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我的父親張伯駒

2015-04-07 10:00:41周海濱
讀書文摘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張伯駒右派

周海濱

北京后海南沿26號院,張伯駒潘素故居,朱門灰墻,靜謐怡人。在院子里一棵已有百年的丁香樹下,張伯駒潘素的獨女,79歲的畫家張傳彩老人,把與父親張伯駒在一起的日子對我娓娓道來。

一捐獻國寶買公債

張傳彩展示了一張1956年的“褒獎狀”,上寫“張伯駒潘素先生將所藏晉陸機平復(fù)帖卷……黃庭堅草書卷等珍貴法書等共八件捐獻國家化私為公……”,“褒獎狀”的書寫及簽發(fā)者為時任文化部部長的沈雁冰。

文化部為此舉行捐獻儀式,并獎勵三萬元。對于這三萬元獎金,張伯駒堅持不受,怕沾上了“賣畫”之嫌。鄭振鐸勸說,這不是賣畫款,只是一種鼓勵。張伯駒夫婦收下錢后,拿去買了公債。

實際上,這次捐獻因公債而起。

1956年,新中國成立后首次發(fā)行公債,文化部動員張伯駒等文化人士購買公債。飯后,在文化部機關(guān)大會議室又繼續(xù)開小會。參加會的,除了幾位部領(lǐng)導(dǎo)外,還有一批文化界知名人士。會議由副部長鄭振鐸主持,不再談買公債的意義,而是抓落實。當(dāng)然,在這個時候,購買的金額也反映了態(tài)度。在1955年前,中共實行供給制,大部分東西都是統(tǒng)一發(fā)的,現(xiàn)金津貼很少,干部手中并沒有多少現(xiàn)金。在這次座談式的小會上,部長沈雁冰自報買五千元公債,副部長夏衍買四千元。作為黨外人士的鄭振鐸報了八千元。接著,會場便沉默了。鄭振鐸環(huán)顧會場,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張伯駒身上。在與會的幾十個人中,他是被公認最有錢的人。但張伯駒已不是昔日的巨富公子了。

父親母親將珍藏的八件國寶級的法書捐給國家的消息,在中國文化界引起震動。文化部為此舉行捐獻儀式,并獎勵三萬元人民幣,國內(nèi)各大報都發(fā)了消息。

二因戲劇而“右派”

在捐獻國寶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一頂“右派分子”的帽子戴在了張伯駒的頭上。

1956年,張伯駒發(fā)起成立“北京京劇基本藝術(shù)研究社”和“北方昆曲劇院”,組織演出。這時,文化部要求挖掘傳統(tǒng)劇目。他對文藝突出政治早有看法,曾比喻說:“譬如炒了一盤好菜,能表明政治觀點有什么問題嗎?吃飽了,吃好了,工作有精神了,這就是政治了?!?/p>

1957年8月30日、31日,戲劇界、國畫界聯(lián)合,連續(xù)兩天舉行了張伯駒批判會。張傳彩說:“被打成右派的時候,單位里頭還讓我們劃清界限呢,我都有點不服。可是我父親說,‘哎,這個沒什么,人嘛,犯錯誤都有的,他會原諒別人。他說,‘我只要自己沒有虧待黨,我是沒有反過它說一句它不好,我心很坦然?!?/p>

這是一出戲引起的。

1957年4月10日,文化部組織召開了第二屆全國戲曲劇目工作會議,文化部副部長劉芝明就貫徹“雙百”精神在開幕式上提出:“今后戲曲節(jié)目要大膽地放,要放手,還要放心,越放越燦爛,使鮮花更多地出現(xiàn)?!?/p>

從“雙百”方針的提出到全國戲曲劇目工作會議,張伯駒的確興奮起來了。在“發(fā)揚國粹,保護遺產(chǎn)”的大旗下,他將老人們組織起來,成立了“老藝人演出委員會”,策劃每周演出一次,推出老戲《寧武關(guān)》、《祥梅寺》。他對老人們說:“這兩出戲演出來,叫他們看看?!?/p>

張伯駒女婿樓宇棟撰文解釋說:“《寧武關(guān)》里有聲淚俱下的唱腔,有繁重的武功,有唱念做打的妥帖鋪排。不具備相當(dāng)技術(shù)水準(zhǔn)的文武老生,是過不了《寧武關(guān)》的。而《祥梅寺》則是京劇打基礎(chǔ)的武行戲,其中的舞蹈性動作,沒有功力的演員也無法登臺演出。這個時候的張伯駒滿腦子是純藝術(shù),他根本不去想這兩出戲里的反面角色李自成、黃巢是何等人。是共產(chǎn)黨推崇的農(nóng)民革命領(lǐng)袖,是犯忌的?!?/p>

