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亮
田明宇溜出會場時,外面正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朵朵雨花肆意地盛開在地面上,水汽氤氳,空氣清新,繁雜的思緒頓時一掃而光??纯幢?,還不到四點,田明宇決定不再返回會場,便挽了褲腳,一頭扎進雨中。
研討仍在進行,晚上還有答謝宴會,田明宇覺得自己兀自離場有點兒不妥,便掏出手機,想給唐志浩打個電話。
半月前,唐志浩專程登門造訪,噓寒問暖后,鄭重邀請?zhí)锩饔畛鱿淖髌费杏憰?。唐志浩態(tài)度很誠懇,話說得也客氣:“田老師,托您的福,我的詩歌集終于出版了,朋友們很熱心,準備為我開個作品研討會,您是本市最著名的作家,也是我的恩師,屆時請您賞臉出席,對我多批評、多指導。”
田明宇當時沒多想,說:“志浩啊,首先要祝賀你的大作出版,但我一個寫小說的,說實話,對詩歌不懂,研討會我就不參加了吧?!?/p>
唐志浩臉上依舊堆滿了笑,似乎對田明宇的婉拒早有預料,說:“田老師謙虛了,誰不知道您是大家?您的意見就是權威,您的出席是對我這些年寫作最大的肯定,沒有您參加的研討會還開個什么勁呀?!?/p>
話說到這份上,田明宇也不好再堅持什么,說:“那好吧,我去就是,只能算是捧個場,添個人氣,至于發(fā)言,我怕說不好?!?/p>
唐志浩說:“發(fā)言您不必費心,我替您草擬個發(fā)言材料,到時候,您照本宣科就行,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闭f完,唐志浩趕緊躬身退了出來。
沐浴在如絲細雨中的田明宇現(xiàn)在想想,當初決定參加,也許就是一個錯誤。其實,送走唐志浩時,田明宇就稍稍有些不快,有點被綁架的感覺,但話是一句,墻是一堵,答應的事畢竟不好再反悔。如今,悄無聲息地中途退場,似乎也不太合適。打通電話,該如何給唐志浩解釋呢?
會議當天,唐志浩早早就親自來接田明宇,還專門安排了休息房間,備了水果。遞過來發(fā)言材料時,唐志浩說:“僅供參考啊,您如果覺得不妥,拋開材料,有話直說就行。”田明宇笑了,心想,我還沒有迂腐到那個份上,你好吃好喝招待,大概不是讓我來唱反調(diào)的吧?研討會請來的都是周邊縣市有些名氣的作家,擠滿了酒店的小型會議室,每個人見到田明宇,都很客氣地握手,問好,當然也不忘恭維一番:田老師,您是權威啊,您一來,這次研討會就成功了一半。田明宇稍稍做些矜持,雖說話里討好的成分不少,但憑著自己的名氣和地位,似乎坦然接受也能心安理得。
研討會果然開得很熱烈,整整一上午,與會人員逐個拿出事先準備的發(fā)言稿,拉開架勢,對唐志浩的詩作進行全方位的分析和解剖。從語言到思想,再從思想到意境,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似乎這樣的作品如若不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就是文學界的一大損失。中午的宴席安排得很豐盛,但沒上酒,畢竟下午還要接著研討。田明宇的發(fā)言自然是壓軸大戲,被安排在最后,似有一錘定音的意味。
研討會上一味地夸贊和吹捧讓田明宇越聽越肉麻,他想出去透透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至,田明宇突然有些想念家里的清靜和老伴兒熬的玉米粥了。索性電話也不打,只管離開就是了,至于發(fā)言,管他呢。田明宇心里有一絲惡作劇般的開心。
直到第二天上午,田明宇也沒有接到唐志浩的電話,質(zhì)問也好,埋怨也罷,都沒有,悄無聲息的,似乎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倒是中午時分,臨市的一個作家打來電話,問:“田老師啊,酒醒了嗎?”
酒醒?田明宇不解。
“呵呵,您是貴人多忘事啊,昨晚,唐志浩的作品研討會后,咱們不是喝多了嗎?您的發(fā)言站位高遠、分析透,我還特意敬了您一杯呢!”
田明宇不屑一顧!肯定是打電話的人自己糊涂,還笑別人多忘事!掛了電話,田明宇忍俊不禁。
沒過多久,另一個作家朋友的電話也打了進來,打著哈哈問:“田老師啊,昨晚您可沒少灌我啊!”
田明宇又糊涂了,趕緊說:“我昨天提前回去了,壓根兒沒參加晚上的宴會啊?!?/p>
“怎么可能?昨晚酒席上,我為方便向您討教,還特意坐您旁邊了呢!你再想想,想起來了吧?”掛罷電話,田明宇越發(fā)疑惑,我昨天分明提前回家了,為什么都說我在場呢?找來今天的報紙,田明宇一下就翻到了關于唐志浩作品研討會的新聞,其中一句:我市著名作家田明宇出席了研討會,并在發(fā)言中對唐志浩的詩歌進行深刻剖析并給予了高度評價。
放下報紙,田明宇徹底糊涂了:鬧不明白昨天提前回來的,到底是自己還是自己的影子?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