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夏天

一、姐姐你在哪兒

“姐姐？你在哪兒？”

我的聲音在屋子里回蕩。我孤獨的身影在四處尋找。

今天我和姐姐玩捉迷藏。她藏，我找。她藏得真好，我找遍了所有角落都沒有將她找出來。找累了，我干脆坐在凳子上，使了個小詭計：“姐姐，我看到你啦，還不快出來！”

平時一聽到這句話，姐姐一定會因為緊張露出馬腳，但這次沒有。屋子里安靜得像一片海，沒有一絲波瀾。姐姐到底藏在哪兒了呢？平時她都會藏在窗簾后和床底下這種輕易就能找到的地方，而這一次她居然藏得這么深，害我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我都找遍了，一無所獲。

難道姐姐跑到外面去了？可這是犯規(guī)哦。

已近落暮，天際浸透了茶色。我沮喪地坐在門口，心道：姐姐去哪兒了？我苦思不得結(jié)果。就在這時，我的目光被院子里晾曬的被子吸引了。今天天氣很好，媽媽特地把冬天的棉被拿出來晾曬。哦！對了！我猛然醒悟——有一個地方我沒有找！

我轉(zhuǎn)身跑回屋里，接著打開儲物室的門，一眼就能看到放置在里面的一只木箱子。它是媽媽冬天用來裝棉被的。剛才我來這兒找的時候，把它漏掉了。我猜，我找到姐姐了，可是……

姐姐真笨哪，她藏哪里不好偏偏藏到這里。只要藏進(jìn)去，箱子外面的鎖把就會自動扣上。里面的人無法出來。而此時，我清楚地看到木箱的鎖把扣住了。我盯著木箱，心里涌起莫名的恐懼感。我心跳如擂鼓，越是接近越是緊張，口干舌燥地直吞唾沫。在觸摸到箱子鎖把的時候，我的指尖微微顫抖。

木箱沒有一絲動靜，安靜得如一副棺材。

伴隨著蓋子被打開，我終于看到了消失半天的姐姐。她靜靜地躺在箱子里，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臉頰粉紅，像睡著的娃娃。

我感受不到她的心跳和呼吸。

她再也不會笑著和我說：“小夕，你好厲害哦，每次都被你找到?！?/p>

姐姐，你醒醒。我的眼睛源源不斷地滲出澀味。

二、這世上沒有后悔藥

姐姐叫小早，我叫小夕。我們出生只隔了一分鐘。是的，我們是雙胞胎。我們長得一模一樣，相似程度連媽媽也認(rèn)不出，她經(jīng)常認(rèn)錯我們。

有時候看著對方，就像在照著鏡子，這種感覺很奇妙。

然而，我和姐姐卻有著天壤之別。她溫柔善良并且樣樣優(yōu)秀，幾乎毫無缺點。我和她相比，實在太遜色了。我的成績不好，不會畫畫，唱歌也難聽。姐姐文靜，喜歡看書和畫畫，因為我們是單親家庭，姐姐有時候還會幫媽媽分擔(dān)家務(wù)。而我是個大懶蟲以及吃貨，只想著好吃的和好玩的。每個人都喜歡姐姐，可他們再也見不著她了。

“姐姐，你醒醒?！?/p>

我彎下腰，輕輕地拍著姐姐的臉。她依然沉睡，沒有回應(yīng)我，小小的臉頰白如紙張。

“姐姐，你怎么了？快起來啦，不許耍賴，我已經(jīng)找到你了！”我摸摸她的臉，有些冰冷。

“再不起來，我可生氣了?！蔽也嫫鹧鹧b生氣，卻徒勞無功。

她死了。我試圖逃避這個可怕的事情。我從未面臨過死亡。

很小的時候，家里的老人去世了。棺材下葬時，那些親戚們痛苦哀號，跪在棺材前死抓著不放，那時的我緊緊抱住媽媽的大腿，不敢作聲。那棺材居然是人死后永遠(yuǎn)的歸宿呢。我不敢想象姐姐躺在那么小的棺材里，沒有新鮮的空氣，也沒有人陪她說話，只能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在泥土里腐爛。

我很無助，不知道該怎么辦，是把姐姐抱出來還是向媽媽尋求幫助。媽媽如果知道是我把姐姐害死了，一定會罵我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姐姐。不然這個時間段她一定乖乖地坐在房間里寫作業(yè)，都是我的錯，非要拉著姐姐讓她陪我玩無聊的捉迷藏！

不，不，不，她還沒死，只是睡著了！我猛地從地上站起來，瘋狂地?fù)u晃著腦袋，我不敢承認(rèn)這個殘酷的事實，跌跌撞撞地把蓋子重新蓋上。我相信，過一會兒姐姐就會睡醒的。她會從箱子里站起來和我說話，然后我們開始新一輪的捉迷藏。

掛在墻上的時鐘嘀嗒嘀嗒，我守在木箱面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姐姐的任何動靜。就在這時，去市場買菜的媽媽回來了。我聽到她在門口換拖鞋，然后進(jìn)了廚房準(zhǔn)備做晚飯。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喚我們倆的名字。驚慌失措的我趕緊跑了出去。

媽媽問道：“姐姐呢？”

“不知道?！蔽夷憫?zhàn)心驚地說。

“這孩子，都要吃晚飯了還到處跑?！?/p>

“嗯——她可能去同學(xué)家寫作業(yè)還沒回來?！?/p>

“你看看你姐姐，你就不能向她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整天就知道玩?！?/p>

“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p>

媽媽又轉(zhuǎn)過身去廚房準(zhǔn)備飯菜。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里播放著平時最愛看的《熊出沒》卻一點也打不起精神來。我只滿心期待著姐姐快點醒過來。

等媽媽做好了晚飯，姐姐還未出現(xiàn)。媽媽看著客廳的鐘表，念叨著：“小早怎么還不回來吃飯，不會出什么事吧？”

