,展現(xiàn)玄宗于朝廷風雨飄搖之際而一震乾坤;頷聯(lián)承題,玄宗似龍意寓其登基乃天意使然,頸聯(lián)轉(zhuǎn)起;以池中倒影輝映皇家邸第,把地面宮殿與上天宮廷統(tǒng)一起來,抒寫經(jīng)過玄宗的登基如鴻鵠展翅,前程輝煌;尾聯(lián)合收,化用傳統(tǒng)隱喻——皇帝即位如登仙。
首聯(lián)起手突兀,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次聯(lián)承起,和平勻稱,情景相生,虛實有度,凸顯生動空靈之致與淵永超邁之妙;三聯(lián)忽轉(zhuǎn)如疾雷破山,使觀者驚愕,但又要靈動自如,切中題之肯綮;尾聯(lián)合之高亢順達,遙與起同。難怪沈德潛由衷感懷:“沈云卿《龍池》樂章,崔司勛《黃鶴樓》詩,意得象先,縱筆所到,遂擅古今之奇,所謂‘章法之妙,不見句法,句法之妙,不見字法’者也。”(《說詩晬語》)
(四)律法
從永明到初唐,新體詩的理論和實踐經(jīng)過長期的摸索,至長安二年(702年)沈佺期任知貢舉時,在接受前人聲病對囑的理論和實踐經(jīng)驗后,正式將這一詩體約句準篇,制成定式,命名為律詩,并以科舉內(nèi)容的形式給予固定,進而迅速為廣大士子所遵循[5]。試看其《古意呈補闕喬知之》:
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
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
此詩曾被人與崔顥的《黃鶴樓》相提并論:“崔賦體多,沈比興多,以畫家法論之,沈詩披麻皴,崔詩大斧劈皴也。……崔詩才氣勝,沈詩法律勝”(《唐七律雋》),一語中的。首聯(lián)流水對,“海燕雙棲”暗用比興,寓意自身形單影只;二聯(lián)正對,借景寓情,九月砧聲催動十年“征戍”之相思;三聯(lián)正對, “丹鳳城南”呼應(yīng)“白狼河北”,“音書斷”伴隨“秋夜長”,使愁思更深一層;尾聯(lián)流水對,“精細嚴整中血脈流貫,元氣渾然”(《唐詩近體》)。
此詩完全符合七律平起入韻的規(guī)范,雖有“拗”(第六句“秋”),但“救”得妥帖(第七句“獨”),首尾二聯(lián)起合有度,中二聯(lián)對仗工穩(wěn),“八句如鉤鎖連環(huán),不用起承轉(zhuǎn)合一定之法者也”(《圍爐詩話》),雖未脫六朝歌行艷體,而托興深婉,比意合宜,深得律體之旨。全詩音爽節(jié)明,獨具風神,難怪被明朝格調(diào)論者何景明與薛君采取為唐人七律第一??梢娖湓诼煞ǚ矫妾殬湟粠?,嚴密工整、清新剛健,初步達到了情、氣、辭、體的統(tǒng)一配合[6]。
“云卿詩,……如雪舞巖林,隨形宛轉(zhuǎn),無象不得,其摛詞麗則,如春在瑤池,氣色照映,自含華態(tài),可謂意象縱橫、同鋒姿媚者也。……曠代高之,無以為過。”(《唐詩品》)通過“廣攝”和“細取”眾多典型意象的組合而達意境的渾融,給讀者以更豐富的審美情感。
(一)“平”中見“奇”
沈佺期詩歌中的意象包括自然界的、社會生活的、人類自身的意象及人類想象等,但這些平常的意象在沈佺期的詩歌里卻能突出奇特的內(nèi)容。試看其《雜歌謠辭·古歌》:
落葉流風向玉臺,夜寒秋思洞房開。水精簾外金波下,云母窗前銀漢回。
玉階陰陰苔蘚色,君王履綦難再得。璇閨窈窕秋夜長,繡戶徘徊秋月光。
燕姬彩帳芙蓉色,秦子金爐蘭麝香。北斗七星橫夜半,清歌一曲斷君腸。
通過落葉、洞房、水精簾、金波、云母窗、銀漢、苔蘚、璇閨、繡戶、彩帳、金爐、北斗等意象,情境幽遠,典麗淸澤。首聯(lián)落葉點秋,帶出深宮杳寒之幽思;二聯(lián)由遠及近,映射月下之孤獨;三聯(lián)以苔蘚陰陰哀怨君王之冷落;四聯(lián)由景及人,暗隱獨守空房的無奈與彷徨;五聯(lián)續(xù)寫洞房曾經(jīng)歡愉之境,更顯落寞怨思;尾聯(lián)由近及遠,自吟清歌,表現(xiàn)斷腸之哀傷。全詩意象選取皆為常見之景,通過錯綜地輾轉(zhuǎn)騰移,打通不同感官的印象,秋夜涼、彩帳暖、麝蘭香、曲歌清,視覺和觸覺的融合互通,自然與人工意象的綜合運用,綿密而不繁蕪,天邊物、眼中景、孤寂人、心中情完美結(jié)合,既有傳承,又有創(chuàng)新,通過女子的淪落影射自己的仕途坎坷,寓意不落窠臼,豐富巧妙,取得了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
