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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法學傳奇的史鱗片拾與滄桑浩嘆

2015-04-02 04:59:17
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 2015年3期
關鍵詞:東吳大學東吳法學院

范 忠 信

東吳法學傳奇的史鱗片拾與滄桑浩嘆

范 忠 信*

(一)

近現(xiàn)代中國的法學教育,在1840年以來的中國文明史上有非常特殊的意義,可以視為中國與世界文明溝通程度的標志。在170余年的近現(xiàn)代史中,學子出洋留學研習外國法律,國內(nèi)開設學堂講授法律,二者大約經(jīng)歷了三次高潮:清末變法新政時期,南京政府黃金十年,新中國改革開放頭二十年。三個時期彰顯一個共同的特征:凡法學教育空前興旺繁榮的時期,一定是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朝氣蓬勃、與世界主流文明溝通暢達的時期;反之則否。一部東吳大學法學教育史,創(chuàng)業(yè)艱辛、業(yè)績輝煌、命運坎坷、結局悲愴……,是近代中國法學教育史的縮影,也是與世界主流文明溝通歷程的縮影。

關于東吳法學教育往事,特別是“北朝陽,南東吳”傳奇,自西南政法大學攻讀本科時起,我就常常聽到張警、楊景凡、林向榮、張紫葛、俞榮根等先生談及。到了中國政法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時,更常聽到楊鶴皋、張晉藩、張國華、曾憲義(后兩位在法大兼課)等先生談及。因多年嗟嘆“予生也晚”并對東吳法學格外“心向往之”,所以當1992年初夏恩師楊鶴皋先生把我推薦給蘇州大學法學院鄭裕國院長時,我著實為能夠從首都北京的中國社科院臺灣研究所脫身而出并獲得古城蘇州的一個東吳法學院傳人單位的教席而欣喜異常,全然沒有別人放棄中直機關職崗和北京戶口時的那般失落感。到蘇大后,在楊海坤、周永坤、艾永明等師友的率導下,我參加了重光東吳法學工程的一系列工作,包括籌劃《東吳法學大系》研究項目及編書方案(1993)、申報第一個法學碩士點(1994)和博士點(1998)、組建“東吳比較法研究所”(1994)、編輯《架起法系間的橋梁》文集并籌編“東吳法學叢書”(1994)、創(chuàng)辦《東吳法學》雜志并請倪征先生題寫刊名、籌劃(通過王紹堉先生)爭取東吳校友整體資助法學院建設方案等等。后來雖赴北京讀博士并奉父母命回鄂,但仍“心常系之”,仍以蘇大法學院編外職員自許,繼續(xù)螞蟻負土般參與東吳法學重光事業(yè),比如自1998年開始與胡旭晟、王健等友人一起編輯“二十世紀中華法學文叢”在法大出版社出版,其中校勘整理再版的泰半是東吳先賢的法學著述(已出版四十余種)。再后來,艾永明兄發(fā)起編輯“東吳法學先賢文叢”,把我列為“學術顧問”,我也因此常思再續(xù)前緣有所真實貢獻。

(二)

東吳法學教育,歷史很短。從1915年東吳法科創(chuàng)建,到1952年學校被撤,總共不過37年。一所大學或獨立學院,短短37年由極盛而驟亡,不過歷史長河中煙霞一瞬,或文明海洋中浪花一朵,似乎不足以引后人關注,不足以引史家究心。但是,東吳法學受到的歷史關注,特別是最近十幾年受到的格外關注,改寫了這一規(guī)律,讓我們十分詫異。東吳法學教育,雖然在民國時就已享有盛譽,但她真正的不朽豐碑——今日稍有歷史常識的法律人有口皆碑——似乎是最近三十多年才建立起來的。也就是說,在作為教育機構的東吳法學院被政令撤銷之后,圍聚在她的廢墟或遺體旁邊,憶念她往昔生龍活虎、五彩繽紛的故事,追尋她溝通中西、紹述法治的不朽靈魂,無數(shù)法律人撫今追昔、感時傷逝,在二十多年不約而同地“淺吟低唱”的嗟嘆、思索、感悟、聯(lián)想中,才真正共同提煉加工出了一部“東吳法學傳奇”或“東吳法學神話”??梢哉f,新中國以來的人們認識東吳法學,大多并不是憑借關于東吳法學院本身的教育和學術歷史的具體素材(即使在政治學術氣氛最低限度正常的年代,除了艱辛深入故紙堆的少數(shù)專題研究,一般人們幾乎終身沒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歷史素材或歷史真實),而是憑依一種滄海桑田的歷史感悟和浩嘆,特別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痛苦歷史感嘆。