我的心咯噔一跳，只能強(qiáng)作鎮(zhèn)定：“不、不會的啦。姐姐一定是忙得忘記了時間，估計很快就會回來了。”

吃完晚飯后，趁著媽媽在廚房洗碗，我又急急忙忙跑去儲物室，打開箱子一看：姐姐仍保持著之前的睡姿，沒有一絲醒來的跡象。正在這時，媽媽走出廚房，叫道：“快出來洗澡啦！”

“來了來了！”我關(guān)好箱子，急匆匆地走出房間。

“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媽媽察覺到我的異樣，抹了抹我的額頭。

“我去洗澡。”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轉(zhuǎn)身回房拿換洗的衣服。媽媽在后面又問了一句：“姐姐回來了嗎？”

我靈機(jī)一動，話直接從嘴里冒了出來：“姐姐回來了”。

“這孩子回來也不打個招呼，真是的?！?/p>

看來媽媽沒有起疑心，我松了一口氣。

“那叫她一起去洗澡吧?！眿寢層只貜N房洗碗。

我回到屬于我和姐姐的房間，打開衣柜，抱著姐姐的睡衣跑進(jìn)了浴室。這是剛剛在我腦海里閃過的絕妙想法——我要假扮成姐姐。

我根本不敢想象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當(dāng)時只是害怕因為姐姐的死而受到責(zé)罵。

穿上姐姐的衣服，戴上姐姐平時喜歡的蝴蝶結(jié)，對著鏡子認(rèn)真端詳幾次，確認(rèn)無誤才從浴室出來。走到廚房門口時，我特意叫了一句：“媽媽。”

媽媽轉(zhuǎn)過身問我，果然認(rèn)錯了：“小早，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快去吃飯?！?/p>

“不用啦媽媽，我在同學(xué)家吃過了。下次我一定早點回來，不讓你擔(dān)心?！?/p>

“真是媽媽的好孩子?！眿寢屔焓秩嗔巳辔业念^發(fā)，嘴里夸的卻是姐姐。我心里一陣酸澀，姐姐若能醒來，那該多好啊……而我卻不得不扮演優(yōu)秀的姐姐。

媽媽從廚房出來后，只看到“姐姐”一個人乖乖地坐在課桌前看書，而我的睡衣則被凌亂地丟在床上。

“小早，你妹妹呢？”

“她洗完澡之后去找顧晨玩了?！?/p>

顧晨是我們鄰居的小孩，大家鄰里好多年，相互關(guān)照和信任，我也經(jīng)常去他家玩。媽媽對此沒有起疑心，只是告訴“姐姐”讓我以后不許太晚出去玩。“姐姐”乖巧地答應(yīng)了。等媽媽出去之后，我偷偷換上自己的衣服，從窗口爬了出去，然后躡手躡腳地跑到門口假裝回來的樣子。媽媽沒有起疑心，我的分飾兩角很成功。

這一次算是順利混過去了。這晚我做夢，夢到姐姐醒過來了。

“小夕，辛苦你了?！彼罩业氖终f。

我抱著她哭得稀里嘩啦：“姐姐，你醒來就好。我多怕你不再理我?！?/p>

姐姐溫柔地安慰我。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guī)е缐魵埩舻男老?，跑去儲物室看木箱子。可是，?dāng)我打開箱子之后，我的夢輕易就破碎了——躺在箱子里的姐姐沒有醒過來。無論我怎么叫喚她，她就是不答應(yīng)。媽媽叫我去上學(xué)的時候，于是我不得不再次扮演姐姐，背著書包出門。

這就像是不斷循環(huán)的游戲。無窮無盡，我在姐姐與自己之間轉(zhuǎn)換。我每天吃兩份飯，洗兩次澡，上學(xué)出兩次門。書包里永遠(yuǎn)帶著姐姐的衣服，毫無破綻得連自己都快無法區(qū)別我和姐姐了。

但是，好景不長。媽媽要把曬了幾天的棉被重新裝進(jìn)箱子里。我當(dāng)然不能讓媽媽這么做，不然姐姐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如今之計只能把姐姐從箱子里移出來，埋掉。這也是讓她得到安息的方法。雜草叢生的后院似乎是最完美的地方。

就在那天，趁媽媽出門上班時，我偷偷地從學(xué)校請假回來。家里沒有人，這讓我的計劃實施得很順利。唯一的問題是，對一個小學(xué)生來說，木箱子比想象中要重。我費了好大的勁把箱子拉出家門，走到后院時已經(jīng)氣喘吁吁，整條手臂澀澀發(fā)酸。

我停下來看了看四周，沒人，很好。節(jié)奏快的城市，過了上班高峰期，這條街就很少看到有人在閑逛。我拿起鐵鍬對著我和姐姐常坐的樹下挖起來。忙了一個多小時，一個深坑呈現(xiàn)在眼前。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接下來，該把姐姐埋進(jìn)去了。當(dāng)我打開木箱子，姐姐還在睡。這么好的陽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卻依然沒有醒來，難過如潮水一般將我淹沒。姐姐，說對不起。我在心中說道。

我將姐姐用漂亮的毛毯包起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jìn)深坑里。一層一層濕潤的泥土覆上毛毯的圖案，慢慢淹沒。直至深坑消失，樹底下多了一圈新土。我無法形容那時自己的心情有多么悲傷，只知道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過后，我怕媽媽發(fā)現(xiàn)箱子的異樣，把箱子從里到外清潔了一遍，還幫媽媽把棉被收好。這一切，都是以姐姐的名義做的。自然，媽媽再次夸贊“姐姐”表現(xiàn)優(yōu)秀，并囑咐著：“你和妹妹玩游戲千萬別鉆進(jìn)這個箱子里，要是反鎖了，可就出不來了?！?/p>

“知道了，媽媽，我會告訴小夕的。”

我心里難過得無法呼吸。姐姐就是因為這樣才死掉的啊，如果媽媽早一些叮囑，如果我早點發(fā)現(xiàn)姐姐藏在那里，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了。

