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最后一次回臨汾是在1999年5月。
記得那天早上,我接到時任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聯(lián)部主任曹平安老師給我打來的電話,曹老師說西老在蒲縣,讓我過去一下。我一聽喜出望外,趕忙和臨汾市農(nóng)發(fā)行辦公室主任尉軍等一起驅(qū)車直奔蒲縣。
西老是蒲縣化樂鎮(zhèn)西坡村人,原名席誠正,在抗日戰(zhàn)爭的第二年,年僅15歲的他就參加了丁玲率領(lǐng)的抗日巡回劇團。他先拉幕,后演戲,再后來就改行做小報編輯,在《晉綏大眾報》編副刊。由于他生在西坡村,又少年從戎,所以筆名為西戎,以示不忘故土之意。
西老是我最敬重的作家之一。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讀他和馬烽合著的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喜歡看他和馬老合編的電影《撲不滅的火焰》。上中學(xué)時喜歡看他主編的《火花》,上大學(xué)后更喜歡讀他主編的《汾水》。他寫的短篇小說《賴大嫂》、《宋老大進城》、《燈心絨》、《春牛媽》等作品幾乎伴隨了我成長的過程。最讓我感動不已的是西老曾為我的兩本詩集親筆題詞,要知道當時我并沒有見過西老,西老只是見了我的詩稿后就揮筆為我題詞,表現(xiàn)了“人民作家”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和對年輕一代文學(xué)愛好者的愛護、扶植。西老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來越高大了,我恨不得立即見到這位德高望重、當代中國重要文學(xué)流派“山藥蛋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西戎先生。
“這是西老,這是臨汾農(nóng)發(fā)行的翟耀文,是寫舊體詩的?!钡狡芽h賓館后,曹平安老師給我們相互介紹。
“西老好!”我上前一步緊握住西老的手。
“好,好?!彼贿叴饝?yīng),一邊上下打量我,然后笑了笑說:“沒有想到,你還這么年輕,就寫舊體詩?!?/p>
我忙說:“不年輕了,都50歲了?!?/p>
西老說:“這個歲數(shù)正是搞創(chuàng)作的旺盛年齡,大有作為啊。”
過去參加省作協(xié)會議,我只是遠遠見過西老,像今天這么近距離和西老見面還是第一次,真沒有想到,這么大名鼎鼎的文壇老前輩,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像一位老農(nóng)民一樣和藹可親。我剛來時的緊張心理,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西老告訴我,他這次回來,主要是回老家看看,還想去一下黃河壺口,然后去運城他以前蹲點工作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和他一塊回來的除了同為蒲縣人的曹平安外,還有他的老伴李英。
西老說話慢條斯理,非常實在,絲毫沒有一點大作家的架子。我忙說,我們愿意陪西老去黃河壺口,然后把他送往運城。西老非常高興,并對我們表示感謝。他的客氣倒使我們同去的三人感到不好意思了。
西老看黃河壺口的興致很高。他說,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壺口瀑布更是聞名中外的旅游景點,應(yīng)該很好地開發(fā)和保護。西老還說,壺口的景點太少,留不住人,應(yīng)該在擴大景點上下點功夫。曹平安是攝影專家,我們在黃河瀑布旁邊照了很多相,西老說這些照片他要好好留著。
從壺口瀑布回來,我陪西老又參觀了黃河岸邊的龍王廟,只見龍王廟的山墻上用白石灰刷得雪白,上邊用鮮紅的大字寫著“綠化兩座山,治好母親河”的標語口號。我告訴西老,這標語覆蓋了清代名人賈時遇寫的《龍王辿》。西老一聽,氣得直跺腳,他說:“這簡直是愚昧之極,愚昧之極?!蔽骼险f:“詩詞曲賦本來是旅游景點的靈魂,把一些標語口號寫在這地方,是不倫不類?!蔽骼袭敃r在黃河邊說的話,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憶猶新,所以在我編《歷代名家詠臨汾》系列叢書時,專門把明代人黃光煒寫的《壺口賦》和清代人賈時遇寫的《龍王辿》收集在里邊,以示對西老的懷念,也防止這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流失。
西老在壺口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和尉軍、小明把西老夫婦和曹老師送往運城。一到運城賓館,時任運城市文聯(lián)主席的王西蘭等已在那里迎接。還有運城的一些離退休老干部,這些都是西老過去的朋友,都趕來運城賓館看望西老夫婦。聽曹平安說,西老這次到運城,主要是想到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永濟王官村去看看。后來我在王西蘭寫的一篇文章中看到了西老到王官村的情形。
王老師在文章中寫道:“1999年的5月,那一天桃花細雨,楊柳輕風(fēng),西戎老師和運城地區(qū)的作家們又一次來到了王官村。王官村的村民們聽說四十五年前在村里深入生活的老作家西戎來了,歡呼雀躍,奔走相告,成群結(jié)隊冒雨出迎,高舉的橫幅上寫著‘人民作家人民愛,人民作家愛人民。
西戎老師一下車,當年認識他的老人們一下圍了上來,一個個喜淚盈眶,親切問候,此情此景讓人感動,作為后輩作家,我親眼看到作家西戎與人民群眾的深厚感情和血肉關(guān)系,體悟到一位革命作家成功的秘密”。王西蘭在文章中還寫道:“在永濟的兩天時間里,他深入田間農(nóng)戶,傾聽群眾反映,勉勵年輕干部,提出多項建議。對永濟的發(fā)展和建設(shè)傾注了滿心的關(guān)懷。永濟市政府對于他幾十年來關(guān)注和支持永濟的工作給予高度評價,授予他永濟市榮譽市民的光榮稱號。他欣然接受,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說一個作家最大的幸福就是得到人民的承認。臨走告別時,他說,‘你們這次活動讓我回了一趟王官村,了結(jié)了我的一個心愿。……”西老這次到運城,特別是到永濟的王官村是他最為高興的事情,他從運城返回臨汾時,臉上還流露著興奮和喜悅之情。
西老回太原后,給我和尉軍、卜小明寄來他最近寫的條幅。曹老師后來說,這是西老最后一次給人寫的字,可以稱為絕筆,一定要好好珍藏。
西老在參加張平老師的小說研討會時,不幸突發(fā)腦溢血而病倒了。聽到消息,我急忙給省作協(xié)的幾位老師打電話,詢問情況,省作協(xié)的老師們說西老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一律謝絕探視。我當時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西老早日康復(fù)。不料在2001年1月7日,傳來了一個不幸消息,西老于6日下午“醫(yī)治無效去世,終年七十九歲”。
得到西老逝世的消息后,我悲痛萬分,那天晚上,我夜不能眠,遂吟了一首小詩,以示哀悼懷念之情:
聞道先生戰(zhàn)病魔,
忽來訃告起哀歌。
一朝仙逝悲汾水,
三晉文壇折巨柯。
驚世華章稱泰斗,
清高品德足楷模。
欲聽教誨無尋處,
珠淚紛飛嘆奈何。
2001年1月12日,我趕往太原山醫(yī)二院,向靜臥在鮮花叢中的西老作最后一次的告別,我見到的西老還是那樣的安祥。
那天為西老送別的社會各界人士有上千人,其中也有不少臨汾的作家和詩人。我心里默默地說,西老您走好,家鄉(xiāng)的人是熱愛您的。西戎是臨汾人,這應(yīng)該是臨汾的驕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