此外,張伯駒尤其關(guān)注《馬思遠》的解禁復(fù)演。

《馬思遠》一劇是老演員于連泉(1900—1967,花旦演員,藝名小翠花)的拿手戲。內(nèi)部演出那天晚上,鄧小平、聶榮臻、彭真等受邀觀看。據(jù)《文匯報》駐北京記者謝蔚明回憶:“內(nèi)部公演的那天晚上,文藝界人士都請到了,中央和北京市的鄧小平、聶榮臻、彭真等領(lǐng)導(dǎo)人也入座觀摩。開幕前,張伯駒以晚會組織者的身份站在大幕前致辭,講話內(nèi)容和記者招待會上講的差不多。戲開場后,扮演馬思遠老婆趙玉的筱翠花,在這出戲中完全是個淫蕩婦人的形象,殺夫情節(jié)又給人以恐怖感,從開戲到散場,鄧小平等中央領(lǐng)導(dǎo)人始終表情嚴肅,直至退席。當(dāng)時我預(yù)感到《馬思遠》正式公演不可能。”次日,新華社發(fā)通稿,《文匯報》刊發(fā)。

很快,反右開始。梅蘭芳、周信芳、程硯秋聯(lián)名發(fā)表文章,倡議戲曲界不演“壞戲”,因《?;鬯隆穭≈杏幸鶜⒖植莱煞郑氨本┚﹦』舅囆g(shù)研究社”被指為始作俑者。張伯駒等幾個人被牽連進去,成為戲曲界最早的“右派”。

《馬思遠》作為壞戲受到批判,積極為《馬思遠》鼓吹的謝蔚明,《北京日報》記者曹爾泗及新華社記者,也都成了右派。謝蔚明被判刑十年,送往北大荒勞動教養(yǎng)。

“右派”張伯駒的北京市民盟委員資格被取消?!捌渌倪@個協(xié)會、那個學(xué)會的兼職雖然沒聽說取消,不過人家也不找他了。”在批判會上,批判他挖掘整理的《寧武關(guān)》、《祥梅寺》無一不是站在封建王朝的立場上,歪曲偉大的農(nóng)民起義。

一天,荀慧生奉命參加批判張伯駒的大會。會前,荀慧生和張伯駒邂逅,二人行“道路以目”之禮?;厝ズ?,荀慧生對夫人張偉君說:“看來張先生禁受得住,不要緊。”

據(jù)樓宇棟分析,給張伯駒戴上“右派分子”帽子不完全是因為《馬思遠》,還有他的“右派言論”:

1956年10月5日。中午,在部機關(guān)外籃球場,張對秘書處的趙文中說:“既然講了民主黨派和共產(chǎn)黨要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就要有個互相的樣子,不能只走形式,伸手算一票。從法律上,便要有保證。否則,干脆取消,反倒痛痛快快,直截了當(dāng)。”

1956年11月18日,下午,在機關(guān)會議室,討論現(xiàn)代戲的創(chuàng)作問題。張發(fā)言說:“文藝不一定都要為政治服務(wù),也可欣賞,陶冶性情。從這一點來說,對社會主義建設(shè)也是有好處的。換句話說,炒一盤好菜,能表明政治觀點有什么毛病嗎?吃好了,吃飽了,工作有精神了,也就是政治了?!?/p>

1956年12月31日,在部機關(guān)新年茶話會上,張發(fā)言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這是古話了。我有一些朋友去了臺灣,應(yīng)當(dāng)說,其中也有一些是好人,艱苦樸素,兩袖清風(fēng)。他們只是走錯了路,跟錯了人,從人品上說,并不是壞人。如果強調(diào)階級性,便把別的都一筆勾銷,是不對的?!?/p>

1957年4月,在部舉行的整風(fēng)工作會上,張說:“共產(chǎn)黨早該清一清了,不能扒拉腦袋算一個,什么人都是共產(chǎn)黨。一個字不識的黨員,能懂馬列主義么?據(jù)我看,一百個黨員里面,有九十個不懂馬列主義?!?/p>