偏偏這世上沒有后悔藥。

留下我，獨自演著獨角戲。

三、姐姐變成了一朵花

我每天都會抽出半小時去埋葬姐姐的地方陪她說話，給她講這一天學(xué)校、家里和大街上看到的事情。沒多久，一夜之間，埋著姐姐的樹底下長出了一朵藍(lán)色的牽?；?。那朵花很美，就像喜歡穿藍(lán)色衣服的姐姐。我于是把它當(dāng)作姐姐，在它面前懺悔：我如果能早一點找到姐姐藏的位置……

“姐姐，對不起。嗚嗚——每天扮演姐姐的生活好累呀。如果媽媽發(fā)現(xiàn)，我該怎么辦？”

那朵花就像能夠聽得懂我的話，在風(fēng)中輕輕點頭。它長得越來越鮮艷。

分飾兩角和內(nèi)心的罪惡感壓得我喘不過氣，傾訴的次數(shù)和時間也多了起來。

那天媽媽發(fā)燒了，躺在床上很難受，而我卻幫不上一點忙。我跑到后院，跟牽?；▋A訴我的苦惱，就在這時，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朵花說話了！

“妹妹，對不起。”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震驚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是姐姐的聲音，我不會聽錯的。

“姐、姐姐，是你嗎？”

牽?；ㄕf：“是我，我是姐姐?！?/p>

那明明白白就是姐姐的聲音。天啊，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我的姐姐變成了一朵花？我感覺在做夢，狠狠地拍了幾次自己的臉。電視里都這樣演的。和電視里的主角一樣，我感覺得到疼，說明這不是夢。

“姐姐，你怎么會……”

姐姐似乎能猜到我問的問題。

“我可能變成了花妖，我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醒來后就變成了一朵能說話的花。妹妹，這些天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是我自己藏進(jìn)木箱里的，與你無關(guān)?！?/p>

“可是……可是……”我仍不能原諒自己，即使姐姐不怪我。面對眼前這朵牽?；ǎ抑荒苣亓鳒I。

“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后悔，而是救媽媽。”

對啊，經(jīng)姐姐提醒，我才想起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媽媽。

“姐姐，我該怎么辦？我好笨啊，什么都做不了?！?/p>

“別哭別哭，你先去街口的藥店買點退燒藥，再買溫度計和胃藥放在家里備用。快去吧，媽媽身體重要?！?

“那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很怕自己一離開姐姐就會消失不見。

“不會的，我保證！小夕治好了媽媽，我還會在這兒。”

我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牽?；u漸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不安的心似乎平靜了些許。我按照姐姐說的給媽媽買了藥，喂她吃下后，還拿熱毛巾給她敷額頭。下午媽媽的燒就退了，她又一次夸贊“姐姐”聰明。

我興奮地跑回后院想要跟姐姐報喜。牽?；ㄈ栽谠帲鼪]有消失，鮮艷的喇叭形狀的花瓣里發(fā)出姐姐的聲音：“妹妹，這都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媽媽也不會這么快好起來?！?/p>

聽到姐姐的稱贊，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姐姐，你回來好不好？我和媽媽都很需要你。我很想你?！闭f著說著，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回不來了。”姐姐嘆了口氣。

我哭得更厲害了：“姐姐，我該怎么辦呀？”

“別哭，小夕，你哭了姐姐更難受。這樣不是很好嗎，至少我還能和你說說話?！?/p>

“那我該怎么辦？我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只會讓媽媽生氣?！?/p>

“不會呀，這次你就做得很好，以后你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做到這些。”

“可我不想你離開?！?/p>

“姐姐現(xiàn)在不會走，我還要幫你變得更好?！?/p>

“真的嗎？你不可以騙我，我們拉勾！”

我伸出尾指，勾住牽?；ǖ幕ㄇo，權(quán)當(dāng)拉勾。姐姐和我舒心地笑了。

有姐姐真好。我想。

之后幾天，姐姐教會我怎么做家務(wù)，連扮演姐姐這件事我也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兩個角色靈活地轉(zhuǎn)換，毫無破綻。?姐姐雖然只是一朵花，可是她能夠回來，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一直處在陰影里的我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歡聲笑語。

這幾天放學(xué)我都和顧晨一起回家，他明顯感覺到了我的變化：“這幾天有什么好事嗎？笑得這么開心。”

我笑而不語，不敢把姐姐的事情告訴他。顧晨雖然年紀(jì)小，但觀察力出奇敏銳。我不能讓他從我的身上探出什么。端詳了我半晌，顧晨就放棄了，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四周，很快抬起手指：“小夕，你快看，那朵花好漂亮！”

順著顧晨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夕陽下長在墻根處一棵黃色的花。是的，它很漂亮，但和姐姐比起來遜色多了。我立即口無遮攔，語帶鄙夷：“丑死了，我姐姐才是最漂亮的！哼！”

“干嗎拿你姐姐比較？你姐姐是人，那是花?！?/p>

“我姐姐變成了一朵漂亮的牽牛花！”話一出口，我立刻意識到了錯誤，急忙捂住嘴。

顧晨用審視的眼神注視著我。我連忙搪塞過去：“我是開玩笑的啦，別信?！比绻瞧胀ㄈ丝赡苷鏁堰@當(dāng)作玩笑。只可惜，對方是顧晨。

“我看出來了，你不是說謊?！彼穯栔?，“你姐姐變成的花在哪兒？帶我去看看。”

“不要，我姐姐會不開心的！”我著急地說，又一次暴露了。顧晨這家伙，竟然露出得逞的微笑。算了，瞞不過他了。

“你姐姐的脾氣才不會像你這么差哦?！?/p>

“說什么呢！我脾氣也很好！”

“如果你帶我去看，我保證不把這件事告訴同學(xué)們。”這家伙，居然還用威脅的手段。完蛋了，我只能干瞪眼看著得意揚揚的顧晨，無奈地說道：“好吧，但你不要說出去。”

