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志毅

1963年春天，我去出席團(tuán)中央基層工作會議，那時的會議會期都很長。就以這次會議來說，初到北京時是3月中旬，走在街上還有點(diǎn)寒風(fēng)刺骨的感覺，到了4月上旬，北京動物園里早已是“柳枝吐翠，百鳥爭鳴了”。

三年困難時期已經(jīng)過去了，經(jīng)濟(jì)開始在調(diào)整中復(fù)蘇，加之全國各地的支援，北京的供應(yīng)還算正常。我們住在北京飯店的東樓，硬件自不用說了，軟件也給人十分溫暖的感覺。說真的，這是有生以來最高的享受。

在20多天漫長的會期中，除兩三天安排休息或自由活動外，天天晚上都安排了晚會。不是在團(tuán)中央禮堂看電影，就是到外面什么地方看歌舞或話劇。對我這個對文藝各門類都“全天候”喜歡的年輕人來說，仍感到有些不滿足，比如京劇，雖然討厭它過于繁瑣的程式，但很喜歡它的音樂和唱腔，用時髦的話說，也是京劇的“粉絲”。但會上就是不安排。我暗想，這很有可能是文娛安排者的喜好所決定的吧？這類事絕不會弄到團(tuán)中央書記處去的！而那時報上關(guān)于京劇的廣告又是那么誘人！特別是全國京劇名旦言慧珠由上海來北京演出，地點(diǎn)就在王府井的“吉祥劇院”，離北京飯店不遠(yuǎn)。那幾天的劇目是“玉堂春”，從蘇三起解到三堂會審，夠吸引人的了，但會上絲毫沒有改變晚會內(nèi)容的意思。恰好正逢休息時間，我便決心來個“小自由”看言慧珠去了。下定了決心，中飯時我便將棉衣帶至餐廳，吃完飯穿上棉衣便往王府井跑，到了“吉祥劇院”門口一看，糟了，排隊的至少百十來人。要排到什么時間呀！下午還要小組討論，西南一個組每省三四人，誰不去都打眼，何況并未請假哩！

大概是看出我正在東張西望吧，離售票窗口四五個人遠(yuǎn)，有個陌生的中年人向我招手。我好奇地走了過去，他為了不讓后面排隊的人抗議，裝出我們是同伴的樣子，說：“你來得正好，我天不亮就來的，到現(xiàn)在還沒有喝一口水。你進(jìn)來，我去吃點(diǎn)東西就來?！?/p>

這一招很靈，我成功地?fù)Q他站上了第四位或第五位，可以預(yù)見票就要到手了。輪到我買票時，售票的老頭問我：“要幾張？”我說：“要6張”，意欲將同去的其他4人也包進(jìn)去。誰知他冷冷地甩出一句：“拿證明來！”“沒有”，我如實回答：“是來開會的?！薄皶系淖C明也行，開了再來，下一個！”你也不看看后面排了多長的隊，等開了證明來？“那就先來兩張吧！”我無可奈何地說，生怕失去了位子。他給了我兩張，一看是二樓的廂座。我問他樓下的還有沒有？他有些不耐煩了，說：“這算你運(yùn)氣呢，第一個買的也是樓下倒數(shù)二排?！?/p>

我剛出了行列，那個委托我的人回來了。可見他只在附近隨便吃了點(diǎn)東西。聽說只買到二樓廂座，他不僅不喪氣，反而挺高興，如數(shù)把票錢給了我，說“晚上見”，接著又給了一張名片，說“今后多聯(lián)系。”我接過名片順口說“我沒帶名片?！逼鋵嵤侨鲋e，我根本沒名片。他說：“沒關(guān)系，你叫什么名字？”便掏出一個小本子記上了。其實除了那天晚上在一起看戲外，誰也沒給誰聯(lián)系。從名片上我知道他是江西出差來北京的某公司采購員。那又怎么樣？一張票的交易嘛，久而久之，連形象也模糊了，只記得有這么回事，有這么個人而已。人生旅途中，這樣的事還少？