東吳法學傳奇,我理解,在新中國以來國人的心目中,是由以下諸多因素共同促成或共同譜寫出來的——摧毀民國及其法制體系造成的滄海巨變,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凄涼印象,卅年國門重閉后轟然重開的歷史震撼,與文明世界重續(xù)前緣使蘇聯(lián)模式的荒誕空前凸顯,改革后法學教育的廢墟起步與清末民國法學成就的“重新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促使人們不約而同、不謀而合地共同加工制作了一部東吳法學傳奇。很多關于東吳法學的“拍案驚奇”故事,即使不一定是嚴格的歷史事實,卻常常包含著一種痛定思痛的歷史感慨和反省。這種感慨和反省,更多來自一種“歷史竟然曾經(jīng)是這樣”和“歷史竟然可以是這樣”的心靈震撼。

這樣促使國人特別是法律人集體無意識“共譜傳奇”的歷史因素,大致可以從以下九個方面去梳理和理解。

第一,東吳法學院是近代中國最早由教會建立的法學院之一。

近代中國的法學教育,朝廷官辦學校最早可以追溯至1905年的“直隸法政學堂”和1907年的“京師法政學堂”①曾憲義、王健、閻曉君:《律學與法學:中國法律教育與法律學術的傳統(tǒng)及其現(xiàn)代發(fā)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89-290頁。,國人私立的法律學堂大約始于1910年正式廢止《奏定學堂章程》的“私學堂禁專習政治法律”條款之后②曾憲義、王健、閻曉君:《律學與法學:中國法律教育與法律學術的傳統(tǒng)及其現(xiàn)代發(fā)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92頁。。外國政府在華設立的學堂最早可以追溯至1909年德國在青島設立的青島特別高等專門學堂法政科③曾憲義、王健、閻曉君:《律學與法學:中國法律教育與法律學術的傳統(tǒng)及其現(xiàn)代發(fā)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23頁。。至于西方教會在中國設立的法律學校,最早有法國天主教耶穌會在上海建立的震旦學院于1911年開設法科,但最早真正形成規(guī)模影響的當屬東吳大學法科。1914年,東吳大學校長葛賚恩(John W.Cline)委派在東吳大學講授政治學的美國律師蘭金(C.W. Rankin)到上海昆山路東吳大學第二附中主持校務,次年9月3日蘭金主持創(chuàng)辦的東吳大學法科正式開學④[美]艾利森·W·康納:《培養(yǎng)中國的近代法律家:東吳大學法學院》,王健譯,《比較法研究》1996年第2期,第187-188頁。,此為東吳大學法學院之始。

這一歷史,讓我們這些經(jīng)過紅色時代大腦格式化教育、視政法為階級專政政權禁臠的新中國法律人腦洞大開:原來在過去不久的我國,法律曾經(jīng)也可以作為一般社會科學,由紳民私人開辦學堂教習,或由外國教會開辦學堂教習;中國的法制和法學,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了一個可以與文明各國共有知識、共享信息的時代,并非一開始就是一個與文明世界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的時代。

第二,東吳法學碩士班是近代中國最早的法學研究生教育之一。

1926年,東吳大學法學院正式開設碩士班,這是近代中國最早開辦法學研究生教育的范例之一。自那時起至1951年,東吳法學院斷斷續(xù)續(xù)地進行了二十多年研究生教育,總共有31名學生通過答辯獲準畢業(yè)并被授予法學碩士學位⑤孫偉、王國平:《中國最早的法學研究生教育——東吳大學法學研究生教育》,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第114頁。。