“我保證！”顧晨信誓旦旦地說。

于是，趁媽媽在廚房做晚飯，我?guī)е櫝壳那牡亓镞M(jìn)后院，一邊囑咐顧晨不要在姐姐面前亂說話，一邊注意著不被廚房里的媽媽察覺。氣氛異常緊張，就像藏寶節(jié)目揭開寶物真?zhèn)蔚臅r刻，我都能感覺到身邊的顧晨興奮得握緊拳頭。然而，我們來到樹底下，花卻不見了！

“咦，怎么沒有了？姐姐去哪兒了？”

“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吧，是你在騙人對不對？”顧晨看著空空如也的草地，目光轉(zhuǎn)向我，一臉了然于胸。他認(rèn)定我是騙他的，因為，姐姐的牽?；ú灰娏?。但他的反應(yīng)不是我最關(guān)心的事情。

上學(xué)之前姐姐的花明明還在……我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幾乎崩潰了。怎么會這樣？我發(fā)了瘋似的在整個后院找起來。沒有！哪兒都找不到。那朵花就像憑空出現(xiàn)一樣又憑空消失了。顧晨不知何時離開了，只剩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夕陽西下，沮喪的情緒宛如暮色纏繞著我。我?guī)е鵁o比難過的心情走進(jìn)家門，目光便被餐桌上的一抹藍(lán)色吸引了。我苦苦尋找的牽?；ň谷痪蛿[在餐桌中央。

媽媽用最精致的花盆裝著這朵花，仿佛知道那是姐姐一樣，正精心地給它澆水。

媽媽不會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吧？我剛松下來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

“媽媽，這花是從哪里來的？”我小心地試探著問。

“今天在后院看到的，就把它移栽過來了。挺美的不是嗎？”

看來媽媽尚不知情，我心里松了一口氣。

“媽媽，我能把花搬到我的臥室里養(yǎng)嗎？”我提出的請求很快得到媽媽的許可。這可真好，我又能和姐姐住在同一個房間了。姐姐也十分開心，她說她好想念這個房間的味道。我于是把牽?；ǚ旁跁郎?，定期澆水和施肥，為此，我還查看了許多有關(guān)園藝方面的書籍。我可不能讓花凋謝，我要讓姐姐永遠(yuǎn)地活著，再也不讓她離開我。

姐姐能回家，真好。接下來的日子，我不用再分飾兩角，有姐姐的配合，我們可以順利混過媽媽的懷疑。譬如，當(dāng)吃飯時，我會故意當(dāng)著媽媽的面朝房間喊“姐姐，吃飯啦”。里面就會傳出姐姐的聲音“我先做完作業(yè)，一會兒再吃”。然后，我吃完飯回到房間，換上姐姐的衣服再出來吃飯。

媽媽只會覺得姐姐是個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好孩子，才不會猜疑那么多。洗澡也是這樣，我?guī)еㄟM(jìn)浴室，假裝我和姐姐一起洗澡的樣子，一起回應(yīng)在外邊的媽媽。

當(dāng)我做作業(yè)遇上難題時，姐姐還能教我。只是不知為什么，最近她在教我做作業(yè)的時候，語氣變得很憂傷。那一天，姐姐突然求我?guī)ド蠈W(xué)。

她說：“太久沒去學(xué)校了，我很想念同學(xué)和老師?！?/p>

我很擔(dān)心，如果姐姐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出聲說話，那就完蛋了。姐姐再三保證：“我絕對不會發(fā)生任何聲音，好不好？”

在姐姐的懇求下，我猶豫許久才決定把她帶到學(xué)校。看到我?guī)б欢浠▉砩蠈W(xué)，同學(xué)們都圍過來看，紛紛夸贊：這真是一朵漂亮的花。我揚揚得意，差點想告訴她們：這是我姐姐啊。

“這朵花真難看?！蓖蝗簧砗髠鱽磉@么一句話。

我氣呼呼地回頭，只見一個高大的男生叉著腰，旁邊跟著兩個小弟。他是班里的小霸王，叫莫奇龍，誰也不敢惹他。?其他同學(xué)立即害怕地走開了，我也閉嘴不吭聲。這樣的家伙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莫奇龍卻不依不饒地在我耳邊說著難聽的話，說這朵花多丑多丑。

我忍耐著沒理他。

幸好很快上課鈴響了，老師進(jìn)入教室后，莫奇龍才肯罷休。老師隨即也注意到了我的牽?；ǎ闷娴刈呦轮v臺，走到我身邊：“小夕，你帶這盆花在學(xué)校養(yǎng)嗎？”

我搖搖頭：“不是的，放學(xué)后我還要帶回去呢?！?/p>

還沒等老師開口，莫奇龍直接搶著說：“居然帶一盆花來上課，有病嗎？”

說完全班哄堂大笑。我氣得要死，拳頭攥得緊緊的。我才沒有病，這是我姐姐！

課間休息，我去了一趟廁所，不方便帶上姐姐，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工夫卻出事了。

我剛從廁所回來，就聽到教室里面鬧哄哄的，只見莫奇龍正要把花拔出來。我仿佛聽到姐姐在喊救命，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把莫奇龍推開，吼道：“不準(zhǔn)動我的花！”花已經(jīng)被扯出了一半，我心疼得把拔起來的土輕輕按回去。

一向橫行霸道的莫奇龍看到我居然敢反抗他，惱羞成怒，一把將我推倒在地，又要去動我的花。我急了，不能再讓他搞破壞，不然姐姐就會死掉的！我一沖動，順手拿起身旁的掃把就打過去。“砰”的一聲，教室安靜了，莫奇龍的頭被打破了，鮮血直流。伸手摸到了血的他瞬間狂躁無比，大罵著：“王八蛋，看我不揍扁你！”

