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偉

梵高在普羅旺斯的繪畫思想探析

孟憲偉

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是一個陽光燦爛、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梵高在這里度過了其藝術生涯的巔峰時期。梵高在這里不僅創(chuàng)作出了數(shù)量驚人的優(yōu)秀作品，也提出了一些具有真知灼見的藝術觀點。對他這個時期的繪畫思想其進行系統(tǒng)整理與分析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深入理解梵高及其繪畫藝術，也有助于油畫創(chuàng)作理論的深入與完備。

梵高 浮世繪 印象主義

梵高在世上僅僅活了37年， 其繪畫生涯也只有10年（1880～1890），可是卻為后人留下了大量的藝術財富。 梵高一生顛沛流離，輾轉(zhuǎn)于海牙、倫敦、埃頓、紐蘭、安特衛(wèi)普等地。1886年他在弟弟提奧幫助下來到了藝術之都——巴黎，在印象派與浮世繪的影響下，梵高的畫作色調(diào)逐漸響亮起來。1888年2月，梵高離開巴黎前往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在普羅旺斯，梵高不斷超越印象派的表現(xiàn)手法與藝術理念，并逐漸形成了具有強烈主觀色彩的新畫風。梵高作為一位勇于探索的畫家，在繪畫理論方面也提出了一些很有見地的論斷。

一、熱衷于繪畫的裝飾性情趣

梵高早期的油畫色調(diào)曾經(jīng)一度灰暗，這與他深受倫勃朗的影響有關。 梵高早期作品《食土豆的人》明顯體現(xiàn)了這種特征，畫面色調(diào)多是棕褐色的。 受印象派與浮世繪影響，梵高開始在畫中追求響亮的色彩和裝飾性情調(diào)。 十九世紀中葉，東西方自由貿(mào)易相當繁榮，色調(diào)清新且具有濃郁裝飾趣味的日本浮世繪引起歐洲許多畫們的廣泛關注。梵高在安特衛(wèi)普時，就對這些浮世繪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并且收藏了數(shù)百張浮世繪作品。梵高在致妹妹威廉明娜的信中說：“加強所有的色彩能夠再次獲得寧靜與和諧。大自然中存在著某種類似瓦格納的音樂的東西，盡管這種音樂是用龐大的交響樂器來演奏的，但它依然使人感到親切。每當我進行選擇的時候，我總是偏愛陽光和豐富的色彩效果，這不禁使我想到，也許將來會有許多畫家跑到熱帶國土上去畫畫。比如，當你處處發(fā)現(xiàn)日本的繪畫，不論是風景還是人物，色彩都是那樣鮮艷奪目時，你一定會產(chǎn)生繪畫革命的思想。 ”①在浮世繪的影響下，梵高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追求十分響亮的色調(diào)，從而使畫面產(chǎn)生較強的視覺沖擊力。欣賞梵高這個時期的油畫作品，猶聆聽雄壯激昂交響樂一樣，讓人心情澎湃。

梵高喜歡強烈陽光下的色彩，為此他只身前往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作畫。梵高喜歡用對比鮮明的互補色作畫，紅色與綠色、黃色與紫色、藍色與橙色相互交織在其畫面中。 他在致皮埃爾·勃納爾的信中說到：“假如你運用藍色， 你就必須放進黃色，也要放進橙色，你說是不是？ ”②大量地使用對比色，會使畫面交相輝映，產(chǎn)生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受浮世繪影響，梵高簡化色彩，弱化環(huán)境色，使用平涂畫法進行油畫創(chuàng)作。 梵高在創(chuàng)作《阿爾的臥室》 時寫到：“以簡化的色彩來賦予室內(nèi)各種物品一種崇高的風格，往往使人聯(lián)想到休息或睡覺……這個房間的陰影和投影都被隱去了，整幅畫像日本版畫那樣，是以單色平涂方法自由繪成的。 ”③梵高到普羅旺斯的阿爾之后的畫風與以往有著很大不同，他沖破了傳統(tǒng)寫實主義和印象派的色彩理念，不斷融入東方繪畫的審美情調(diào)，從而使自己繪畫趨于簡約化、平面化，裝飾趣味愈發(fā)濃郁。東方繪畫注重線的表現(xiàn)形式，追求線的節(jié)奏與韻律，這種以線造型的審美情趣也被梵高有意識地運用到自己的油畫創(chuàng)作中。 系列靜物油畫《向日葵》是梵高在阿爾一度熱衷的題材，典型地體現(xiàn)了梵高繪畫中的裝飾性特征。德國慕尼黑新美術館收藏的《向日葵》是梵高在1888年8月所創(chuàng)作的，該畫的背景以大面積的平涂手法來表現(xiàn)，物體的空間關系以簡潔的褐色線條加以明確，這里沒有縱深空間，沒有微妙的環(huán)境色和層次清晰的明暗過渡。畫中顏色對比十分鮮明，淡藍色的背景襯托著金黃色的向日葵，深綠色的葉子環(huán)繞著橙黃色的葵花瓣，洋溢著濃郁的裝飾情調(diào)。

