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瑜穎
黃豆們被扔進(jìn)小花盆,靜靜地沉睡在泥土中。它們等待有一天可以沖破黑暗見到陽光。
那天,我聽從班主任安排,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原同桌,抱著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包括那個種著黃豆的小花盆,搬到了靠窗的位置。
“這個位置還不錯,我的黃豆可以沐浴陽光了。”我心想著,把花盆端端正正地擺在了窗臺上。新同桌皺著眉頭瞅瞅我,又瞅瞅小花盆,問:“里面種了什么?”
“你猜!”我坐到座位上,開始整理抽屜。
“青菜?”
“你再猜!”
“一種花?”
我吐了吐舌頭,哼起歌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一抬頭,發(fā)現(xiàn)前排那兩位正肆無忌憚地回頭鄙視我。
于是我們——前排的L和Y,還有我和同桌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陽光很溫暖,漸漸地,豆子們終于感知到外界的溫度,它們伸伸胳膊踢踢腿,憋足勁兒一發(fā)力,頂開了厚重的泥土。一棵,兩棵……總共有四棵豆苗睜開眼看見了這個美麗的世界。
那天早晨從學(xué)校食堂出來后,我依舊空著肚子,食堂里每天的早點(diǎn)都是“老三樣”,真是讓人一點(diǎn)食欲也沒有?;氐浇淌易拢蚁乱庾R地瞟了一眼窗外,看見陽光灑在窗臺上的小花盆里,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我歪著腦袋,從抽屜里翻出英語書,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到書包邊上,那里有一塊面包。環(huán)顧四周,我發(fā)現(xiàn)同桌和L的抽屜里也有。一定是Y給的。Y雖然是住宿生,但常請假回家住。她會不時地從家里帶一些零食,拯救我們這三個饑餓的小鬼。我吃著Y送來的愛心早餐,戳戳她的背,說:“謝謝!”
“哪來那么多廢話!”她轉(zhuǎn)過頭說。我愣了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早已轉(zhuǎn)回去,留給我一個用功做題的背影。
Y偶爾住校,她住校的時候我們就一起上晚自習(xí)。她會趁這個時候在日記本上寫大段大段的日記。
有一回,她與我分享她的日記,滿臉期待地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然后問:“有什么感想嗎?”
“有的!”我深思了一會兒,鄭重其事地問:“你為什么要用紅筆寫日記?。俊?/p>
Y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拿走日記本,丟下句“再見”,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理我。
后來Y很少寫日記了,取而代之的是做奧數(shù)題,她說她要考更好的學(xué)校,她讓我一定要祝福她,我點(diǎn)點(diǎn)頭。
L和Y都喜歡許嵩的歌,L偶爾會為Y抄許嵩經(jīng)典歌曲的歌詞,L也抄過一張給我,后來不知被我放哪兒了。一天早上,Y說,她前一晚聽《七號公園》聽哭了,不知道她是太過傷感,還是成心想整我們,讓我們比賽誰先哭,贏者獎勵紅棗蛋糕一枚,這對我們這幫吃貨來說,誘惑真不小。于是L使勁地擠眼淚,我和同桌卻把臉埋在手臂里一個勁兒地笑。最后,我們嘴里都塞著蛋糕,Y和L還輕輕哼著許嵩的歌,而我幸福得不自覺地?fù)u晃起身子。
Y不難過了,我們都開心。
多希望時光可以停留在這些美好的瞬間,多希望傍晚的陽光總是那么溫暖。窗臺上的豆苗由我們輪流澆水。L說,長得最大的那棵是Y,因為Y總是向我們伸出援助之手,借我們文具,分我們零食,是我們的老大。同桌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L是長得最小的那棵,因為他最會搗蛋!”毫無疑問,同桌立馬被L追著打。
L的確愛搗蛋。我剛搬到這兒上第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時,L就借走了我的筆袋。等他還回來后,我發(fā)現(xiàn)里面的筆全被“五馬分尸”了。我心痛地翻看著缺胳膊斷腿的活動筆,他卻壞笑著說:“你的筆怎么這么好拆,你自己組裝回去吧!”我真有種“一口鹽汽水噴死他”的沖動,又無奈于講臺上老師的嚴(yán)苛,只好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下課后再收拾你!”
