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嬋依

(南京大學 歷史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景觀與環(huán)境史

楊嬋依

(南京大學 歷史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闡述了景觀和環(huán)境的概念,分析了景觀對環(huán)境史研究的作用。認為景觀能促進時間和空間的綜合性研究,拓寬歷史研究領域,為環(huán)境史研究提供真實的、易得的史料。同時,景觀研究在環(huán)境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也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

景觀;環(huán)境史;作用

景觀是環(huán)境史的研究對象之一,也是一個涵蓋廣泛的概念,在史學研究中時有提及。但“什么是景觀”“景觀對環(huán)境史研究有什么意義”這樣的問題鮮有討論。

一、景觀及環(huán)境的概念

景觀是一個常見的概念。學者們對于景觀的定義千差萬別。馬修·約翰遜在他的著作《景觀之觀念》中提到幾位學者對景觀概念的定義。阿普爾頓認為,景觀是一切人類活動的平臺和背景;科斯格羅夫認為,景觀是一種文化意象,以一種形象化的描述,繪制或象征化周邊的環(huán)境;雷爾夫認為,景觀不僅是一種審美象征,更是一種表達和決定文化態(tài)度和活動的環(huán)境,并且總是體現人類如何認知景觀、為什么給景觀賦予不同含義的原因;威廉姆斯認為,景觀意味著分離和觀察;巴赫金認為,景觀被隱喻地用于描述個人或事件,有時并不等同于景觀本身所傳達的意思。馬修·約翰遜本人認為,景觀是一種審視、思考客觀世界的方法[1]。多倫多大學藝術史教授馬克·奇塔姆也論述過景觀這一詞的概念。他指出,景觀的丹麥語Landskab、德語landschaft或是古英語landscipe都由兩部分組成,即“土地”和“居住于此的人”。land意為土地及地表特征,-skab,-schaft和-scipe都含改變、塑造之意。所以,奇塔姆教授指出,景觀一詞的構成體現著人與自然的互相塑造、影響和改變。歐洲景觀公約(European Landscape Convention)的解釋是:景觀為一片被人類認知的,其特征來源于自然和人類關系互動的區(qū)域。

雖然學者觀點各異,但無一不涉及到對地表特征的結構分析及人類活動和社會認知與景觀的關系。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景觀不僅僅反映地表特征和環(huán)境變遷,也是一種與人類身份平等的客觀存在。它既是視覺性的、藝術性的、也是生活化的、文化性的。景觀并非天生存在,人們研究景觀,就要在觀看、理解、閱讀其表征的同時,去理解景觀意味或代表的權利關系。正如巴赫金所說,景觀可用于隱喻或象征,所以景觀也可以是權利的工具。尼加爾·艾沃奈特在《托利黨的景觀思想》中提出,景觀會被人為地與政治聯系起來,被作為象征物以實現政治目的,從而成為政治的工具[2]。所以,當環(huán)境史學家視人與自然的關系為歷史的中心進行研究時,應將景觀置于不可忽略的位置。景觀和人類經由共同的歷史,它意味著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

最初的牛津詞典對“景觀”(landscape)概念的解釋主要有兩種:第一種為一塊土地上所有的可視的地表特征,通常包括審美評估;第二種為呈現鄉(xiāng)村美景的畫作。對“環(huán)境”(environment)概念的解釋也有兩種:第一種為人、動物或植物周圍的事物、條件或情況;第二種為整個自然界或是一塊獨特的地理區(qū)域,尤其是受人類活動影響的區(qū)域。從概念上可以看出,景觀與環(huán)境的概念之差有二:一是“景觀”包含藝術的概念,而“環(huán)境”更側重生態(tài)或是地理的概念;二是“景觀”的概念更具體,細化為地理區(qū)域中的可視特征。相比之下,“環(huán)境”的概念更廣泛。它可指整個自然界,包括生物和非生物,也可指具體的生態(tài)狀況。值得注意的是,“environment”也多用于形容人為因素施加于自然后所產生的環(huán)境。景觀和環(huán)境從來都是密切關聯著的。從非藝術的概念來看,“景觀”從屬于“環(huán)境”,是“環(huán)境”這個大概念中的一支。所以,在環(huán)境史研究中,景觀能從更為精確、詳盡的角度描述自然界或某一特點區(qū)域的細節(jié),為史學家研究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提供更詳細的客觀資料。

