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東
原本活潑潑的生命終是抵擋不住賴著不走的秋風(fēng),柳辮上新月般喧鬧的春意簌簌飛落,化作委地的塵泥,你能忍心看嗎?枝頭深處的烈焰煙花般冷卻了,一地殘紅,碎碎的嘆息,怎么能夠忍心看呢?此時穿著漿洗過的棉布夾襖的母親,正從西墻的繩子上抽下兩條棉布口袋,那是母親的手嗎?灰褐色的肌膚,已經(jīng)塌陷下去,松松的就著崚嶒的骨骼,怎么母親也隨秋而瘦了呢?
“走吧,和我到田里看看,棉花該采摘了呢。”母親走過來,遞上了一只口袋。
來到田間,秋風(fēng)的颯颯在棉桃那里只是一個深沉的幽默啊,不然它們怎么都笑了呢?笑得那么無遮無攔,把潔白的心都袒露出來了。提著袋子和母親勞作的身影是一樣一樣的,都穿梭在云里。手指只需捏在一起,對著那些含笑的花瓣,向上輕輕牽引,潔白的棉絮就柔柔地纏著自己的指尖了。它們,這些輕軟的白啊,為我們擋住了多少人生路口的秋風(fēng)??!不是嗎?它們被織成了棉襪。我們前行的腳被一路忠厚叮嚀,趔趄是有的,可是被棉親近的腳還是能夠辨識黎明的方向。它們被織成了棉布手巾,拭去我們的眼淚和憂傷。被擦亮的眼眸能夠看到生活的細部,痊愈的傷口能夠負載更多運命的重量。即使被生活傾倒了大片的海水,也不會收繳我們的船槳呢。
當(dāng)我在一朵朵棉芯里抽完絮狀的輕軟時,我的眼神難以挪移了,我看到了那些脫去盛裝的棉桃的外衣,瘦骨嶙峋,褶皺布滿。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它們一個哆嗦沒有結(jié)束,另一個哆嗦接踵而來。把自己的溫暖全部奉獻了出來,圍著我,圍著我們,圍著生命里飄落雪花的心靈?!扒镲L(fēng)一陣緊似一陣呢,活也快完了,趕緊先回家吧?!蹦赣H站在云的那一端對我絮語。見我定神不動的樣子,她有些急了,只是催促道:“去吧,當(dāng)心著涼呢,我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p>
你擋著寒風(fēng),卻把溫暖留給了我,留給了我們。母親,您把自己全部的潔白溫暖給我,甘愿留自己在風(fēng)里,瑟瑟。這樣的母親,怎么不隨秋風(fēng)而瘦呢?眼神有如許迷離,回望田里,再也分不清棉花和母親了。
(摘自“樂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