忘了下課后有沒有對他大發(fā)雷霆,也忘了他有沒有幫我把筆恢復(fù)原狀,總之從那以后,我對L提高了警惕。
那是一節(jié)語文課,平時老師普通話講得非常標(biāo)準(zhǔn),可這次偏偏一不小心把“肉丸子”念成了“肉娃子”。于是L便發(fā)出一陣怪笑,而且一發(fā)不可收,他邊笑還邊模仿道:“嗯!‘肉娃子!‘肉娃子耶!”同桌捂著嘴沒心沒肺地笑,身子一抖一抖的,像個小老頭兒。L終究被罰了——抄語文書第一篇課文一遍,交給我檢查。我、同桌和Y趴在同一張桌上,對照著課本一字一句地檢查他有沒有漏抄。果然,他“不負(fù)眾望”地漏抄一大片,我們硬逼他補(bǔ)上。
已經(jīng)記不得L為什么要幫我修那支被我摔了N次的自動筆,卻記得筆桿上有一只兔子。也記不得《兩小兒辯日》的第一句是什么,卻依舊記得我們曾在早讀課上比誰讀得快,讀得流利。好多事情我都遺忘了,卻記得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細(xì)節(jié),可回想起來,又感到如此溫暖。
豆苗們緊緊挨著,共享不多的養(yǎng)分。它們努力地向著陽光、向著天空生長。它們越來越明白,想要不斷長大,想要結(jié)出最美的果實(shí),就必須分開,離開這個小花盆,可它們又怎么舍得呢?
豆苗一天天地長大,同桌問我要不要把它們移到其他花盆里,這個花盆太小了,養(yǎng)分不夠。我果斷拒絕道:“它們待在一塊兒好好的,把它們分開你忍心嗎?”
同桌是我在幾年前就認(rèn)識的,那時候我們一起在少年宮學(xué)寫作文。他坐在我旁邊,給我看他剛畫好的地圖。他畫的地圖上有街景建筑,我覺得很有意思。后來有一段時間,我愛上了翻看各種地圖。沒想到多年之后我們又成了同桌,不過他不再畫地圖,而是和L一起畫槍、畫車,也畫梅蘭竹菊,還在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畫餅充饑。一直覺得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同桌。他會在我考試考砸的時候,輕輕安慰句:“沒事,下次加油?!币淮?,我只是打了個哈欠,眼睛里有些淚珠,他便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哭了?”
陽光照耀著,水滋潤著,豆苗們越長越高,葉子也越來越綠。
同桌說的沒錯,小花盆很快就裝不下它們了,真的只能將它們分開嗎?
時間走得太快,一年一度的校級籃球賽開始了,L上了賽場。我、同桌和Y站在比分欄邊給L加油,給自己班的球隊加油。因為場地有些濕,我看見L好幾次差點(diǎn)滑倒,同桌連聲喊小心??吹贸鯨是用盡全力去拼搏,Y拉著我說這時候的L最帥了。由于兩隊實(shí)力懸殊,我們班還是輸了。L的臉上、脖子上都是汗,我遞餐巾紙給他,他擺擺手說不要,然后坐在籃球場邊的石凳上一言不發(fā)。同桌干脆跑到了籃球場上,抱著籃球架,低著頭。
總以為離分別的日子還很遠(yuǎn),可不知不覺間經(jīng)歷了好多“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運(yùn)動會,最后一次籃球賽,最后一次合唱比賽……還有最后一次課外活動。
那天天氣陰沉,我們相約去大操場活動一下。操場邊正在建造體藝樓,站在那附近,總覺得吊車是從我們頭頂上經(jīng)過。我和Y趴在石欄上聊天,Y說這個暑假過后她就要離開這個小鎮(zhèn)了。L和同桌在一旁往遠(yuǎn)處扔石子,比誰扔得遠(yuǎn)。L因為用力過猛把石子扔到了工地的工棚頂上,“哐當(dāng)”一聲,工棚旁一個戴藍(lán)色帽子的工人被嚇了一跳,用手指指我們,嘴巴在風(fēng)中一張一合。我和Y急忙蹲下躲起來,L卻趴在石欄上笑嘻嘻地看著他……
這樣的場景什么時候才能再次遇見?還有我們說好的再見,何時才能真的相見?是不是下一次的遇見、下一次的再見只能在夢里?我們終究在路上走散。不久,Y和同桌去了另一個城市,我和L也被分到不同的班里。
豆苗們都被移出了小花盆,埋在了養(yǎng)分更充足的土壤里。
你若再問我種的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青春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