這一歷史事實,讓我們這些在紅色中國出生成長、改革開放后才初習法律常識的人多少有些困惑:新中國的法學研究生教育,在五十年代中國人民大學一度開設過研究生班之后,全都隨著“反右”“文革”運動特別是“砸爛公檢法”而煙消云散了。作為西南政法大學本科生,我最早聽說有“研究生”之事是在1981年秋。在學校舉辦的學術討論會上,我聆聽了文革后首屆研究生俞榮根先生的學術發(fā)言,方知中國還有“研究生”這樣一種教育層次和形式。歷史在這里凝固或時光倒流——你簡直沒法想象這是一個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就已經(jīng)有了與外部世界接軌的法學研究生教育的國度發(fā)生的事,你簡直就如眼睜睜看著煙柳畫橋的繁華都市經(jīng)異族金戈鐵馬征服變成雜草叢生的廢墟牧場一般的歷史震撼。

第三,東吳法學的外語法律教學及西式學制開風氣之先。

自創(chuàng)始時起,東吳法學教育即大致采英美學制。東吳大學是“第一所得到美國承認的中國教會大學,其畢業(yè)生可以不經(jīng)考試直接升入美國的州立大學或掛鉤合作的大學深造,并可獲得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①顧長聲:《傳教士與近代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1頁。。兩次擔任東吳法學院院長的盛振為博士說:“本校課程之編制,除依照教育部令所頒布之法學院法律系課程外,更參照歐美各國法律學校課程之優(yōu)點,使本校學生畢業(yè)后,除在國內(nèi)法界服務外,得免試插入世界各國之著名大學院,繼續(xù)其高深法學研究?!雹谑⒄駷椋骸妒拍陙碇畺|吳法律教育》,載《法學雜志》第7卷第2期(1934年)。其入學招生即要求先上二年預科,或者至少有其他大學二年學歷;加上法科正科三年,其總學制長達五六年。多數(shù)學生系在東吳大學文理學院攻讀三年后轉(zhuǎn)入法科③王凱:《東吳法學院傳奇》,《法制日報》2015年8月23日,周末版。,也有部分學生系大學本科畢業(yè)后入東吳法學院專攻法律④[美]劉伯穆:《二十世紀初期中國的法律教育》,王健譯,《南京大學法律評論》1999年春季號,第23頁。。除中國法以外,所有課程均用外國語教學,教師一般均由各國在華律師、法官充任,“使用原版教材,且模擬英美法庭實行判例教學?!⑹降慕逃绞?,使得東吳法學院的學歷得到國外著名大學的承認,這又進一步使東吳畢業(yè)生有了留學深造的便利機會,抗戰(zhàn)前即有15%的學生出國”⑤袁凌:《東吳法統(tǒng)的余暉》,載《財經(jīng)》雜志2013年第19期。。這些在東吳法學院后期雖有一些改變,但這種與國際真正接軌的教育體制大致堅持到了1949年。“東吳法學院在開辦初期,形式上的確猶如一所搬到中國來的美國法學院?!雹拊鴳椓x、王健、閻曉君,《律學與法學:中國法律教育與法律學術的傳統(tǒng)及其現(xiàn)代發(fā)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40頁。

當年東吳法學院的這種“與國際接軌”的辦學水準,半個多世紀后才作為新中國法學教育的“提倡標準”被正式提出來,尤其是“國際類法學課程以外語進行教學”、使用國外原版法學教材的要求直到2000年前后才列上日程,至今在很多大學仍主要是做做樣子,多數(shù)法學院的學歷至今仍不被歐美大學直接承認或銜接。六十多年過去了,你竟發(fā)現(xiàn)今日中國的法學教育反而不如當年東吳有國際性,反而與世界主流更加鑿枘不合,你就不得不為東吳法學當年傳奇而感慨萬分!