我毫不退縮，為了姐姐，我不能退宿：“來呀！我跟你拼命！”

我的眼睛一定噴著怒火，氣場也一定很強(qiáng)大，因為莫奇龍都被嚇傻了。估計他沒有想到我居然這么勇敢，膽敢跟他對著干。他囁嚅著不知說什么好，直到老師進(jìn)來了，這場鬧劇才結(jié)束。

老師把莫奇龍送去校醫(yī)室包扎后，把我叫出去教訓(xùn)了一頓。雖然我做得不對，可是誰敢動我姐姐，我就跟誰拼命。受完批評回來后，顧晨特地走過來跟我說：“小夕，你可真勇敢，從來沒有人敢反抗小霸王的?！?/p>

“誰讓他隨便動我的花！”

“但你還是小心點吧，他可不是那種會受氣的人?！?/p>

“我才不怕他，哼！”

我說話時盡管底氣十足，可現(xiàn)在回想起剛才的一幕還是有點后怕，雙腳都有些發(fā)軟了。

事情并沒有這么容易就結(jié)束。傍晚放學(xué)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被莫奇龍帶著幾個男生給堵在巷子里。完全應(yīng)了顧晨的話。此時的他，腦袋包著繃帶，甚是搞笑。

“小夕，你敢這樣對我？！我弄死你！”莫奇龍氣得臉都扭曲了，經(jīng)過今日一鬧，他顏面盡失，如果不狠狠教訓(xùn)我一頓，他從此在學(xué)校就無立足之地了。我面對好幾個男生，知道反抗也沒有用，只能蹲下去，保護(hù)我的花。

莫奇龍說了狠話，不但要揍扁我，還要把我的花撕爛。我絕不能讓他這么做：“休想動我的花?！?/p>

“給我揍她！”莫奇龍一聲令下，幾個男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圍上來，眼看拳頭雨就要落下。

突然，空氣中炸出一陣幽怨的怪笑，刺耳又恐怖。莫奇龍等人頓時住手了，他們四處張望，這條巷子只有我們幾個人，不可能有其他人。

“小夕，別裝神弄鬼！”莫奇龍罵道。

我抬起頭，一臉無辜：“不關(guān)我的事。你也看到了，我動都沒動?！?/p>

就在這時，那仿若女鬼般的陰笑聲又響起來了。這回真真切切的，絕不是幻聽。莫奇龍他們臉色大變，因為他們看到不是我開口笑的。但我知道，那是姐姐的惡作劇。

她在裝妖怪，嚇唬他們：“你們這些家伙給我聽著，我是小夕的保護(hù)神，你們敢欺負(fù)她，我晚上就去你們家吃掉你們！”

“哇！妖怪！”莫奇龍和那些男生早就顧不上打我，一窩蜂嚇跑了。確定他們跑遠(yuǎn)了，我才松了一口氣，抱著花盆順著墻坐在了地上。姐姐笑了：“一群膽小鬼?！?/p>

我說：“以后不能再這么做了，小心被識破?！?/p>

姐姐淡定道：“放心吧，那些家伙肯定不敢再惹你了。”

果然如姐姐所說的。第二天我來到學(xué)校，莫奇龍等人一看到我立馬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大搖大擺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他們一個個垂頭喪耳，不敢正眼看我，就像老鼠見到貓。見到他們欺負(fù)人，我也站出來大聲呵斥，他們根本不敢反駁，灰溜溜地跑開。

一時間，我成了學(xué)校里的英雄人物。同學(xué)們問我是怎么制服小霸王他們的，我笑而不語。只有顧晨知道我的秘密，因為他知道我的姐姐變成了一朵花。

我把姐姐裝妖怪的整個過程告訴他了。聽完后，他稱贊道：?“好厲害！”

“你不害怕嗎？”我問他。

他笑著搖搖頭：“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覺得這很有趣呢。對了，你姐姐怎么會變成一朵花？是不是什么魔法？”

我選擇沉默，這個問題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回答。總不能告訴他，姐姐死了，然后變成了花吧？

事情拖久了，總歸有破綻。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媽媽突然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真奇怪，最近怎么老看不見你和姐姐一起呢？你們吵架了？”

為了圓謊，我只得點點頭。

“兩姐妹要好好相處，不能吵架，知道嗎？”媽媽摸著我的頭說。她哪里知道，我們根本不可能一起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

很快，更大的問題出現(xiàn)了——學(xué)校要開家長會。

媽媽去完家長會回來，臉色很難看。

“你們怎么回事？”媽媽回家就生氣地說道，“老師告訴我，你們兩個經(jīng)常曠課！老實交代，這到底是怎么了？”

我無法解釋，我不可能同時扮演兩個人上課，只能一會兒是“我”，一會兒是“姐姐”。這樣一來，自然就曠課了。我找不出任何合適的理由去圓謊。

“叫姐姐出來！”媽媽厲聲喝道。可我不能告訴她，姐姐變成了一朵花。

媽媽見我不應(yīng)，擅自推開門闖進(jìn)了臥室。姐姐不在里面，只有書桌上一朵牽?；ㄉL得十分旺盛。

“姐姐呢？”

“她……她去顧晨家了。”我慌忙撒謊。

“真的？”媽媽顯然起了疑心，立即打電話去顧晨家。幸好，顧晨很聰明，幫我圓了謊。媽媽暫時又被騙過去了，但是……

“遲早有一天會暴露的?！蹦翘欤櫝窟@樣說道。

我也知道他說得對，可我又有什么辦法呢？我做不到向媽媽坦白這一切。

姐姐似乎也體會到了我的處境。

“不如把真相告訴媽媽吧。”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不行?！蔽疫B忙搖頭，“媽媽知道事實一定會受不了的?！?/p>

“唉——”姐姐最終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其實小夕呀，姐姐總有一天要走的?！?/p>