沈佺期“詩的獨特意義完全來自于它的各個部分和各個部分之間的獨特結(jié)合方式,雖然理解其中每件事物之一般意義時所需要的那種普通經(jīng)驗不可缺少,但它的意義主要還是來自于其中各個部分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影響”[7]。其“隴山飛落葉,隴雁度寒天”(《隴頭水》),通過隴頭的景色,瑟瑟的寒風中,干枯的樹葉落滿山崗,隴雁在寒冷的天氣中艱難度日,這隴雁似乎是詩人自己的設(shè)身處地,那“落葉”更好像是詩人心境的衰灑,孤寂的隴雁映襯詩人的落寞。這里的“隴雁”“落葉”等意象的選取看似平常,實則象征巧妙,在平常的意象中融入的是詩人難以解懷的深沉之思。
(二)“象”“境”合一
沈佺期常用有限之“象”來表現(xiàn)無限之“境”,在深刻的敘事之道基礎(chǔ)上理解“風神”之情韻[8],給讀者以自我想象的空間,去體會“言外象外”的深刻內(nèi)涵。試看其《雜詩四首其三》:
聞道黃龍戍,頻年不解兵??蓱z閨里月,長在漢家營。
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
武后中宗時期,“突厥橫行于北地,吐蕃跳梁于西睡,對外族侵凌,全乏對策,……薛懷義市井無賴,而三付以對突厥之任,武悠宜、武懿宗皆裙帶兒”[9],無法解決侵擾問題,反而造成連年的生靈涂炭。此詩以夫妻的離愁別怨暗諷當時統(tǒng)治者對外族侵凌的庸懦無能。首聯(lián)意境闊遠,奠抒寫之基調(diào);二聯(lián)借意摹象,婉寓思婦、征夫天各一方的離愁別緒,以“虛圓”的明月,借映照漢朝的兵營來見寄心中的哀怨;尾聯(lián)蕩開意念,追慕理想英雄的存在。本詩通過意象的組合,輔以巧妙的句式穿插,用一人、一月構(gòu)一景,敘一思, “轉(zhuǎn)意象于虛圓之中,故覺其味之長而言之美也”( 陸時雍《詩鏡總論》)。
沈佺期在取“象”構(gòu)“境”時,大多融入鮮明的審美觀照和審美體驗,借以激發(fā)一種強烈的心靈震撼,伴隨著愉悅、醒悟、超越而來的一種訴諸意象展示的思想沖動。因此,在借鑒南朝以來性情與聲色逐漸融合的基礎(chǔ)上,大膽進行取舍,如“人疑天上坐,魚似鏡中懸”(《釣竿篇》),一“坐”一“懸”,靜中有動,擬古用今,“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不虛景,景總含情……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二),其意象的內(nèi)在動力在于對自然的感興,透露出詩和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極致就是 “天人合一”的宇宙之序、自然之序和生命之序[10]。
(三)“音”“畫”相生
沈佺期在意象的選取過程中非常重視意象的整合與融通。為了創(chuàng)造完美的意境,他對大自然豐富多樣的天籟之音進行了精心的選擇,把這些麗水清音提煉成具有濃郁山水氣息的聽覺意象,使音聲、色彩、畫像在整體上有機結(jié)合,情調(diào)統(tǒng)一?!皞魈旎[之音,繪有聲圖畫”,展現(xiàn)出音畫相生的絕妙意境。試看其《入少密溪》:
云峰苔壁繞溪斜,江路香風夾岸花。樹密不言通鳥道,雞鳴始覺有人家。
人家更在深巖口,澗水周流宅前后。游魚瞥瞥雙釣童,伐木丁丁一樵叟。
自言避喧非避秦,薜衣耕鑿帝堯人。相留且待雞黍熟,夕臥深山蘿月春。
此詩采取廣攝與細取的方法將大自然的各種天籟之音與多種景物在萬千變化運動中發(fā)出的音響融合起來,以詩人的靈心、畫家的慧眼和音樂家的敏感來捕捉自然界的音聲畫像,并善于從細小的音像中發(fā)現(xiàn)自然的奧秘,給予詩意的表現(xiàn)[11]。首聯(lián)廣攝“云峰”“江路”“苔壁”“夾岸花”,溪水潺潺,香風徐徐,景以畫生,聲與畫齊,意境邈遠;二聯(lián)細取“樹密”“雞鳴”,叢林的茂密使得鳥兒也難以穿越,然而深處的清脆雞鳴卻預示著“人家”的存在,靜中有聲,以“聲”帶畫;三聯(lián)“頂針”續(xù)意,廣攝“人家”所處之地,細取住宅“澗水周流”,以“畫”帶聲;四聯(lián)細取“游魚”“釣童”“伐木”“樵叟”,靜中有動,音隨動起,畫以動生;五聯(lián)用典(避秦)敘意;六聯(lián)借史詠懷。在一幅聲色幽遠、清凈閑適、世外桃源的絕美畫卷中,詩人以“夕臥深山蘿月春”來詮釋世事滄桑的別樣情懷。