1957年6月,在部機關(guān)整風(fēng)小組會上,張發(fā)言說:“黃紹竑的話,我看就有幾分道理?!?/p>

1957年9月,在整風(fēng)小組會后,張對我說:“丁玲、陳企霞她們那樣講,也是無可厚非。提意見,就有可能對,有可能不對,用心是好的就行。”

1957年10月1日,有人親眼看見,張同黃紹竑在一起,談了足有一個小時。黃是極右分子,舊官僚,曾經(jīng)任國民黨政府的內(nèi)政部長,監(jiān)察院副院長,同張很談得來。

樓宇棟在《張伯駒》一書中推測:據(jù)說,這個材料曾到康生手上,是康生在上面批了“極右”兩個字。還有一說,張伯駒捐獻十多件國寶,康生看后極為惱火,他認為張伯駒“玩”了他,這么多晉唐名跡不給他看,只給看幾件明清的東西,這不是明顯地對自己的蔑視嗎?此說的真實性如何,不得而知。

在被批判的時候,張伯駒很惱火,他曾說:“我把這樣多書畫捐給國家,你們這樣做,怕對共產(chǎn)黨的影響不好吧。”

這招致了更嚴厲的批判:“你的財產(chǎn)本來就是官僚資本,是早就該沒收為國有的?!?/p>

張伯駒質(zhì)問批判者:“我們今天不是也講忠嗎?那么我們統(tǒng)戰(zhàn)是統(tǒng)戰(zhàn)周遇吉呢,還是統(tǒng)戰(zhàn)開城迎李自成的太監(jiān)呢?”

由于回擊很犀利,張伯駒的發(fā)言權(quán)被剝奪了。京劇界的老藝人開始上陣:“你算什么名票,唱戲的聲音像蚊子叫!”

張伯駒被打成為右派的消息傳到陳毅那里,陳毅很不高興,他說:“亂彈琴,張伯駒把那樣的珍寶捐給國家,就是砍了我的腦殼,也不會相信他反黨、反社會主義!”1960年,吉林省委書記于毅夫赴京開會,陳毅和于毅夫談起張伯駒。他說:“我有一個好朋友,叫張伯駒,目前境遇不太好,吉林省能否給安排一下工作?”于毅夫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來,遂與省委宣傳部長宋振庭談及此事。而宋振庭原是陳毅的部下。

1961年,“摘帽右派”張伯駒接到來自吉林的一封信:

伯駒先生并慧素女士:

吉林地處東北腹地,物阜民豐,百業(yè)待舉。現(xiàn)省博物館急需要有經(jīng)驗的人才。若伯駒先生身體允許,可否考慮來吉林工作。

翹盼賜復(fù)。

又:慧素女士可一同調(diào)來吉林,在省藝術(shù)??茖W(xué)校任職。

中共吉林省宣傳部宋振庭

張伯駒并不知道這是陳毅的安排。來信雖然誠懇熱情,但他顧慮重重地給宋振庭回了一封信:

宋先生振庭足下臺鑒:

捧讀來書,不勝惶恐。我因齒落唇鈍,多有舛錯,名列右派,實非所志。若能為國家工作,贖過萬一,自榮幸萬分,若有不便,亦盼函告。

張伯駒

幾天后,宋振庭復(fù)函:

伯駒先生并慧素女士:

關(guān)于聘請二位來吉林任職事,已經(jīng)有關(guān)部門批復(fù)。若無不妥,希能盡速來吉。一應(yīng)調(diào)轉(zhuǎn)手續(xù),以后再辦。

中共吉林省委宣傳部宋振庭

張伯駒見右派之事并沒有引起吉林省委宣傳部擔(dān)心。于是,回信決定去吉林任職。張伯駒自此開始了在吉林的生活。

三雅號“張大怪”

父親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孤傲,加之憤世嫉俗,便更加落落寡合。即使高朋滿座,眾人談笑甚歡,他若是覺得話不投機,便一個人坐在那里,誰也不理,只是自己用手摸著下巴,一根根地拔胡子。有時去找人,碰巧人家不在,他也不急,坐在那里能夠等上兩三個小時,也不叫人去找,還是摸下巴,拔胡子。生人見了他,往往有望而生畏的感覺,在一群親近的朋友中,就得了一個“張大怪”的雅號。

