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聿文

李光耀法治立國的『鐵腕』總理

鄧聿文

如果說，在世界諸國退下來的領導人中，在國際上享有巨大聲望者，被譽為新加坡國父的李光耀無疑是一個。美國前國務卿、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亨利·基辛格博士稱李光耀是“世界級領導人”，其智慧和判斷力無人能及，“他不僅僅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卓越領導人，還以其強大的戰(zhàn)略洞察力被公認為一位思想家”。

雖然基辛格的上述評價免不了溢美之詞，但考慮到李光耀以執(zhí)政新加坡這一小島國，能夠獲得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等在內(nèi)的眾多政治人物的稱許，基辛格的這個評價并不算離譜。

不過，雖然李光耀在世界舞臺上長袖善舞，備受推崇，表面地位重要，但很少有國家會真正按照李光耀的建議去行事。這不僅是由于李光耀本人的局限，說到底，也在于與他服務了大半輩子的背后的國家有關。用他自己的話說，“新加坡是實在小得無法改變世界”，因此“不論世界怎么樣，新加坡都得去接受它”。

狐貍與馬基雅弗利的崇拜者

李光耀受到各國政治家的推崇，原因恐怕在于他對新加坡的治理——這個小島國在很短時間內(nèi)被帶入一個富裕文明的現(xiàn)代國家，以及他對世界局勢的洞察。李光耀從1959年出任新加坡自治總理起，一直到1990年，時間長達31年。此后又做內(nèi)閣資政10多年，將新加坡從一個人均GDP200美元的國家，發(fā)展到富裕程度超過美國。

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管理學院創(chuàng)始院長Graham Allison在《李光耀論中國與世界》一書中探討了新加坡成功建設國家所具備的要素，他認為李光耀的成功在于他是個不尋常的結合體，將儒家的集體主義價值觀與英國紳士作風所強調(diào)的道德品質(zhì)中和，以及重視法治。李光耀自己則說，新加坡建國有成有兩大支柱，一是統(tǒng)一語言并與國際接軌，即將英語作為通用語言，使新加坡順利與世界接軌；二是開放的社會，實行對外開放，讓外資把技術、管理與市場帶進來，同時鼓勵移民，以彌補國內(nèi)人才與人力之不足。

若把思想家分成刺猬型和狐貍型兩類，那么，李光耀無疑屬于后者。狐貍在民間形象中，有機智、聰明、狡詐的一面，注重實際，應變能力強，Graham Allison就說李光耀非常實際，對外界的適應能力非常強。他知道世界正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不能及時調(diào)整適應，必然會被淘汰。故狐貍一說很好地概括了李光耀在新加坡的執(zhí)政理念，即如何讓新加坡適應變化著的世界。

對李光耀的認識，最好還是他自己的說法。在《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一文中，李光耀全面剖析了自己的哲學理念、性格和權力觀。他認為，人性本惡，必須加以限制，制止惡的一面，他不相信事物從來是平等的，自稱是個名副其實的務實的自由主義者，愿意直

面問題，不會拘泥于某一種關于治理世界、治理社會的理論。在他對新加坡的統(tǒng)治中，什么是最佳的解決問題之道，怎樣才能為最多的人創(chuàng)造最大的幸福和福利，就采取什么樣的理論和政策。這種高度的實用主義，正是狐貍的生存策略。

李光耀的支持者穿著印有他頭像的上衣

李光耀也從日本人征服新加坡、把英國人趕出去，看到了權力的意義。在日本統(tǒng)治新加坡的三年半中，李光耀曾在日本人手下做過事，這使他看到了權力、政治和政府是密切相關的，明白了在強權政治下陷入困局的人們?yōu)榱松鏁扇∧男獙χ?。因此，在毛澤東提出“槍桿子里出政權”之前，李光耀就深刻地知道了什么是權力。李光耀自己認為正是日本對新加坡的侵略，給他上了一堂最深刻的政治教育課，并鍛煉了其性格，使其成為一個意志堅定、始終如一、堅持不懈的人，腳踏實地做事，直至成功。

不難看出，從哲學理念來說，李光耀是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從權力觀來說，是馬基雅弗利的崇拜者。事實上，這兩者是相通的，一個信奉自然法則的人多半也是權力意志論者。在對新加坡數(shù)十年的統(tǒng)治中，李光耀并不回避這點，毫不掩飾自己是16世紀意大利政治思想家馬基雅弗利的崇拜者。他曾說，自己從不在乎民調(diào)結果和民眾支持率?！拔艺J為，太在意民眾支持率的領導人是軟弱無能的領導人?！薄霸谑苋藧鄞骱土钊宋窇诌@兩者之間，我始終認為馬基雅弗利的思想是對的。如果誰都不怕你，那就毫無意義了?！?/p>