沈佺期律體就是通過大量運用穿插、交叉、重疊、頂針等多種手法,對音響和景物的互動予以巧妙的排列和組合,把視覺和聽覺的感受不經(jīng)意地揭示出來,創(chuàng)造出逼真的藝術(shù)境界。如其“歸路煙霞晚,山蟬處處吟”(《游少林寺》),詩人打破傳統(tǒng)以感慨或闡理結(jié)尾的慣例,緣情于景,寓情于聲,把視覺所觀之處(煙霞)與聽覺所聽之音(蟬吟)有意結(jié)合在一起,充分展現(xiàn)了少林寺的傳奇與古樸,煙霞與蟬吟使詩歌自然產(chǎn)生一種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的音畫藝術(shù)效果,“有氣勢,有光彩,使結(jié)聯(lián)超拔,則高不可及矣”(吳云《匯編唐詩十集》)。再如“芳春平仲綠,清夜子規(guī)啼”(《夜宿七盤嶺》),通過描寫夜宿的節(jié)物觀感,以南方異鄉(xiāng)樹木寓意自己的清白,以“子規(guī)”(杜鵑鳥)啼來寄托離愁哀怨,詩人望著濃綠的平仲(銀杏)樹,聽見悲啼的杜鵑聲,春夜獨宿異鄉(xiāng)的愁思和惆悵油然彌漫,纖巧地抒發(fā)了“獨游”的愁思。
沈佺期律體之“風神”對于盛唐氣象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將進酒》)直接來源于沈佺期的“君不見昔日宜春太液邊,披香畫閣與天連”(《七夕曝衣篇》);李白的“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夢游天姥吟留別》)與沈沈佺期的“電耀耀兮龍躍,雷闐闐兮雨冥”不無關(guān)系。而杜甫對沈佺期律體“風神”的借鑒則更為直接,其“云白山青萬馀里,愁看直北是長安”(《小寒食舟中作》)與沈佺期“兩地江山萬馀里,幾時重謁圣明君”(《遙同杜員外審言過嶺》)如出一轍;其“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與沈佺期“昔傳漳江路,今到鬼門關(guān)”更有異曲同工之妙。因而宋代范溫《潛溪詩眼》中說:“老杜律詩,布置法度全學沈佺期?!弊阋娚騺缙谝云渥陨砩詈竦脑姼璧滋N和高妙的悟性,在詩歌創(chuàng)作追求一種圓融、通朗的境界,書之以風,達之予神,從而外化為人格的純粹,展現(xiàn)審美人生的逆向流動,在感情之真與詩境之美間突出心理的凈化,表現(xiàn)為心靈深化與律詩風神的融通,繼而對后世產(chǎn)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成為初唐詩風向盛唐詩風轉(zhuǎn)變的有力推動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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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 杰)
The “Fengshen” of SHEN Quanqi’s Poetry
YUE Dehu
(Liuzhou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Liuzhou, Guangxi 545006, China)
SHEN Quanqi’s poetry has always been praised for the contribution, but its “Fengshen” is seldom mentioned. His poems’ “Fengshen” is discussed from the language and images. Literature and history are mutually proved. His free choice of words, syntactic erudite, flexible composition, preciseness give readers infinite imagination, Even Li Bai and Du Fu and many other following generations learned a lot from him.
SHEN Quanqi; poetry; Fengshen; influence
2014-07-11
岳德虎(1975-),男,安徽泗縣人,柳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研究方向:唐代文學。
I206.2
A
1674-0297(2015)01-007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