景觀的含義也在不斷改變。①由“可視的”變?yōu)椤罢鎸嵉摹雹賲⒁?015年5月18日馬克·奇塔姆教授在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的講座《Turing Western Landscape Upside Down》。。如上文所提,“景觀”本意為可視的地表特征,但現在研究的景觀不僅包括其可視特征,也包括深層的、不可直視的物理特征。如英國史學家邁克爾·里德在《英國景觀》中稱,研究景觀便是研究除了人類以外的客觀世界,包括天氣變化、地理結構、地質構成等一切因素[3]。②景觀有時用于特指文化遺產和保護區(qū)。如在19世紀80年代興起于德國和其他歐盟國家的景觀評估(Landscape Assessment)和產生于20世紀末英國的景觀特征評估政策(Landscape Character Assessment)中,landscape指有歷史價值和研究意義的景觀或其所在區(qū)域。③根據瑞士聯邦憲法有關景觀和環(huán)境遺跡的法條,景觀可指小塊生態(tài)區(qū),包括棲息或生長于此的動植物,具有審美、研究、休閑和教育等功能。從新增概念來看,“景觀”和“環(huán)境”概念已極為相近。

二、環(huán)境史研究中景觀的作用

景觀是最豐富的史料,每一個學者或是普通的游人都可以從自然景觀或是人文景觀中了解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推測過去并且構建未來[4]。彼得·烏克道說,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景觀,景觀是人類社會關系的構成,所有的人類社會,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有自己獨特的景觀結構[5]。景觀對環(huán)境史研究來說,作用大致有二。

1.體現當時人們的價值觀

景觀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價值觀。環(huán)境史研究者可以從景觀的人為變遷中挖掘某一歷史時期人類和自然之間的關系及主導觀念。

價值觀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直覺僅決定了人類眾多活動和行為中的一小部分,而大部分決定是思考后所作的。人類可以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來審視景觀。價值觀不僅決定了人類如何利用自然資源,也是人類感知、理解自然的原始來源。所以,景觀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體現出人與自然的關系。

亨齊克曾經做過一個調查,以證明人的價值觀與景觀改變之間的關系。他采訪了阿爾卑斯山谷中某小鎮(zhèn)的當地居民、游客和專家,了解他們對將廢棄的農業(yè)用地進行重新植樹造林的態(tài)度。被采訪者的回應各不相同,本地人和非本地人的回應差異最為明顯。亨齊克認為,不同的態(tài)度來源于四種主要的價值取向:傳統(tǒng)、環(huán)境保護、利益和情感。在調查中,非本地被采訪者的主導價值觀多為“利益”和“情感”,并且表示會更多關注還林工程后的地區(qū);而本地的居民則傾向于“傳統(tǒng)”和“自然保護”,更偏愛原本存在的空曠區(qū)域[6]。這也證明不同的價值觀會促使人對景觀采取不同的判斷,以決定他們如何對待景觀。也有其他學者做過關于價值觀與對待環(huán)境行為之間的關系的相似實驗。如卡爾普曾實驗證明,具有自我超越和開放意識的人更容易采取保護環(huán)境的行為[7]。諾頓和漢農以特定地域為介質,證實了人類對環(huán)境的行為取決于和某區(qū)域的關聯,如對長久生存的地區(qū)更易采取保護措施,而對陌生地則不然[8]。格拉澤和施特勞斯也做過阿爾瓦諾伊小鎮(zhèn)本地居民和外來游客對于景觀態(tài)度之比較。調查證明,本地居民更熱愛原始的景觀,希望擁有更多的綠地。他們認為這些獨特的景觀是地區(qū)的標志,可以使他們的居住地有別于其他城市,也理所當然地視這些景觀為本地人民的象征。他們還認為,景觀是他們安全感和成就感的重要來源。對于游客來說,更具吸引力的是與他們常住地有所不同的景觀。他們追求的是休閑的、非常態(tài)的景觀。這兩種有差別的態(tài)度直接體現在他們對改造景觀和自然的行為上。本地居民只建造適合此地環(huán)境的、實用功能大于審美功能的建筑,并且只要不破壞本地遺跡,適當的改造和新建也是可以接受的。而游客則更期待百分之百的傳統(tǒng)建筑。因為這種建筑能夠滿足他們達到休閑、遠離平日繁瑣生活的目的[9]。