第四,東吳法學院的比較法和英美法教育開風氣之先。

1915年東吳法科成立之時,即通過英文名稱Comparative law school of China(中國比較法學院)標明了其辦學宗旨?!皷|吳法科的主要目的,是培養(yǎng)學生通曉三種不同的法律體系:英美法、羅馬法及希伯來法體系。讓學生在比較中掌握法律制度的基本原則”⑦[美]文乃史:《東吳大學》,王國平等譯,珠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73頁。,“使學生充分掌握世界主要法律體系的基本原理,致力于中國法學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⑧[美]劉伯穆:《二十世紀初期中國的法律教育》,王健譯,《南京大學法律評論》1999年春季號,第23頁。。即使后來增設了中國法課程,但“對國內(nèi)法的教學建立在對英美法及民法進行比較的基礎上”,是一所“真正名副其實的比較法律學校”⑨[美]文乃史:《東吳大學》,王國平等譯,珠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73頁。。

這一事實,對新中國后出生成長的我們而言,簡直是“崇洋媚外”、“喪失國格”。但是在當時,這一教學方案對于租界林立、中外雜處、萬國通商、洋務訴訟繁雜,特別是領事法庭眾多的大上海之現(xiàn)實緊迫的法律人才需要而言,正可謂對癥下藥、雪中送炭。在中國境內(nèi),開設這樣一所以培養(yǎng)洋務法律人才為主旨的法律學堂,處理中外交往中的緊迫法律問題,哪里有那么多神經(jīng)兮兮巫教一般的忌諱?開設外國法課程就一定培養(yǎng)“洋奴”、“買辦”嗎?一個甲子之后的今天,我們不是仍為這類法律人才奇缺、中外法律交涉困窘而痛苦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在蘇大工作時,我曾聽說有恢復東吳大學校名的請求通過費孝通、雷潔瓊、孫起孟等校友轉(zhuǎn)達廟堂深處,得到的竟是“為何熱衷于恢復帝國主義教會大學名號”的申斥。

第五,東吳法學院是長期沒有專職教師的法學院。

東吳法學院建院之初,條件極其簡陋,所謂“正式教師”其實只有教務長(實即院長)一人,其他教師都是由上海、蘇州、南京等地的法官和律師兼任①王凱:《東吳法學院傳奇》,《法制日報》2015年8月23日,周末版。。1996年12月4日我和胡旭晟、王健、丁小宣等友人拜訪倪征先生,先生曾告訴我們:東吳法學院的專任教師,長期只有曹杰、陳曉二人,其他都是兼職②王健、胡旭晟、范忠信:《二十世紀中華法學文叢創(chuàng)辦記》,載《中西法律傳統(tǒng)》第三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17頁。。先后任教的外籍教師如蘭金(Rankin)、劉伯穆(Blume)、羅炳吉(lobingier)、巴西特(Bassett)、佑尼干(Jernigan)、薩萊德(Sellett)等,中國籍文史教師章太炎、林語堂、胡適之、徐志摩等及法律教師王寵惠、吳經(jīng)熊、楊兆龍、陳霆銳、倪征、梁鋆立、盛振為、孫曉樓等,起初均系兼職教師;即使被聘為法學院院長或教務長,也不一定就成了專職教師;專職教師最多時不過數(shù)人。因為課程設在下午4點30分至7點30分,身為法官、律師的兼職教師們才可以白天上班,夜晚來東吳講課;學生也可以白天打工晚上聽課,真正半工半讀。今日的人們難以想象:一所“法律夜?!毙再|(zhì)的學校,不但沒有像新中國的電大、函大、職大、業(yè)大、夜大那樣辦得烏煙瘴氣,而且其課程設置和教學正規(guī)化程度都為今日很多正規(guī)大學不及。今日法學院,專任教師動輒五六十乃至上百,還有專任行政、政工人員一大堆,尚且天天叫嚷人手不夠、忙不過來,那么民國的法學院是怎么活過來的呀?他們的黨務工作、思政工作、青年工作、工會工作、計生工作、婦女工作、統(tǒng)戰(zhàn)工作、保密工作、安保工作、維穩(wěn)工作、信訪工作、反邪教工作……都是怎么開展的呀?與此同時,今天在法學院掛兼職教授名號、偶爾做個摧毀學生理論興趣的講座,觍顏以權力換取被“傍”的機會的法官、檢察官們也難以想象:民國時的同行,竟然還會每晚夾著皮包到大學講一整門課、領很低的交通補貼(不是酬金)、還要回家批改作業(yè)的兼職!如果按照東吳法學院的辦學思路,今日中國的多半法學院,裁掉四分之三的教師和職員照樣可以運轉(zhuǎn)!