大怪的怪處何止于此。雖然他的家產(chǎn)富可敵國,但他本人實在是樸素得令人難以想像。他不吸煙,不喝酒,不穿綾羅綢緞,長年布衫一襲;他飲食平淡,偶爾一個大蔥炒雞蛋算是上等佳肴。他絕不和時下公子們比較誰的汽車豪華、名牌,對他來說,只要有四個輪子,能跑就足夠了。另外,他身上有許多令人無法理解的矛盾性格,例如,他堅決反對袁世凱搞洪憲帝制,把那個一心想做大太子的袁克定稱為“賴家伙”,可是他和袁克定的私交甚篤,袁克定后來落魄一直由他照顧,1958年袁克定去世還是他料理的喪事。父親不會理財,銀行的業(yè)務(wù)大權(quán)旁落,但有時卻顯出超人的精明。例如,有一年清室小朝廷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拿出一批宮里的地毯到鹽業(yè)銀行求售。別人看地毯已舊,花色暗淡,都說不要。他卻令人全部收下。原來他看出地毯中夾有金線。那時教他京劇的師傅余叔巖因病久不登臺,手頭拮據(jù),父親叫他買下,結(jié)果把金線抽出就賺了三萬元,地毯倒手賣出又賺了三萬元。還有,他出身官宦,爺爺一生在官場中打滾,他卻遠離政治,和各派政治勢力都保持一定距離,認識而已,卻不深交。鹽業(yè)銀行經(jīng)理吳鼎昌后來到蔣介石那里去當(dāng)實業(yè)部長,他不但不去套近乎,反而和他疏遠了。

父親是個慷慨的人,只要有困難的人找到他,父親總肯幫忙。我們錢不夠的話也會想辦法和別人借了給他。京昆名票包丹庭(1950年代初期在北京京劇基本藝術(shù)研究社曾為張伯駒主演的《別母亂箭》配演周母)家有困難,找到父親,但沒有直接說借錢。父親為了幫助包丹庭,就和他互換了房子,由于包丹庭的房子比我們的好一些,父親還貼給他一些錢。

父親喜歡字畫,看什么東西都是過目不忘,老先生們家里書架上的書,只要父親看過,放在哪個架子上、第幾行、第幾本,都能記住。在我的記憶中,父親的一些收藏品大部分都放在銀行里,沒有放在家中。歷代的包括帝王在內(nèi)的大收藏家,都在《平復(fù)帖》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跡。只有張伯駒,不留絲毫痕跡。凡經(jīng)手收藏的人,幾乎都在《平復(fù)帖》上賺錢獲利,唯他莫名倒貼了一大筆銀子,無償捐獻給國家。

父親是個怪脾氣。一次,有個他不喜歡的人來找他,父親在下棋,人家叫他“張大爺”,他就是不理人家。我只能招呼客人說,您請坐,請喝茶。我還問父親,“爸爸您怎么不理人家啊”,他還是不吭聲,也不理我。對于不與他志同道合的人,他就是這樣。誰的品德高尚,誰的品德低劣,父親心里有數(shù),他什么都不說。

那時,我們家客人換撥兒來。隔一天總要來客人的,來吃飯,談藝術(shù),如京劇方面的,拉胡琴,然后書法的,畫畫的,也是這樣。

紅學(xué)家周汝昌曾經(jīng)回憶說:“我到了張先生那里去了熟了以后,我不理張先生,張先生也不理我。我就坐在大客廳的外間,那都有案子,我愿意干什么干什么。我要回校了,我也不告辭,我出了門走,那個擺脫俗念,一絲沒有俗氣,一絲沒有那個富貴氣,一絲沒有那個看不起人,說幾句狂話,擺幾副狂態(tài),我就從來沒見過。那個人那個氣質(zhì)、氣味,那個溫文爾雅,是這樣一個人。”

老先生們來,我父親就是互相切磋研究,你的東西拿出來讓大家評論,哪點好,哪點不好。那時候北京的畫家吳鏡汀、吳佩衡啊,多得很。劉海粟也不是經(jīng)常捧人的,可是他到北京來,他必須要到我們家來的,他們來了呢,就有說有笑有談的。我父親就對這些藝術(shù)界、文化界的,他特別尊重,你怎么說他都不累。

四康生有借不還

當(dāng)時共產(chǎn)黨對民主人士、對文化人很尊重,文人就是這樣,父親覺得受到了應(yīng)有的尊重,什么都可以做。所以,父親總共拿出一百多件收藏品,捐給了國家。特級珍貴的包括,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幅山水畫作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國內(nèi)現(xiàn)存的最古老的一件名人墨跡西晉陸機的《平復(fù)帖》等,都捐給了故宮博物院。