類似的案例調查還有許多,調查結果有幾大共性:①同樣的價值觀通常為生活背景、文化背景相似的人群所共有。②人們在面臨不同的環(huán)境時,價值觀會有所變化。這里的“環(huán)境”指生存、生活或游玩的自然環(huán)境,并非社會環(huán)境。③價值觀是人對待自然態(tài)度的行為準則,價值取向的差別導致對景觀態(tài)度及改造環(huán)境的手段和程度的不同。④人類和景觀發(fā)展、景觀管理之間存在的矛盾一般都起源于所有者對景觀不同的理解和自身利益。所以,對于環(huán)境史研究來說,景觀不僅可以反映不同人群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也可以用于研究社會中不同群體的意識與行動差異,因為景觀的塑造或變化是在價值觀主導下的人類行為的后果。

2.對當代的啟示

景觀有利于環(huán)境史研究者發(fā)現、了解和解決當今緊迫的環(huán)境問題,具有可觀的現實功用。

環(huán)境史研究興起于20世紀中后期,人類飽受環(huán)境和生態(tài)問題的危害之后,是在現代環(huán)保運動推動下興起的。所以,環(huán)境史研究也稱為“環(huán)境問題史”研究。鄒逸麟認為,從物質層面講,環(huán)境史研究的最終目的是通過探索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歷史發(fā)展過程,認識過去的利弊得失,避免重蹈覆轍,防患于未然[10]。高國榮認為,環(huán)境史具有批判現實的特點,它將全球生態(tài)環(huán)境呈現在人類面前,人類若想轉危為安,就必須改變觀念,不再以自然的主宰自居,而應該敬畏自然,守護家園。同時,要改變不合理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結構[11]。梅雪芹認為,環(huán)境史拓寬歷史視野和歷史研究單位,引起認識和評論人類行為之參照系的變化,讓人類以長期利益來看待自身行為,促使今天的人們更好地關心環(huán)境、熱愛自然。同時審視自己對待自然,對待他人的態(tài)度和道德水平[12]。唐納德·休斯認為,環(huán)境史研究人對自然的觀察視角,其目的是為制定正確的決策提供幫助[13]。蒂莫·米爾恩托斯認為,環(huán)境史為人類提供認識目前局勢的新視角,從而為人類面臨的環(huán)境問題提供新的、具有啟發(fā)性的解決方法[14]。托馬斯·斯莫特認為,環(huán)境史從自然角度解釋歷史變遷,并非如“衰敗論”所述的那樣只針對當今的環(huán)境問題批判人類的所作所為,而是通過不同領域學者的觀點,讓人類了解目前面臨的生態(tài)危機,以制定應對措施[15]。景觀可以為環(huán)境史實現這些目的提供有力幫助,因為區(qū)域內物種的消亡或遷徙、氣溫的變化、地質的改變等景觀問題,都是范圍更大的危害性更大的環(huán)境問題產生的先兆和縮影。所以,景觀成為制定環(huán)境保護政策的切入點。