第六,東吳法學院較早開辦法學留學生教育。

東吳法學院不僅派遣學生赴美國或歐洲留學,而且還接受美國來的留學生。據(jù)了解,至1930年秋季,東吳法學院已接收了7名美國留學生,他們分別來自美國的哈佛、密西根、康乃爾、紐約等大學,其出身“有習工程者,有習文學及商科者,亦有嘗習法律者”③盛振為:《法學院概括及本年度大事記》,載《東吳大學年刊》(1930年)。轉(zhuǎn)引自楊大春:《吳經(jīng)熊與東吳大學》,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他們來東吳法學院學習法律,與他們在歐美各國大學留學攻讀法律沒有區(qū)別。

八十多年前的中國就有這樣一種與世界接軌的留學生教育,也讓我們大為詫異。經(jīng)過那一場“革命”以后,中國的留學生教育至今還沒有超過語言教育、文史教育、中國法教育的范圍,至今還不能想象外國人可以來中國學習英美法、大陸法、比較法!

第七,東吳法律人在民國法制建設中擔當重要角色。

在短短幾十年里,東吳法學院培養(yǎng)了一代法律精英。這首先體現(xiàn)在培養(yǎng)了一大批活躍于大上海洋務中的著名律師,“東吳派”律師享譽上海乃至全國,時有“無朝(陽)不成院,無(東)吳不開庭”之美譽。當時著名的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八大律師”中,七人為東吳法學院畢業(yè)生④楊大春:《中國英美法學的搖籃——東吳法學院院史研究》,載《東吳法學》2003年卷。。其次體現(xiàn)在東吳師生的學術影響力,僅1947年首屆中央研究院院士遴選時,法律界總共提名六人,就有王寵惠、郭云觀、李浩培、吳經(jīng)熊等四位東吳人在其中,其中吳經(jīng)熊、李浩培更是東吳法學院的畢業(yè)生。四十年代中期,海牙國際法學院曾評選全球五十位杰出法學家,中國有王寵惠、楊兆龍兩人入選,二人均為東吳法學院教授。再次體現(xiàn)為參與南京國民政府法制創(chuàng)建及貢獻。吳經(jīng)熊、楊兆龍、盛振為等先后任立法委員和法典編纂委員會委員;吳經(jīng)熊更任憲法起草委員會副委員長,1934年以個人名義發(fā)表了《吳經(jīng)熊氏憲法草案初稿》,投石問路以供爭論,成為1936年《五五憲草》的藍本。楊兆龍也曾任憲法起草委員會委員,參與了諸多重要法典起草工作,還翻譯《聯(lián)合國憲章》并協(xié)助美國法學家龐德從事國民政府法制顧問工作。吳經(jīng)熊、盛振為等還參加了作為“六法全書”主干的民法典、刑法典和商法的起草工作。短短幾十年里東吳法科畢業(yè)生總人數(shù)不超過兩千人,但卻有如此高比率的精英人士光耀母校門庭,也是很罕見的。就招生人數(shù)而言,東吳法學院并不是最多的;朝陽大學法學院以21年間畢業(yè)生超過10 000人而有壓倒東吳的優(yōu)勢,但其精英人才效果似遠不及東吳①[美]艾利森·W·康納:《培養(yǎng)中國的近代法律家:東吳大學法學院》,王健譯,《比較法研究》1996年第2期,第207頁。。

在一個重視法制、追求憲政的國度,法律人理所當然地擔當了重要的角色;在一個迎合國際潮流、重視普世價值的國度,長于外國法知識的法律人理所當然擔當更重要的角色。東吳法律人有幸兩者兼?zhèn)?,當然就格外脫穎而出引起歷史關注了。一旦這兩個條件被刪除,他們就被“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就被“蒼天不仁,以人為芻狗”了,這就是他們在新中國以后命運悲慘之故。

