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劍

摘 要：泰戈爾不僅是一位著名的詩人，他在小說上亦取得非凡成就。泰戈爾小說中悲劇的女性人物是理解泰戈爾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線索。本文以《摩訶摩耶》、《素芭》、《女乞丐》、《一個女人的信》等小說為例，淺析泰戈爾小說中的女性悲劇。

關(guān)鍵詞：泰戈爾;小說;女性悲劇

羅賓德羅那特·泰戈爾一生作品篇帙浩繁，不僅有舉世矚目的詩歌，如《吉檀迦利》等，多部中長篇和短片小說也贏得廣泛稱贊，他的作品中噴溢著對苦難國家的熱戀，對婦女的深切同情，對兒童天真的喜愛。印度人說“他是誕生在歌鳥巢的孩子，他的戲劇、小說、散文……都散發(fā)著濃郁的悲憫氣息?！盵1]P（3）他的短篇小說描寫十九世紀(jì)末二十世紀(jì)初的印度社會狀況，如實反映了封建主義、男權(quán)主義下女性的真實生活。那些遭受壓迫的少數(shù)民族、深受婚嫁上的早婚制、嫁妝制、薩蒂制的世俗牢籠的那些可人兒，譜寫了一曲曲壯麗的悲歌。

泰戈爾的短篇小說中塑造了多種不同的女性形象，她們大都身如沙粒，隨風(fēng)而飄，無處可依，任憑宗教、家族、神權(quán)、男權(quán)擺布和摧殘，隱忍、死亡或者像娜拉一樣出走是她們最可能的選擇。這些女性是傳統(tǒng)社會釀造的苦果，她們用被嚴(yán)重戕害的靈與肉譜寫一曲曲印度女性的悲歌，悲音繞梁，今人共哀。

《摩訶摩耶》是泰戈爾描寫印度封建禮俗的佳作，反映出其對女性生活的漠視，強烈批判了印度的陳規(guī)舊俗——童婚制度、寡婦殉葬制度、種姓制度?！赌υX摩耶》中，摩訶摩耶出身名門，與青梅竹馬但出生低賤的羅耆波感情深厚，但被摩訶摩耶的哥哥帕凡尼查蘭發(fā)現(xiàn)，泄恨似的將摩訶摩耶嫁給行將就木的高貴老婆羅門，摩訶摩耶成寡婦后按慣例被殉葬，天公作美，下起大雨，但“火葬堆的烈焰用它無情的舌頭舔凈了摩訶摩耶左頰的美麗”[2]P（112）。事后，與羅耆波再續(xù)前緣，羅耆波并不快樂，摩訶摩耶臉上遮傷的沙麗時時刻刻粉碎活生生的希望。摩訶摩耶沉靜的性格似乎每天都在使羅耆波的生命枯萎下去，羅耆波最終在摩訶摩耶沉睡時揭開了她臉上的沙麗，摩訶摩耶發(fā)現(xiàn)后，摩訶摩耶走出房間頭也不回，再也沒有回來。

《摩訶摩耶》是女性的悲歌，文本中隱含有三個悲?。浩湟?，殘酷嚴(yán)苛的種姓制度對女性不近情理的身心殘害，這里無所謂親情，只有種姓的維護與不可侵犯，摩訶摩耶的哥哥帕凡尼查蘭親自把摩訶摩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耐葡蛩劳?。其二，女性自身在長期壓抑與剝奪之后的馴服，世代累積的壓迫已把服從在女性的意識形態(tài)中合理化，摩訶摩耶將要嫁給垂死的老婆羅門時，她沒有一點反抗的表示、摩訶摩耶婚后第二天她就成了寡婦，她并不為此過于悲傷即可看出。其三，女性不僅被馴化，被種族摧殘的自身也進化成種族的圣斗士。摩訶摩耶與羅耆波與其說是戀愛，不如說是羅耆波的單相思，起碼是一種不健康的戀愛。摩訶摩耶天生莊重、高高在上的接受羅耆波的膜拜與愛戀，羅耆波處處充滿千求萬懇與對摩訶摩耶的畏懼。當(dāng)羅耆波求婚時，摩訶摩耶不加思考的拒絕。羅耆波知道摩訶摩耶一搖頭，便是主意已定，人間誰也無法扭過她來。最后兩人又走到一起，其實是摩訶摩耶無家可歸的無奈之選;其堪稱是比“娜拉”更堅決的出走，對男權(quán)的義無反顧的抵抗，毋寧說是尊貴的光環(huán)、美麗的沙麗后隱藏的污點被低賤的崇拜者發(fā)現(xiàn)后的無地自容，是一種被僭越的負(fù)氣出走?！皯賽凼且换厥拢Y(jié)婚又是另一回事。這句話一語道破了印度教社會“不道德的”宗教婚姻制度的實質(zhì)?！盵3]P（110）婚姻的悲劇根源于病態(tài)社會，但也賴于摩訶摩耶們對病態(tài)等級社會的維護。

《摩奴法論》是印度教最為崇拜并世世代代人人遵從不悖的法典，具有根深蒂固的世代威懾力，規(guī)定人們的行為舉措，是世間正義。《摩奴法論》規(guī)定一個30歲的男子應(yīng)同12歲的幼女結(jié)婚;24歲的男子應(yīng)同8歲的幼女結(jié)婚;賢婦應(yīng)該敬夫若神。印度經(jīng)典史詩《羅摩衍那》中的悉多同樣是在很小的時候嫁給羅摩，被作為后世模范。之所以奉行早婚，是為了保證女孩的完全純潔。男子對“潔癖”的情有獨鐘，“成就”了一個個女性的生死之殤。