他既是這么說，也是這么做的。李光耀在打擊政敵方面，毫不手軟，他曾把早年與其合作，后來對其統(tǒng)治構成威脅的社會主義陣線領導人林清祥拘禁20多年，驅(qū)除新加坡，后者被一些研究者認為才是新加坡獨立建國的真正英雄。李光耀還透過司法手段如控告誹謗罪等，打壓反對者。新加坡的《國內(nèi)安全法》，授予政府在必要時“不經(jīng)審判”即得以“無限期拘禁”危害國家安全的人士。對西方的批評，他也置之不理?？傊?，在李光耀看來，只要能帶領新加坡在虎豹環(huán)伺中生存下來并生存得很好，有必要使用一些專政手段，任何有損這一目的的行為，都屬于鐵腕打擊之列。

可見，李光耀的上述治國思想和治理手段，同上世紀經(jīng)濟起飛時期東亞的那些政治強人，如韓國的盧愚泰、樸正熙，印尼的蘇哈托，菲律賓的馬科斯，馬來西亞的馬哈蒂爾等沒有什么區(qū)別，他們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在國內(nèi)實行威權或獨裁統(tǒng)治，憑借對政權的牢固掌握，推行國家現(xiàn)代化。

外界把他作為認識中國的“領路人”

說起李光耀，不能不談他同中國的交往及影響。隨著中國崛起為全球大國，在地緣政治中的作用日益顯要，世界多數(shù)國家都想了解中國領導人的想法和政策、中國的走向，此時李光耀的天時地利人和優(yōu)勢就顯示了出來。天時指的是新中之間的密切合作，地利指的是新加坡距離中國不遠，又都是華人社會，了解中國人的思維，人和指的是李光耀

和中國中國三代領導人都有很好關系，和臺灣的蔣經(jīng)國關系也相當不錯，世界領袖中具有這三點者，唯李光耀一人耳。他先后會晤過毛澤東、鄧小平，之后也同江澤民、胡錦濤、習近平等中國領導人見過面。李光耀對鄧小平很推崇，稱贊鄧是一個偉人，意志堅強，靈活務實，說話算話。如果沒有鄧，中國有可能重走蘇聯(lián)老路。他也贊習近平是“曼德勒式人物”。除鄧之外，李光耀還崇拜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英國首相丘吉爾，后二者都是二戰(zhàn)時期的法英領袖。從李光耀崇拜的三人來看，他們其實有共同的特征，即意志堅強，堅韌不拔。這可能也是李光耀自己的性格。

李光耀晚年享有盛譽，別國領導人和商界領袖愿意向他咨詢對于世界的看法，一大原因是他和中國有密切聯(lián)系。

另外，李光耀和鄧小平還有一些相似地方，如施政手法精明務實，政治斗爭經(jīng)驗豐富，自奉甚儉而正直廉潔，深具領導魅力等。所以，1978年鄧小平訪問新加坡，獲得了李光耀的高規(guī)格接待，后者在1989年公開為鄧小平辯護，稱“此類舉措與人權問題無關，是為維護國家穩(wěn)定的必要手段”。鄧小平1978年訪新后，對新加坡和李光耀也留下了良好印象。因此，在兩國建交后，新加坡能夠迅速抓住鄧小平1992年南巡所開啟的中國市場改革之先機，大舉進入中國，形成兩國緊密的合作和經(jīng)貿(mào)聯(lián)系。新加坡自此后直到現(xiàn)在，在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中，起著一種獨特作用，尤其是在21世紀初，掀起了中國的新加坡熱。

在新中的經(jīng)濟往來中，中國受益于新加坡的投資和管理，特別是在中國改革早期，新加坡是中國聯(lián)系世界的一條重要通道。新加坡則受益于中國廣闊的市場。但這只是事情的一面，李光耀加強與中國的聯(lián)系，還隱含著另一個目的或意圖，就是借助中國改革開放，向世界證明新加坡發(fā)展模式和治理方式的成功，蘇州工業(yè)園即是只這一意圖下的產(chǎn)物。總的來講，新中關系是一種互利雙贏模式，但新加坡從中國中國獲得的好處要遠多于中國從新加坡獲得的好處，越到后來越是如此。

鄧小平與李光耀

現(xiàn)在看來，在抓住中國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這個機遇上，李光耀確有過人之處，還在別人猶豫甚至對中國唱衰時，他就看到了中國未來的發(fā)展?jié)摿?，因而提早布局。這使得李光耀能夠放棄意識形態(tài)成見，轉(zhuǎn)而同中國發(fā)展密切關系，其結果，就是李光耀贏得了“中國通”的美譽，成為西方政治家和跨國公司總裁爭相請教中國事務的對象。

總結起來，對李光耀的評價是，終其一生，他是一個不自覺的威權（專制）主義者，對自由民主和人權并不真正看重；也是一個謀略家，善用權謀，崇尚實用。雖然帶領新加坡取得了經(jīng)濟上的成功，但他建立的這套威權體制可能并不適應未來的民主化趨勢。他對國際事務的觀察雖有過人之處，但他關于均勢和遏制的思想與戰(zhàn)略并未超出杰出戰(zhàn)略家的看法，也未能提出一個在這種戰(zhàn)略指導下的行動策略。

(摘自鳳凰網(wǎng)“鳳凰大參考”專欄，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