第八,東吳法律人在國際法律舞臺上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東吳法學的輝煌,最引人注目的是東吳人在國際法律舞臺上的貢獻。1946—1948年間,反法西斯同盟在東京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zhàn)犯,除代表中國出任大法官的梅汝璈先生外,中國工作團成員中七成是東吳法律人,包括檢察官向哲浚,檢察官首席顧問倪征,助理檢察官裘紹恒,檢察官顧問鄂森、桂裕,法官秘書方福樞、楊壽林,檢察官翻譯高文彬、劉繼盛、鄭魯達等②王凱:《東吳法學院傳奇》,《法制日報》2015年8月23日,周末版。。由美國英國主導的國際審判,主要使用英美法程序,長于英美法學的東吳法律人就當仁不讓地發(fā)揮了特別重要的作用。此外,與東吳有學緣的王寵惠曾聯(lián)合國創(chuàng)建大會中國代表團成員,吳經(jīng)熊擔任中國代表團法律顧問(并自1946年起擔任駐梵蒂岡教廷全權公使),梁鋆立曾任中國駐美使館秘書及日內(nèi)瓦會議中國代表團秘書,薛光前曾任駐意大利大使館及聯(lián)合國總部職員等③參見楊大春:《中國英美法學的搖籃——東吳法學院院史研究》,《東吳法學》2003年卷。,說明了東吳法學院在培養(yǎng)外交人才方面的貢獻。至于國際法院(庭)大法官選任,更說明了東吳法律人更出類拔萃——新中國首任海牙國際法院大法官倪征、前南斯拉夫問題國際刑事法庭大法官李浩培,均是東吳法學院的畢業(yè)生。

面對這一事實,我們不能不特別感慨:新中國成立三四十年之后,我們?nèi)圆坏貌灰蕾嚤毖筌婇y、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下由“帝國主義教會”辦學培養(yǎng)出來的法律人到國際法律舞臺上代表我們發(fā)言或伸張權利④1994年繼倪征出任國際法院大法官的史久鏞,是前教會大學圣約翰大學政治系畢業(yè)生;1996年出任國際海洋法庭大法官的趙理海是前教會大學燕京大學畢業(yè)生;前南問題國際刑事法庭大法官王鐵崖先生是有由教會大學震旦學院轉(zhuǎn)變而來的復旦大學的畢業(yè)生。加上倪征、李浩培兩位,新中國以來出任國際法院(庭)法官者共五位,全部都與舊中國教會大學有關。,至今沒有培養(yǎng)出一個可以真正與國際法律社會暢達溝通并為國際法律社會接受的法律人,這叫新中國教育體制的主創(chuàng)者們情何以堪!

第九,東吳法律人在“革命”后的悲慘命運是新中國法律人命運的縮影。

作為“舊法統(tǒng)”的代言者,新中國成立后,東吳法律人命運多舛。1949年后,因為“外國色彩過濃的起源,而且在學院的整個歷史上與資產(chǎn)階級有著過于密切的聯(lián)系”,還因為東吳法學院“很難找出一名共產(chǎn)黨員”,因此“東吳法學院從一開始就受到懷疑”。因為舊中國法律被徹底廢止,講授“舊法”的東吳法學院也隨之關門,“與東吳法學院的關系最終成了許多畢業(yè)生和教師的一種罪過”⑤[美]艾利森·W·康納:《培養(yǎng)中國的近代法律家:東吳大學法學院》,王健譯,載《比較法研究》1996年第2期,第208頁。。1951年4月27日夜,已經(jīng)卸任的東吳大學代理校長、法學院院長盛振為在上海富民路31號的住所被捕。先后被捕的還有該院原教務長鄂森,訓導長劉朗泉,教授艾國藩、林我朋、郭云觀,以及畢業(yè)生高文彬等人⑥袁凌:《東吳法統(tǒng)的余暉》,載《財經(jīng)》雜志2013年第19期。。這是一個東吳法學人“反革命團伙”案,盛振為后來以“反革命罪”被判刑十二年,鄂森被判管制三年;艾國藩先被判刑七年,后在獄中因申訴被加刑至無期,終于瘐死獄中;高文彬獲刑十年。此外,教師陳曉被指控為美國特務,歷盡磨難;楊兆龍因為一篇主張法律繼承性的文章被打成右派,進而升級為反革命,被判處無期徒刑,一度險些被處死。在反右文革期間,有的畢業(yè)生因為受盡了折磨而過早地去世了,還有的不堪忍受而自盡。即使是在紅色政權下“表現(xiàn)最好”的倪征、李浩培等人,在反右文革中也受到一定程度沖擊,先后下鄉(xiāng)或進“學習班”、“五七干?!苯邮芙逃賲⒁娔哒鳎骸兜磸娜萆W海牙》,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196-199頁。《李浩培先生年譜》,載《李浩培法學文選》,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836頁。。