在下午的小組會上，乘休息時間我將晚上自己要去看京戲的事告訴了同來的3人，他們都表示沒有什么。其中一人要出去看朋友，兩人要提早睡覺“補(bǔ)補(bǔ)瞌睡”。晚上到了劇院對號入座，才發(fā)現(xiàn)我那座位雖屬走廊，卻是側(cè)靠欄桿，正對舞臺，只不過需要側(cè)坐偏頭就是了，氣飽力壯的怕什么？我代購的那一張緊靠右側(cè)。人來了，他還是那么熱情，只不過大家都專心看戲很少說話。

開頭是很短的一場“折子戲”。待過場戲演完后，另換了一套樂器，該主角登場了。這時我方想起聽說名角不僅自帶服裝而且自帶樂器，眼前的一套無疑是言慧珠自己帶來的了，無愧名角。

具有獨(dú)特風(fēng)味的胡琴群體開始齊奏優(yōu)美的西黃倒板，我正全力關(guān)注地盯著舞臺，樓下場子里忽然響起一陣掌聲，“北京人真會捧場，人還沒出來哩！”我暗想。旁邊的那一位忽然拍拍我的肩，“快看，總理來了！”我一回頭，只見周總理在前三排或四排正中匆匆入座。他的周圍有許多人，熟悉的面孔只有郭沫若一個，其余有的是早就入座了，也有隨之而來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我一個也不熟，也許知其姓名，未識其人，如田漢、夏衍等等，這種場合少得了他們？

在之后的一兩個鐘頭里，我始終沉迷于臺上言慧珠的精彩表演和優(yōu)美的唱腔。待到“三堂會審”快結(jié)束時，我往樓下看了看，只見周總理的位子空了，人走了。我不無遺憾地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戲還沒完哩！”旁邊那位“江西老表”立即猜到了我的意思，連忙搭腔：“剛走?！彼f：“他已經(jīng)暴露了，你想想剛才那掌聲！要是等到結(jié)束，他能順利出去？”我不無遺憾地回答了一句“也是！”

其實周總理連今天晚上我已是第三次見到了，還不包括電影上的鏡頭。那時每逢重要一點(diǎn)的會議，以毛澤東為首的黨中央都要接見，只照相不說話，也不握手。地點(diǎn)在懷仁堂后面一個草坪上，那里有一個很大的馬蹄形站臺，可以同時接見幾個會的代表。領(lǐng)袖們出來在“萬歲”聲中，依次照完像，便在掌聲雷動中離去。我已經(jīng)見過兩次，加上兩天后又見了一次，連同這次共4次了。倒是總理1960年到貴州那次沒有見到。原因是在此之前，我和團(tuán)省委副書記陳俠及另一個同志正在黔東南打圈子，記得是在榕江聽到的廣播。

有兩個問題我始終沒有弄清楚：一是什么叫“重要會議”？我第一次被接見是1957年“反右”前夕的團(tuán)中央宣傳工作講習(xí)會和地方團(tuán)報總編座談會，重要嗎？也算也可不算。第二次是1959年我們率領(lǐng)一個少數(shù)民族青年代表團(tuán)參加“五一”活動。也算重要吧。第三次就是這次基層工作座談會。可能是胡耀邦在中央機(jī)關(guān)的威望加人緣，故而掛上了“重要會議”的號。那時每個干部到北京開會，最大的愿望是見到毛主席，也算順民心的事！

第二件弄不清楚的是：每次毛主席他們出來，同來的都有十來個人吧？這里面有政治局常委、委員、副總理，還不包括開會的部門主管。按那時的排列是毛、劉、周、朱、陳、林、鄧，這是下了通知可掛像的領(lǐng)袖人物。但林彪一般不出來，據(jù)說有病。每次都有一二個元帥參加，以陳毅、賀龍最多。他們的出來是由林彪指定或由毛主席點(diǎn)名？或者由中央辦公廳自定？反正參加會議的人一般不在乎這些，領(lǐng)袖們一出來，都把眼光對著毛主席，頂多是毛、劉、周、朱，看清楚他們的氣色和表情，也就心滿意足了。

（作者系中共貴州省委原副書記，貴州省政協(xié)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