在“文革”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康生向父親借了好多字畫沒有歸還,父親又不好說什么,父親和陳毅經(jīng)常下圍棋,不經(jīng)意提到過此事。陳毅便向毛主席匯報,主席就和康生談話。1957年,康生就把父親打成了右派。

父親被打成右派后,家里就沒有那么多人來了。運動后期,街道上的人擠進來不少住進我家。房錢則被房管局收了,我父母住在這還要掏房錢。父親被打成右派時,我和我的先生在西安工作生活,我當(dāng)時心里很難受,不能陪著父親。同時,我在單位也受到批斗,但不敢對父親講,怕他受到影響,身體吃不消。我們來看父親都是晚上偷偷摸摸地過來,因為是要“劃清界限”。不過父親有一副好身體,他會唱戲練過把式。我回來后,發(fā)現(xiàn)這些事好像沒在他身上發(fā)生過一樣,父親還是依舊看書、寫東西、下棋,一切都很自然。母親的反應(yīng)也不是那么強烈,她很了解父親,相信父親不會做反黨的事情。我當(dāng)時就很不理解,父親平時就是做做收藏,給別人看看字畫,沒有做任何反黨反人民的事情,怎么就被打成右派了呢?

當(dāng)時有四五家別戶人家住在這里,院子里的柿子樹,在一戶人家門口,雖然都是我家院子里的,但柿子我們不能摘,只有這家人能動。父親的很多書也被抄走了,比如《二十四史》。

后來也有人問父親,被打成右派后有何感想。父親則回答:“此事太出我意料……不過我告訴自己,國家大,人多,個人受點委屈不僅難免,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畫也有過差錯,為什么不許別人錯給我一頂帽子呢?”

五“我就是這個樣子”

父親時常教育我說:“一個人要熱愛自己的國家,這是大事,不能馬虎;除此之外都是小事,不必斤斤計較。”

父親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一生聚散大都用于收購文物。他在西安曾創(chuàng)建的“秦隴實業(yè)公司”1949年后即奉獻給國家。公司代表曾特地向他報告公司的發(fā)展和贏利情況,他一概不感興趣,只說:“我不管了,廠子我不要了?!?/p>

父親視權(quán)力為無物,他雖然是個交際廣泛的社會活動家,因愛好多,曾組織或參加了許多的社團,如“北京京劇基本藝術(shù)研究社”、“北京中國書法研究社”、“北京棋藝研究社”、“北京古琴會”等,但他在里面大都是擔(dān)任副職。反右時,有人說他有野心,他說:“我從不想要權(quán)勢地位,要想當(dāng)官的話,別說先父在時,就是‘八一五之后,孫連仲讓我在唐山和石家莊兩市長中挑一個,我都沒干。我沒有那才干,我只能自比侯方域而已?!?/p>

父親胸襟坦蕩,雖處逆境,安之若素,既不顧影自憐,也不嫉恨別人。在反右運動中,京劇演員錢寶森在批判他的時候,有些過火言辭——其實這也怪不得錢,那時人人自危,也只好自偽以求自保。后來,錢寶森去世,父親托人帶去一百元的賻儀,這在當(dāng)時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一個月的伙食費只不過十多元左右。有人勸他不必給這么多,意思意思就行了。但父親堅持送一百,說,當(dāng)初他幫我打把子練武功,我們的交情還在。

有一次,父親要到沈裕君(筆者按:中央文史館館員,章太炎夫人湯國黎的表兄)家中去下圍棋,剛要出門,碰到一位香港來客買了一幅母親的畫,想請父親題字,并表示愿意多加五百元。不料,父親不聽錢猶可,聽了多付五百,便氣沖沖地回答說:“不寫,我現(xiàn)在要去下棋!”

1973年,袁世凱之孫袁家騮來華探親,預(yù)定日程中有看望父親的一項。國務(wù)院辦公室因為家里早已破敗不堪,準(zhǔn)備給他另外安排一處比較像樣的住處,以壯門面。父親卻答道:“我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何必換地方?”