東吳法律人的命運,就是法制在新中國的命運的縮影或?qū)懻?。直到改革后重提“加強法制”,東吳法律人才重新獲得一些承認!即使在強調(diào)“依法治國”的今日,東吳法律人及其后繼法律人的地位,也常因為法律之外須講“大局”、講“規(guī)矩”而晦顯不定。這一情形,格外引得我們這些法律人常常不由自主地憶念昔日那個也許并不完全真實的東吳法學傳奇或神話。

(三)

關于東吳法學人物或法學教育的歷史,近二十年里已經(jīng)有了卓有成就的研究??笛判拧⑼鯂?、高積順、許章潤、艾永明、楊大春、薛波、孫偉、李洋、袁凌、侯強等中外學人已經(jīng)做了很多探微發(fā)隱工作。我這篇短文無法在他們已經(jīng)做的工作之上增添什么,只想就他們已梳理出的歷史庫藏中拾取只鱗片爪,根據(jù)個人的閱歷智識做一些粗淺評議,發(fā)表一些個人感嘆。

作為一篇非學術性的文章,通過對東吳法學命運的感嘆,我想特別表達的意見是:我們該為昔日腥風血雨地摧毀“舊”法制法學而深刻反?。?/p>

紅色革命改朝換代六十多年過后,我們一旦冷靜下來,當如何看待舊政權下的法律體系和法學教育,如何重新認識那些年在“社稷丘墟”劇變中被摧毀的法律文化,如何重新認識我們一時間不理解、不接受甚至厭惡、“必欲去之而后快”的法制文明成就,這一問題必須重新提上日程?!肮_M了瓷器店”一般地“砸爛舊國家機器”并不難,難的是如何尊重并賡續(xù)人類法制文明進步的共同成就。

傳統(tǒng)中國法律文化的遺產(chǎn)、大陸法系的法制遺產(chǎn)、英美法系的法制遺產(chǎn),其實都是人類共同遺產(chǎn),我們不要因為懂得少、理解淺就顢頇地否定它們,并狂妄地幻想能把它們變成一張白紙,然后去根據(jù)馬列主義宇宙真理繪出一幅“最新最美的圖畫”。文明層次或進化等級的鴻溝有時是無法跨越的,藐視文明進化規(guī)律最后是要遭天譴天報的——反右文革的“毀滅文明”之禍,就是上天對我們民族的譴告!

當此之際重溫東吳法學教育故事,重拾六七十年前那些仍然閃光的歷史鱗片,我們應該有一種“投胎轉(zhuǎn)世”、“悔不當初”的歷史悔悟!法律文明,首先是人類社會治理科學探索的結晶,并非首先是階級斗爭工具。就算作為統(tǒng)治工具,其本身并無固定只為某個階級服務的內(nèi)在屬性,就如新式武器、發(fā)明專利不會只能為某種社會制度國家或某個階級集團所用一般。

話題最后還要回到東吳法學教育本身。有位學者的觀點正合我意,特引以作為本文的結尾:

“誠然,若以殖民視角加以考量,美國法律職業(yè)群體對東吳法學院的創(chuàng)建,以及英美式法學教育模式、案例教學模式、模擬法庭模式的引介,其所描述的儼然是一種“法律帝國主義”觀念的推廣過程,皆可將之視作一種殖民話語下的侵略與蠶食。不過,后發(fā)式法制對于先發(fā)式法制的繼受,本身就夾雜著諸多無奈,絕不會因秉持民族情節(jié)固守姿態(tài)而減弱半分。這也正是此種被動繼受的法制近代化在最初階段屢遭國人憤恨,卻最終不得不依此路徑步履蹣跚地開啟艱難歷程的內(nèi)在因由?!雹诶钛螅骸读_炳吉與東吳法學院》,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

*杭州師范大學特聘教授。

(責任編輯: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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