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
從上海抵烏鎮(zhèn)已是正午。
春日的太陽像少女的臉,溫潤而不失熱切。排著長隊搭上從西柵游客中心往安渡坊的船。一灣碧水中,艄公懶懶地搖著櫓,沿岸的樹綠得晃人眼目。記起兒時讀過賀知章的詩:“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好一個二月,經(jīng)過了許多的春,看過了無數(shù)的柳,幾乎忘卻了“傷春”的我,面對西柵元寶湖畔的柳竟是感動起來。
踏上西柵的街市,青石鋪成的路,石灰剝落露出青磚的墻,紅漆褪去變得灰暗的門面,伸出屋檐的黑色的布瓦。這一切,讓人仿佛走到了從前,走到了穿長衫戴瓜皮帽的前清或是民國時代。創(chuàng)辦于光緒23年的烏鎮(zhèn)郵局迄今尚在營業(yè),屈指間111歲了,稱得上中國近代郵政史上的壽星。
大街上的小巷通著河、連著橋、接著彼岸。倘佯在河岸邊、穿行在街市間,流連在小橋上;聽黃鸝兒在綠樹間婉囀,聞野花兒在水面上飄香,看鸕鶿兒在魚舟上張望。那份隨意、那份安恬,讓困居鋼筋混凝土城堡中的我,仿佛回到了久違的故鄉(xiāng)!
匆匆的腳步走不完西柵72座小橋。點綴在昭明書院、水上戲臺、白蓮古寺、文昌閣、靈水居之間的,是一家家店鋪。從文房四寶、綢布花傘、手工布鞋到臭豆腐、棉花糖、譚麻花,各色貨品俱全,無不打著“烏鎮(zhèn)”的招牌。
滿街的小店鋪編織著烏鎮(zhèn)的熱情和繁華,而宏源泰染坊迎風舞動的拷花藍布、敘昌醬園排列成陣的醬缸、亦昌冶坊“天下第一”的鐵鍋,讓人看到了中國近代工業(yè)的濫觴。
烏鎮(zhèn)以碧流小橋、水閣曲廊、河屋幽巷盡掠江南小鎮(zhèn)之美,更以悠遠的文化遺存令人感懷。僅僅一座歷劫幸存的昭明書院,便足以讓烏鎮(zhèn)人自豪了。1500年前,一個當時最有財勢的人——南朝梁太子蕭統(tǒng),一個當時最有才學的人——太子太傅沈約,在西柵筑室讀書。英年早逝的蕭統(tǒng)有生之年聚天下英才編成《昭明文選》,惠澤后世無數(shù)讀書人。昭明遺跡能不毀于破舊立新的亂世,無疑如地裂山崩中護住了一泓清泉。這或許是少小離鄉(xiāng)、命途多舛、流寓異國的孫木心先生晚年回歸故里、安魂烏鎮(zhèn)的一個原因吧!其實,對文化遺存(如對北京古城)、對人心(如對林昭)的有目的的摧毀,比自然(如火山地震、風侵雨蝕)的損毀更其可怖。因為那是屬于納粹屠猶一類。從這層意義上,因了昭明書院的存在,因了孫木心的返鄉(xiāng),春日浮光里的烏鎮(zhèn)更顯和煦,心底里涌動著對烏鎮(zhèn)人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