“?。　北唤憬阃蝗贿@么一說，我一下子愣住了，“才不會呢。只要我每天給你施肥，你就能一直活著?！?/p>

姐姐嘆息道：“一朵花的壽命不是永久的，正如人的壽命一樣。小夕，你要習(xí)慣沒有姐姐的日子?！?/p>

“不要，我不要姐姐離開?！蔽椅嬷p耳拼命搖頭，我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

“小夕，你要堅強(qiáng)，媽媽以后就靠你一個人了。你要相信自己，你也可以做到這些的。”

“可我不想你走，我不要你走！”

“乖，小夕乖，以后就靠你了……”

不管怎么樣，我就是不聽。我始終相信，姐姐不會離開我們。

四、這一定不可能

“你姐姐說得對，她早晚要離開的！”把姐姐的話告訴顧晨后，他居然也這樣對我說。枉他還是我的好朋友呢。

我完全不想理他，可顧晨偏偏跟在我后面，纏著讓我告訴他變成花的魔法。我怎么可能知道？！所以我只能隨便搪塞過去。

“小夕，不要這么小氣，等我也弄出一朵會說話的花，也給你玩。”

“不需要！”我才不要把姐姐當(dāng)成玩耍的工具。

自從知道了我的秘密后，顧晨提出的要求也越來越奇怪，他居然懇求我讓他把姐姐帶回家一個晚上。

我強(qiáng)烈地拒絕，害得顧晨整個下午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怨氣。我心里雖然微微感到愧疚，但畢竟那是姐姐，要是別的東西別說一個晚上，送給他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晚上回家和姐姐講了這件事，姐姐好一會兒才說：“沒關(guān)系，顧晨是咱們的小伙伴，我也想去顧晨家玩玩?！?/p>

“不要，在他家萬一有什么危險怎么辦？”

“不會的，顧晨會照顧好我的?！?/p>

“那好吧?！蔽疫@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并打電話叫顧晨來家里取花。

整個過程就只有顧晨樂開了花，而我悶悶不樂。已經(jīng)習(xí)慣姐姐的陪伴，即使他們兩個人都信誓旦旦地答應(yīng)我會平安無事，可我還是無法完全放心。

“妹妹，再見?！苯憬汶x開時，突然說了這么意味深長的一句話。我只當(dāng)是普通的告別，卻未曾想到那是永遠(yuǎn)。

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擔(dān)心，幾乎每隔十五分鐘就打電話給顧晨。他聽到最后都不耐煩了：“小夕，你好煩啊，我都說了我會好好保護(hù)它的！”

“那你讓我聽聽姐姐的聲音。”

很快，姐姐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過來：“不會有事的，放心吧?！?/p>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才稍稍放心。夜晚似乎變得異常漫長，好幾次我忍不住想打電話再問問，但想到顧晨的不耐煩，只能無奈地放棄。

等到天亮，我來不及洗漱就直奔顧晨家。

“快點把花還給我?！?/p>

“知道了，知道了?！?/p>

睡眼惺忪的顧晨晃晃悠悠地把花找出來。我看到依然靛藍(lán)的花，心里舒了一口氣，隨即我?guī)缀跫饨谐鰜恚骸斑@不是我的花，它不是姐姐?！?/p>

顧晨被嚇了一跳，沖上來捂住我的嘴，示意我他爸媽還在屋子里睡覺。我猛地晃頭甩掉他的手：“你把我姐姐弄哪里去了？”

“什么弄哪里去了！這就是你昨天給我的那盆花。”

“不可能！它不會說話了！”我抱著毫無生氣的花盆叫了幾聲“姐姐”，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一瞬間，顧晨沉默了，似乎這是最有力的證據(jù)，無論怎樣他都無力辯解。

“你還我姐姐！你把姐姐還給我！你這個壞人！”

顧晨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就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良久，他嘴里輕吐出這么一句：“小夕，你說什么呢？你沒有姐姐。”

“什么？”

“我是說，你從來就沒有姐姐，你是獨生女?！?/p>

這不可能！

五、那只是我的幻想

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無法解釋。那天，我抱著花跑回家向媽媽自白。

我說出了姐姐在捉迷藏中死去，又變成了花。

“什么？你說什么？”媽媽聽完后吃驚地看著我。

我不敢正視媽媽的目光，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姐姐是我害死的，是我的錯，姐姐是因為我才死掉的！”接下來，等待媽媽責(zé)罵的那一刻是煎熬的，客廳里鐘表走動的聲音清晰入耳。

良久，媽媽才開口：“小夕，你這是怎么了？生病了嗎？”

“什么？”我抬頭看著媽媽，發(fā)現(xiàn)她正茫然地看著我，眼睛里充滿疑惑和擔(dān)心，一絲怒氣都沒有。

“媽媽，我在和你說姐姐的事情。姐姐死了，我害怕所以不敢告訴你，是我一直在假扮著姐姐?！?/p>

媽媽的眼神更奇怪了，她伸手摸我的額頭，確認(rèn)我不是發(fā)燒胡說八道，才說：“我只有你一個女兒啊，哪來的姐姐呀？”

“怎么會，我有姐姐啊。她和我是雙胞胎，那天我倆玩捉迷藏，姐姐藏到那個用來裝被子的木箱子里……”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

“小夕，媽媽真的只有你一個孩子，從來就沒有雙胞胎這回事啊。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和媽媽說說？”

“我沒有做噩夢，也沒有胡說八道，我真的有姐姐，之前我還穿了她的衣服，還替她給你做飯了呢！”

“媽媽沒有騙你，媽媽生了幾個孩子還能不知道嗎？快去睡覺吧，明天醒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眿寢屜窈逍『⒁粯佑握f我去休息，她真奇怪，為什么要否認(rèn)姐姐的存在呢？

“是真的，姐姐她前段時間還和我說話，讓我好好照顧你，讓我堅強(qiáng)點！”