二、追求色彩的主觀化與圖像的象征性

1886年，梵高在安特衛(wèi)普美術學院學習時，他完全不顧學院的教法，發(fā)瘋地畫模特兒，速度快得驚人，顏色涂得很厚，簡直要從畫布上滴落下來。在西貝爾的素描課上，希臘女神維納斯被梵高畫成了健碩的弗蘭德斯婦女，這顯然違背了物象不容改變的古典法則，他與西貝爾爭吵之后憤然離去。 梵高對古典主義學院派因循守舊的畫風十分不滿，他在給妹妹威廉明娜的信中訴說了自己對保守勢力的不滿，認為他們像泡沫一樣不會長久。梵高在印象派的啟發(fā)下運用明亮的色彩作畫，但他很快又超越了印象派對色彩的觀點。1888年，梵高在剛到達阿爾時給提奧寫的信中說到：“我又返回到認識印象派畫家以前在鄉(xiāng)下所保持的思想。如果印象派畫家立即對我的作畫作畫方法橫加指責，我不會感到驚訝，因為滋養(yǎng)我的創(chuàng)作方法的，與其說是他們，不如說是德拉克羅瓦的思想。我不力求準確地再現(xiàn)我眼前的一切，我自如而隨意地使用色彩是為了有力地表現(xiàn)我自己。 ”④梵高既不對客觀物象作逼真的再現(xiàn)，也不追求純粹的抽象，他提倡的是一種情感化的、主觀化的創(chuàng)作方式。

梵高不拘泥于客觀物象的準確描繪，他以自己強烈的感受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 梵高在畫一位畫友尤金·波西的肖像時說到：“為了完成它，我現(xiàn)在要做一名主觀任意的色彩家。我夸張他的頭發(fā)的金色，甚至還調(diào)入橙黃色，用各種鉻黃和淡檸檬黃。 在頭部的后面，我沒有畫那簡陋房間的普通墻壁，我畫的是無限，一個我所能調(diào)制出來的最飽滿、最強烈的藍色背景。依靠把明亮的頭放在飽滿的藍色背景上這種簡單的配合，我得到了一種神秘的效果，猶如在蔚藍天空深處的一顆星星。 ”⑤梵高在這幅畫中為了加強色彩的對比性，用了一些鮮艷的黃色畫頭發(fā)和面孔，背景也被處理成深藍色，二者從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虛擬的藍色背景中點綴了一些不停閃爍的星星，寓意尤金·波西是一位“夢想的詩人”。 色彩對梵高來說是具有強烈的內(nèi)在感情的，他特別喜歡用黃色，用黃色畫麥田、向日葵和太陽，黃色對梵高來說是一種溫暖的、興奮的顏色，黃色之中蘊含了他對生活的無限渴望。 梵高在創(chuàng)作《夜間咖啡館》時說道：“我試圖表現(xiàn)一種思想，即咖啡館是一個使人墮落、發(fā)狂或犯罪的場所。 因此我用柔和的路易十五綠和石青色去表現(xiàn)，影射它作為下等客房的那種黑暗力量。用黃綠色和綠藍色構(gòu)成對比，所有一切均處在像魔鬼的煉獄般淡淡的硫磺色氛圍中。 ”⑥梵高繪畫中的色彩具有豐富的象征含義，流露出他對所描繪事物的強烈感情。梵高在給提奧的信中說道：“但我本人，恕我直言，反而在尋求我到巴黎之前就在尋找的東西。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是否有人談過示意性的色彩，德拉克洛瓦和蒙蒂切里雖未曾談及過，卻實踐過。 ”⑦梵高認為畫中的色彩不僅僅是客觀物體顏色的描繪，更重要的是促發(fā)某種激情。他認為藝術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事情是真實地表現(xiàn)自己，充分地表現(xiàn)自己，從而探索出一種表現(xiàn)主義的繪畫語言。

梵高的繪畫具有強烈的象征主義色彩，不論是他的早期作品《食土豆者》，還是后期作品《收割者》、《向日葵》、《麥田上的烏鴉》，其中蘊含了一些象征主義的成分。 梵高在與高更分手后，畫了高更的棕紅色的椅子，空椅子上點著蠟燭，并放著兩本小說?？找蜗笳髦?jīng)親密的朋友的離開，也流露出梵高對這段生活的深深懷念。《魯林夫人》是阿爾當?shù)匾晃粙D女的畫像，梵高又稱它為《搖籃曲》。 慈祥的婦人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搖籃上的繩子，好像正在哄著嬰兒睡覺。 梵高希望這張畫的色彩能夠奏出搖籃曲，漂泊在外的水手能夠從畫上感覺到母親的呵護與撫慰。梵高一生流浪海外，過著孤獨的生活，或許他也希望從此畫中感受到母親的溫馨。 揚·皮亞洛斯托基在《梵高的象征主義》一文中說到：“與古代大師們?nèi)鐐惒室粯樱?梵高亦賦予純粹的藝術成分以象征意義。 悲哀、歡樂、生命和死亡，在梵高的繪畫中，不單單呈現(xiàn)于孤獨的、眼神茫然的老人、晴空下悅目的橋梁、金色和熾烈的太陽、平和的絲柏和包含著愉快回憶的椅子的形式中，亦呈現(xiàn)于畫面的不安和流暢起伏、痛苦和撫慰的色彩，以及和諧——洋溢著真正的溫暖或最終的不和諧，生命在其中熄滅——的形式中。 ”⑧梵高繪畫中的象征主義不僅體現(xiàn)在他所描繪的題材上，也表現(xiàn)在他的畫面形式中。