小說《素芭》寫了一個美麗聰慧的啞女的生活狀態(tài)和遭遇，揭示其悲劇的命運。素芭是一個啞女譜寫的婚姻悲歌。素芭是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女兒，從小不會說話，她的兩個姐姐都照例賠了錢好不容易嫁了出去，啞巴素芭成了父母的心頭痛;她母親也討厭她，“無論如何，當(dāng)孩子是個女兒時，對母親來說，生孩子的恥辱顯得更加嚴(yán)重”[4]P（10）母親覺得素芭是自己身上的污點。素芭內(nèi)心敏感，知道人們不喜歡她，總是偷偷地躲在一邊，溜到水邊，從大自然中尋取慰藉。小溪的微語、船夫的歌唱、葉響，鳥鳴都和她的心跳糅合在一起。素芭內(nèi)心世界豐富多情，并不孤單，在沉默世界里自得其樂，牛棚里的兩頭母牛、幾只山羊和一只小貓都是她的朋友，但悲的是這些“朋友”是無言的，不知道素芭的真實想法，這是無知己之悲。唯一的高級動物朋友浪子普拉達(dá)，素芭于她而言只是陪伴，可有可無，他只是都喜歡有個伴，當(dāng)?shù)弥匕艑⒁黾藜訝柛鞔饡r，只是云淡風(fēng)輕的開個玩笑，就又專心釣魚去了。沒有人憐惜呵護理解素芭，這是被棄之悲。出嫁被發(fā)現(xiàn)是啞女后，丈夫家“要娶一個會說話的妻子”?；橐鲋删土艘粋€悲劇的素芭。

《女乞丐》中的家道中落又痛失愛女的的寡婦乞丐的描繪，最能凸顯著泰戈爾的人文情懷。文中描寫女孩科莫爾與奧莫爾青梅竹馬相愛，但奧莫爾要去邊陲學(xué)習(xí)打仗，科莫爾與母親生活窮困潦倒，被迫嫁給早已覬覦科莫爾的莫洪拉爾，受盡欺凌。奧莫爾滿懷信心的回來與科莫爾締造美滿生活，卻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他覺得不應(yīng)該妨礙這位出嫁的姑娘履行自己的義務(wù)，因此第二天他就放下科莫爾走了。最終科莫爾含恨芳齡謝世?！逗舆叺呐_階》用優(yōu)美的詩意化的擬人手法，寫一個8歲做寡婦，十余年后才與“死了的”師尊丈夫相見但終魂歸恒河女孩苦森。《骷髏》里年輕貌美的女人在丈夫生前整日提心吊膽，丈夫死后愛上溫文爾雅的家庭醫(yī)生什西錫卡爾，得知心上人另娶她人的夜晚，喜慶喇叭奏聲震天，女人穿上巴拿勒斯的沙麗;把放在箱子里的所有首飾珠寶，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佩戴上，生活唯一的希望破滅后也將自己的青春焰火熄滅。醫(yī)生對她是有感情的，可是為什么沒有與她結(jié)為連理，想必不僅因為大夫?qū)⒃谶@場婚姻中得到一萬二千盧比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還因為她是個寡婦?！娥囸I的石頭》里描寫到一群快樂的活潑的姑娘來河畔洗澡，寂靜的山麓、河邊的臺階、杳無人跡的宮殿，沒有任何聲息，景色美不勝收。但是這些昔日的姑娘在錦瑟華年里卻是供貴族享用，這已然成了時代的悲音。泰戈爾以優(yōu)美的散文化的語言默默控訴統(tǒng)治者的荒淫殘暴與對無數(shù)清純少女的殘害。泰戈爾筆下芳齡謝世的女性皆是出于社會的逼迫，用生命了解生前的無奈與壓迫，死是她們最好的歸宿，在死亡的國度里，死去的女人都是偉大的，她們以死無聲控訴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命運的戕害。

泰戈爾筆下也有一些真正走出牢籠的新式印度女性?！兑粋€女人的信》中以第一人稱塑造的出走的次媳姆麗納爾，是真正的覺醒的有反抗精神的女性。姆麗納爾聰明堅強美貌，得天獨厚的智慧并不被大家認(rèn)同，美麗也逐漸被拋到九霄云外，只有她堅強的個性支撐著她對待家庭的苛待與最終選擇的出走?？蓱z丑陋遭受欺凌的女孩賓杜被姆麗納爾收容，但賓杜的悲慘命運徹底喚醒了姆麗納爾，徹底的撕毀了擋住姆麗納爾的黑幕。她以不再是那種對封建習(xí)俗俯首帖耳、逆來順受的舊女性，而是一位堅決打破舊式家庭的幽禁、走向新生活的具有叛逆精神的新女性。如文中所說：“今天，我面前展現(xiàn)的是蔚藍(lán)色的海洋，我頭上漂浮的是乳白色的云彩。” [5]P（52）這些姆麗納爾決絕的出走成就了一個新女性。

泰戈爾筆下的女性多種多樣，都充滿著對女性的人道主義關(guān)懷。女性解放在印度必然步履維艱，她們頭上的烏云經(jīng)過千百年的累積，她們要反對的是千年的吃人的禮教和整個社會的殘害。解放要用無數(shù)女性的血和淚去換取。盡管道路曲折，但是只要心中有光，這荊棘叢的花兒必然綻放。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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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倪培耕.泰戈爾詩化小說·選本序[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