媽媽仍舊將信將疑地看著我。我努力跟媽媽講述著姐姐活著時的種種往事，越說媽媽的眼神越迷離，仿佛我給她講述的不是姐姐，而是一個她完全沒有觸碰過的孩子。

“媽媽真的只有你一個孩子?！睙o論我怎么描繪那些真實的生活，媽媽的回答只有這一個。

我不可置信地瘋狂搖頭：“不可能的，我明明有姐姐的。她叫小早，學(xué)習(xí)很好的。媽媽，我去給你拿姐姐的成績單！”不等媽媽回答我就跑進(jìn)房間，打開平時裝著我和姐姐的成績單的檔案夾，企圖拿出姐姐的成績單，可從頭翻到尾，姐姐那些全是一百分的試卷都不見了，只有空白透明的文檔頁發(fā)生“咔哧咔哧”的聲音，像極了我的心。

更離奇的是，家里沒有一絲姐姐存在過的痕跡。書架上沒有她?？吹臅鹿窭餂]有她最愛的衣服，她睡覺的枕頭和被子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任何關(guān)于姐姐的東西，連掛在客廳的全家福里面也只有我一個孩子，原本應(yīng)該站著姐姐的位置，卻是一只頑皮的毛絨狗熊玩具。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我戴著姐姐的面具撒著關(guān)于姐姐的所有謊言，不能允許這一些都是不存在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對，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我再次找遍了家里的所有角落，連姐姐存在的一絲痕跡都沒有找到。難道姐姐真的不存在嗎？我不相信！突然，我想到了可以證明姐姐真實存在的方法了！

我領(lǐng)著媽媽來到了埋葬姐姐的樹底下。

“姐姐就埋在這下面?！蔽夷弥F鏟挖起土來，媽媽并不阻止我。伴隨著土坑變深，我內(nèi)心的忐忑不斷增加。我記得當(dāng)初并沒有把姐姐埋得很深，按理說這個程度就可以看到包裹著姐姐的毛毯，可是我挖了近半米的深坑，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不可能的！我回頭惶恐地看著媽媽。媽媽正不知所措地看著如同病人一般的我。

“真的有的，原本就在這里！是我親手把姐姐葬在這里的！怎么會沒有呢？”我干脆把鐵鍬丟掉，用手瘋狂地扒土，潮濕的泥土包裹著整個手指。可是，除了花園里殘留的花香外，根本沒有姐姐的存在。

“別挖了！小夕，媽媽真的只有你一個孩子??！”媽媽趕緊跑過來抱緊我，阻止我更加瘋狂的動作。

“有的，我真的有姐姐！”

“那是你的幻想啊，你看家里哪有姐姐的痕跡，這里哪有姐姐的尸體？小夕，乖，聽媽媽的話，和媽媽回家好不好！”

媽媽跟著哭了起來，我們擁抱在一起，我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隔著媽媽的肩膀，我清晰地看到那個深坑里真的什么都沒有！

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嗎？我不敢相信，那么真實存在的姐姐怎么可能是我輕易幻想出來的呢。姐姐的聲音，和姐姐的游戲，都仿佛是昨天發(fā)生的一樣，清晰可見，又怎么會是我的想象？

我去了學(xué)校，找到了我和姐姐的班主任，向她求證姐姐存在的問題時，老師的回答也是否定的，我所認(rèn)識的同學(xué)們，從不認(rèn)識叫小早的姐姐。連我家附近的街坊，我和姐姐常去的那家炸雞店的老板，都對我的問題表示困惑。他們的記憶中全都沒有姐姐這個人。

那一刻，我就像在做一場詭異的夢。我的姐姐是不存在的，可是，我清楚地記得和她一起生活過的日子。

而我放在書桌上的牽?；?，再也沒有說話。

媽媽怕我的幻想癥越發(fā)嚴(yán)重，特意抽了一天時間陪我去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是個帥氣的中年男人，他對著媽媽點頭微笑，才把目光投向我：“你叫小夕是吧？”

我點頭，身處清新的咨詢室，我煩躁的心情變得異常平靜。

“那我們現(xiàn)在來做幾個小游戲?！?/p>

游戲做完后，醫(yī)生發(fā)現(xiàn)我對姐姐存在的事情仍舊固執(zhí)已見，在征得媽媽的同意下，醫(yī)生決定對我催眠。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看到了小時候的我和姐姐，她穿著公主裙，笑起來像個小天使，我們兩個人一起參學(xué)校的公演，是合唱。

臺下掌聲響起來的時候，我的身體突然被抽離那個壞境，場景變成我和姐姐捉迷藏的那天，我看到自己站在門口數(shù)著數(shù)，而姐姐躲進(jìn)了儲物室。我就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姐姐匆忙地找著藏身之地，直到她的目光被木箱子吸引！

隔著門，我還能夠聽到那時的我數(shù)到了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姐姐越來越緊張，腳步也加快了，她打開了木箱子，比量著自己的身形和箱子的大小，確認(rèn)能夠容納自己，毅然決然地準(zhǔn)備鉆進(jìn)去。我大叫著不要，卻發(fā)現(xiàn)此時的我，只能大叫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四十九、五十！客廳的聲音停止了，姐姐鉆進(jìn)去了。木箱子如預(yù)料般“咔嚓”鎖住了，我聽到了姐姐竊喜的聲音：“嘿嘿，這下小夕不會這么容易找到我啦！”

“不要不要！快進(jìn)來找姐姐啊，她就在木箱子里！”我大聲呼叫?？墒墙憬闼牪坏搅?，急得我跑到門口對夢中的我大聲叫道：“姐姐在箱子里！快去救她！”可我的聲音仍游離在夢境之外，沒有人聽到我的聲音。我眼睜睜地看著夢中的自己在屋子里尋求無果，而姐姐永遠(yuǎn)待在了那個密閉的木箱子里……

催眠結(jié)束后，我醒來時渾身濕透了冷汗。醫(yī)生說：“你的幻覺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才幻想出一個優(yōu)秀的姐姐來減輕負(fù)擔(dān)，自己則拼命地去模仿她來達(dá)到心靈的解放?！?/p>

