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宏很瘦,我也很瘦。我瘦而弱,他瘦而硬。李賀《馬詩》云:“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鼻迨莶⒉环凌F血本色。他有近乎靦腆的笑,不羼假。他話不多,硬語盤空。他懂文學(xué),眼界高,對于性情文字,共鳴不已。深于情者,內(nèi)心深處熔爐般熾熱,不熾熱也便無此錚錚鐵骨。金屬的特性,使他雖于極喧鬧處當(dāng)軸,而清涼如局外,絕無叱咤吆喝、不可一世的官威,始終有脫巾獨步的狷介超逸。
畢竟是金屬,他有殺伐之氣。忒嗜與漆鋼斗棋,漆鋼也一樣。我問過不少人,二人棋力究竟誰勝一籌,說法不一??赡芷旃南喈?dāng),才斗志昂揚,每相見眼紅,都在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在戰(zhàn)術(shù)上重視敵人。棋藝上馬虎不得。去年在新疆,劉德宏敬酒致辭說:“在座十幾位,除漆鋼外,歡迎各位到廣西做客。”滿座為之大笑。二人相得,摯友也。
他的學(xué)書道路,也走得硬扎。不管街上流行什么,自執(zhí)主見,一意孤行,以至于險遠(yuǎn)。初看他的字,或許能讓人想到徐生翁、弘一等,而諦視品味,并不一樣。我看劉德宏的字,堅持書寫性,一招一式,皆從墨跡中來,而刪去枝葉,蠲盡浮華,大書深刻,追求的是金石況味。以硬毫緩行潛運,點畫撇拂,節(jié)節(jié)如煅鐵鑄銅,渾勁無匹。
熱鬧人熱鬧事,越看越近,讓人鬧心。他以雕塑的姿態(tài),把熔金出冶般的熱烈,凝固在素紙玄墨間,悠然以遠(yuǎn)。所謂手揮五弦,目送飛鴻,寄意遙深,令人低回。
違其“銅聲”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