還有一次,父親在天津勾留,一位文史館的老先生受其上級的委托,請父親吃飯。這位老先生關(guān)請張牧石,轉(zhuǎn)請父親為他在其上級面前美言幾句。張牧石不好拒絕,便將這個意思轉(zhuǎn)達給了父親。父親卻冷冷地說:“你看我是這樣的人嗎?”弄得張牧石慚愧不已。

父親作為一代高士,時時感到了落寞,王世襄曾在他的畫上題詩道:

銀錠橋西宅不寬,黃花紅葉耐霜寒。

分明自寫雙清影,寄與詞人作畫看。

一次,畫家黃永玉在北京西郊莫斯科餐廳偶見父親,只見父親點了一客紅菜湯,幾片面包,草草食畢;將剩余的面包、黃油用小毛巾裹好,帶走。

六不夠級別住高干病房

1982年2月初,飽經(jīng)滄桑的父親仍不時參與各種社交活動,且不久將有扶桑之行,舉行畫展。不料一次宴會歸來突然患了感冒,不思飲食,高燒不退,只好于2月9日住進醫(yī)院——位于后庫的北大醫(yī)院。他住的病房是8人間的,母親見這里的幾個病人病情都比父親嚴重,遂向院方請求,能不能換個單人間或雙人間的病房?院方的答復(fù)是:“張伯駒不夠級別,不能換?!眱商煲院螅康囊粋€病人死了,父親的病情不見好轉(zhuǎn),反而比進來時重了。他情緒更壞,鬧著要回家。母親再跟醫(yī)院的人請求換病房,醫(yī)院還是那么講,說父親不夠格。過了兩天,又死了一個。這時父親想鬧也鬧不動了,他從感冒轉(zhuǎn)成肺炎。

這之后,父親曾六七天不思飲食,僅靠輸液維持生命。2月15日是他85歲的生日,他忽然神清氣爽,想要吃東西。恰逢張大千的孫子張曉鷹在出國前來探望,還與他合影留念。

1982年3月初,一位美籍人士從長江三峽入川訪問后,到臺北來訪問大千,贈送了一份他渴望的珍貴禮物——一包故鄉(xiāng)成都平原的泥土。手捧泥土,大千熱淚紛紛,并把泥土供奉在先人靈位前。一勺水、一撮土,只要來自故鄉(xiāng),無不牽動張大千的心。

父母親合作了一幅畫寄給張大千。張大千遂電告其在蘭州的孫子曉鷹探望父親,并一再叮囑曉鷹與父親合影,把照片給他寄到臺灣。

病榻上的父親零星地知道了張大千的一些情況之后,泣不成聲,掙扎坐起,與張曉鷹留下一幅最后的照片。下午,父親請人錄下他作的一首《七律》和一闋《鷓鴣天》:

病居醫(yī)院,張大千兄令孫張曉鷹赴美,來視并拍照,因寄懷大千兄。

別后瞬經(jīng)四十年,滄波急注換桑田。畫圖常看江山好,風(fēng)物空過歲月圓。一病翻知思萬事,余情未可了前緣。還期早息鬩墻夢,莫負人生大自然。

鷓鴣天·病居醫(yī)院至誕辰敢賦

以將干支斗指寅,回頭應(yīng)自省吾身;莫辜出處人民義,可負生教父母恩?儒釋道,任天真;聰明正直即為神。長希一往升平世,物我同春共萬旬。

父親去世后,有人跑到北大醫(yī)院,站在大門口叫罵:“你們醫(yī)院知道張伯駒是誰嗎?他是國寶!你們說他不夠級別住高干病房?呸,我告訴你們——他一個捐獻給國家的東西,足夠買下你們這座醫(yī)院!把那些住高干病房的人,都扒拉一遍,看看哪個的貢獻,能趕上張伯駒?”

(選自《挖歷史·第2輯》/私家野史主編/九州出版社/2014年10月版)

猜你喜歡
張伯駒右派
張伯駒老照片一組
中國書畫(2022年3期)2022-05-03 20:32:48
張伯駒的詞風(fēng)及其“豪放詞”的意義
張伯駒寧愿被“撕票”也不肯賣字畫
看青
大學(xué)生右派林希翎的下落
“小說為佳”
中國青年(1957年17期)1957-08-16 03:30:34
荔波县| 丰都县| 会宁县| 汪清县| 印江| 贵港市| 鞍山市| 巴中市| 阳原县| 衡阳市| 昔阳县| 乌审旗| 衡山县| 万山特区| 邮箱| 油尖旺区| 丰台区| 永济市| 墨江| 邵阳县| 三亚市| 驻马店市| 从化市| 乐陵市| 呼和浩特市| 鲁山县| 文成县| 都江堰市| 土默特右旗| 华亭县| 昌邑市| 聂拉木县| 蓝山县| 贡山| 启东市| 澜沧| 依安县| 义马市| 海口市| 淅川县| 望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