歐洲景觀公約充分顯示了歐洲政府對景觀功用的重視。這是首個針對所有歐洲國家景觀提出的環(huán)保公約,目的是保護、管理和規(guī)劃所有景觀,以提高有生命景觀的價值。公約指出,景觀對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社會和經濟的發(fā)展都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已經成為歐洲的自然遺產和文化遺產,體現了本地的文化構成,有利于提高人民的幸福感及加強國家認知。郊區(qū)的景觀被視為提高生活質量的必需品,因此,保護、管理和規(guī)劃景觀是國家和每位公民的職責。景觀公約的目的是通過評估景觀質量,協調不同人群之間的利益,建立和諧的景觀規(guī)劃和管理機制。為了完善空間利用和城郊景觀保護,瑞士政府也在1997年制定的瑞士景觀觀念政策中,針對自然或是人文環(huán)境發(fā)展和保護的不同問題,規(guī)定要通過減少人類對自然的干涉、謹慎使用所剩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tài)多樣性的手段來保護自然環(huán)境的多樣性和獨特性,維持歷史景觀,創(chuàng)造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環(huán)境,加強人們對景觀的保護意識,以控制過度城市化。其目的是加強使用者和景觀之間長期和諧共存的關系。英國景觀特征評估政策也包含相似理念。它通過識別和描述景觀的特征(包括地形要素、動植物、土地使用、文化和歷史記憶),繪制地圖,劃分特征區(qū)域和生態(tài)種類來顯示景觀應該如何被理解和保護。景觀特征評估政策被使用于一系列活動,如:政策制定、土地管理、空間規(guī)劃、綠地建設、農耕環(huán)境規(guī)劃、森林和水源政策、可再生能源和自然公園管理計劃等。任何具有自然或人文價值的景觀都會被記錄在案,并針對其特征進行合理規(guī)劃。英國國家特征區(qū)域(National Character Areas)是以景觀、生態(tài)、地理、歷史、文化和經濟等特征劃分區(qū)域的地理界限。目前,英格蘭已經有159塊特征區(qū)域。這些區(qū)域的檔案中都詳細記錄了此地的景觀變化、不同時段的特征及對應數據。這些資料在土地管理、景觀影響評估、城鄉(xiāng)發(fā)展規(guī)劃中可作為重要的參考,也是監(jiān)控、檢測景觀的最有效手段之一。

三、結 語

景觀的內涵多變,既可以狹義地指代自然景觀和風景,也可以廣義地輻射整個自然界,或體現人類活動與自然變化。作為環(huán)境史的研究對象之一,景觀能促進時間和空間的綜合性研究,拓寬歷史研究領域,為環(huán)境史研究提供真實的、易得的史料。因此,景觀研究對環(huán)境史是不可或缺的。同時,景觀研究在環(huán)境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也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它不僅體現了自然景觀自身的變化,也反映了人類活動對于景觀和環(huán)境的影響,有助于學者從中找到急需解決的問題。

[1]JOHNSON M.Idea of landscape[M].Oxford,London:Blackwell Publishing,2007:2-3.

[2]EVERRTEE N.The tory view of landscape[M].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3]REED M.The landscape of Britain:from the beginnings to 1914[M].London:Routledge,1990:?.

[4]HOSKINS W G.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landscape[M].London:Hodder and Stuoghton LTD,1960:14.

[5]UCKO P J.Theory in archaeology[M].London:Routledge,1995:18-19.

[6]HUNZIKER M.The spontaneous reafforestation in abandoned agricultural lands:perception and aesthetic assessment by locals and tourists[J].Landscape and Urban Planning,1995,31(95):399 410.

[7]KARP D G.Values and their effect on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J].Environment and Behavior,1996,28(1):111-133.

[8]NORTON B G,Hannon B.Environmental values:a place-based approach[J].Environmental Ethics,1997,19(3):227-245.

[9]KIENAST F,WILDI O,GHOSH S.A changing world,challenges for landscape research[M].Dordrecht:Springer,2007:21-22.

[10]鄒逸麟.有關環(huán)境史研究的幾個問題[J].歷史研究,2010(1):15.

[11]高國榮.環(huán)境史學研究(三篇):什么是環(huán)境史?[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1):120.

[12]梅雪芹.環(huán)境史:一種新的歷史敘述[J].歷史教學問題,2007(3):38.

[13]HUGHES J D.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M].Cambridge:Polity Press,2006:180.

[14]MYLLYNTAUS T,SAIKKU M.Encountering the past in nature:essays in environmental history[M].Athens:Ohio University Press,2001:145.

[15]SMOUT T C.Exploring environmental history[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9:14.

【責任編輯 劉曉鷗】

Landscape and Environmental History

Yang Chanyi

(History Department,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China)

The concepts of landscape and environmental history are expounded.The role of landscape on the research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 is analyzed.It considers that,landscape can promote the comprehensive research on time and space,broaden the field of historical research,and provide true and readily available historical data for the research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Landscape also has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in today’s increasingly serious environmental problems.

landscape;environmental history;role

K 061

A

2095-5464(2015)06-0777-04

2015-07-07

楊嬋依(1989-),女,江蘇南京人,南京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