是這樣子嗎？

姐姐真的是我幻想出來的嗎？

媽媽、顧晨、老師、同學(xué)、街坊，最后連心理醫(yī)生都這么說，我不得不相信，以前和姐姐生活的一切，只是我虛構(gòu)出來的夢。

真是可怕啊。我想，畢竟那個夢如此的真實。

從醫(yī)院出來的時候，陽光明媚地照在我的臉上，那一刻我的身體仿佛都輕盈了，我再也不用可以去假扮姐姐，那只是我的幻想，我只要好好治療就會好起來的。

六、一個巨大而善意的謊言

在醫(yī)生的治療下，我逐步恢復(fù)正常。我漸漸地將姐姐的幻想從大腦中趕了出去。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念那位優(yōu)秀的姐姐，回憶那些近乎真實的往事以及那朵會說話的牽?；āＴ谝院蟮娜兆永?，我遇見了許多牽牛花，但它們從不能發(fā)出聲音。

是的，花又怎么能說話呢？我對那件往事一笑置之。

那年以后，我們搬家了。我跟許多普通的孩子一樣成長，小學(xué)畢業(yè)，中學(xué)畢業(yè)，考入重點大學(xué)，擁有數(shù)不清的朋友和愛慕對象。我選擇了最合適的人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生活再也沒有比這更順風(fēng)順?biāo)?/p>

在我的小孩快要讀小學(xué)的時候，媽媽得了癌癥，是晚期。我唯一的親人，她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那天，我走在去醫(yī)院探望她的路上，突然有人叫住了我。那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人，三十歲左右，眉宇間透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是小夕吧，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你忘了我嗎？我是顧晨?！?/p>

我當(dāng)然不會忘記，童年時候最好的玩伴。我為與他的相逢感到高興。相互擁抱之后，他忽然瞥見我手中探病的花，是一束藍(lán)色的牽牛花。我尷尬地說：“別笑我，我只是莫名地對牽?；ㄓ泻酶?，我知道花是不可能說話的?！?/p>

顧晨看著我，眼里充滿了憂傷：“你還不知道嗎？”

“什么？”

“我以為你媽媽會在你長大以后告訴你?！?/p>

嗯？他在說什么？

一個星期后，媽媽去世了。彌留之際，她把我叫到她的床前。

“小夕，我覺得，是時候告訴你真相了，你其實有一個姐姐。”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接受我姐姐只是我的幻覺這個事實。但媽媽告訴我，姐姐是真實存在的，那年發(fā)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我的姐姐鉆進(jìn)木箱子憋死了，然后變成了一朵會說話的花，這都是真的……

我坐在媽媽的床邊，不停地流淚。

媽媽說，那年她早就知道姐姐死了。我分飾兩角的游戲雖然高明，但媽媽打算把棉被收回木箱子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姐姐的尸體。那一刻，她全明白了。媽媽坐在木箱子前哭了很久，在我放學(xué)回來之前，她才抹去眼淚，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因為她知道那段時間我為了扮演姐姐付出了多少，知道我多么內(nèi)疚和自責(zé)。她失去了一個女兒，不想再讓另一個女兒永遠(yuǎn)生活在痛苦中。

那天我把姐姐埋下去的時候，媽媽就在暗處偷偷看著一切。她本來打算將姐姐挖出來重新安葬，可后面發(fā)生了一件連她也意想不到的怪事——姐姐變成了一朵牽牛花。

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趁我上學(xué)的時候，媽媽悄悄到我的房間和姐姐說話，她們一邊聊天一邊哭，而我全然不知情。媽媽本以為這樣的生活可以持續(xù)下去，就算姐姐變成一朵花，她也能接受。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姐姐說，她要離開了。

花的壽命十分有限。姐姐明白，她不可能永遠(yuǎn)活在這個世上。

為了不讓我傷心，不讓我因為她的死有更多的負(fù)擔(dān)，所以姐姐提出了一個想法——騙我說沒有姐姐這個人的存在。于是，媽媽找了知情的顧晨幫忙，他裝作故意要借走我的花，然后在第二天把我的花換了，并告訴我一切都是我的幻覺。為了增加可信度，媽媽處理了所有姐姐的物品，并拜托老師和同學(xué)，還有街坊們，特意找了當(dāng)醫(yī)生的朋友幫忙。

所有人都在撒謊。

一個巨大而善意的謊言。

七、好久不見，姐姐

聽完媽媽的話，我靜靜地抹去眼角的淚。這個真相，顧晨之前已經(jīng)告訴我了。

“小夕，我死了以后，你就代替我，每年清明節(jié)去你姐姐的墳前拜祭，好嗎？”

我狠狠地點頭。

媽媽和姐姐編織的謊言是天衣無縫的，她們?yōu)榱吮Ｗo(hù)我才用善意的謊言把我包裹。這個謊言救了活在愧疚中的我，而媽媽卻一直活在掩蓋真相的痛苦中，她失去了最愛的大女兒，心靈上的重?fù)?dān)，一壓就壓了二十多年。

真相公諸于世的這一天，媽媽的心跳也跟著停止了。她的手在我的手心中慢慢褪去溫?zé)幔兊媒┯?。我伏在媽媽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p>

湛藍(lán)的天空下，我站在姐姐的墳?zāi)骨埃贡腺N著她離開人世前的照片，和我現(xiàn)在的孩子一般大，可愛純真。她對著鏡頭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形，一臉天真爛漫，仿佛生命一直鮮活著不曾離開。

姐姐最終得到了歸宿，并不是那一方深坑包裹的黑暗之地，而是在開滿了鮮花的墓園里，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跪下來，把帶來的牽牛花擺在照片下邊。低頭磕頭的瞬間，過去的那些片段如同電影一般在眼前一幕幕播放，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放肆流下來。

“姐姐，好久不見！”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