三、注重筆觸的節(jié)奏與旋律

梵高的繪畫留給我們最深的印象，除了那絢麗的色彩之外，就是那強有力的筆觸了，這種連續(xù)不斷的、急速流動的、扭動盤旋的筆觸不時地震撼著我們。古典主義路線下的人物畫多用薄畫法畫成，畫面多光潤平滑，沒有明顯的筆觸。 十七世紀畫家魯本斯和哈爾斯，在畫面中表現(xiàn)出明顯的筆觸，使畫面洋溢著一種輕松閑適的情調(diào)。 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洛瓦提倡“自由筆觸”，認為筆觸只要運用得當，就有助于藝術形象的塑造。印象派徹底打破了傳統(tǒng)固有色觀念，使用細碎的筆觸來表現(xiàn)斑駁陸離的室外景色。印象派繪畫中的自由流暢筆法對梵高的啟發(fā)很大，他發(fā)現(xiàn)這種略顯粗狂筆法比較能展示畫家作畫的激情。梵高本來就喜歡用厚重的顏料作畫，又受浮世繪簡潔線條畫法的影響，最終形成了一種奔放流動的用筆方式。 皮埃爾·戈代在《文森特與印象主義》一文中說道：“筆觸，對梵高說來，亦是一個重要的成分?？藙诘隆つ蔚男⌒〉摹禾枴诲e、儲存和堆積，最后化合成總的顫動的效果——復活大氣的幻象，或?qū)⑽矬w包裹在精確的瞬間效果中，而梵高的‘影線’則干凈地和直接地表現(xiàn)，產(chǎn)生一個全然不同的感覺，起著全然不同的作用。‘影線’是一種簡化的方法，與擅長處理光的畫家和色點法畫家的方法背道而馳，它旨在提取風景、臉龐、樹木或花卉的典型特性，并不顧及光的剎那效果。 ”⑨梵高到了阿爾之后不再拘泥于印象派的繪畫方式，為了強化作品的視覺沖擊力，經(jīng)常使用長短不一的線條來塑造形象。這種按照一定規(guī)則排列的線條能產(chǎn)生一種強烈節(jié)奏與韻律，宛如激昂澎湃的樂曲。

筆觸可以塑造畫面肌理，增強所繪對象的體積感。梵高以厚重的筆觸來畫向日葵，花盤上印上了凸凹不平的筆痕，花葉上留下了隆起的線條，從而使向日葵具有強烈的立體感和真實感。梵高以厚重的筆觸來處理畫面的手法也把自己作畫的情緒融入到各種形式的筆觸之中，使繪畫朝著表現(xiàn)主義的方向發(fā)展。 梵高在信中寫道：“筆觸一下連接一下，象字句在談話里或信札里，——人要趁熱打鐵，——然后我仍然感到那生命，如果我完全狂野地把作品噴射出來——這樣孤獨，這樣孤立，我計算著某一定瞬間的激動，然后讓我自己走向過分。 在有些瞬間里，一個可怕的明澈洞見占據(jù)了我。 在大自然面前占住了我的激動，在我內(nèi)部升騰上來達到昏暈狀態(tài)。”⑩強而有力的筆觸不僅能使畫面產(chǎn)生一種視覺上的韻律，也使所塑造的藝術形象有一種生氣勃勃的力量?！缎且埂肥氰蟾哂?889年6月在圣雷米所作的一件作品，畫面展示了一個天旋地轉(zhuǎn)、眼花繚亂的星空景象。 月亮在閃耀，星云在扭動，柏樹在燃燒，迅猛厚重的筆觸漫天飛舞，激蕩起陣陣漩渦，令人驚心動魄，猶如在聆聽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梵高在臨終前寫到：“我再一次鄭重地重述一遍， 一個盡自己 最大 努力勤 奮不 懈的人 ， 肯定 會獲得 成功 。 ”?梵高去 世 之 后 ，其藝術成就獲得了世人的認可，他被譽為倫勃郎之后荷蘭最偉大的藝術家。 梵高的畫風引發(fā)了野獸派與表現(xiàn)主義的興起，對西方美術的進一步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美】赫謝爾·B·奇普，呂澎譯．．塞尚，梵高，高更通信錄[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27．

⑧⑨【荷】韋爾什·奧夫沙羅夫，劉明毅譯．梵高論[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129．

⑩宗白華．宗白華美學文學譯文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2：227．

?【荷】文森 特·梵 高，張恒 ，瞿維 納譯 ．梵 高藝術 書簡 [M]．北 京：新星 出版社，2010：419．

作者單位：徐州工程學院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