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龍
一落座,蘇老板就說他是找靈魂來的。蘇老板說:“我窮得只剩下錢了,靈魂都丟了。今天,我把各位請來,就是仰仗各位,幫我找找靈魂?!?/p>
大家都想笑,蘇老板真是帶樣兒,請了一桌子客,不就是想附庸風(fēng)雅?當(dāng)然,大家也都了解蘇老板,這個當(dāng)初的胡同串子,如今居然人摸狗樣地穿著西裝,還油頭粉面!
大家互相看看,都不吭氣。其實,耳朵也沒閑著,不管蘇老板說什么,都在走自己的腦子,打各自的小算盤。
蘇老板當(dāng)然不會讓酒桌冷場。他對桌子上的一個長頭發(fā)說:“詩人,你先聊聊,怎樣才能找到丟失的靈魂?”
詩人揚了揚長頭發(fā)說:“寫詩呀,寫詩你就可以找到自己的靈魂。我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詩里都會告訴你!”
眾人一片嘻笑。
“你們笑什么?”詩人眨著明亮的眼睛:“讀我的詩吧,我的靈魂在詩里!喏,就是蘇老板拿的那部詩集。”
蘇老板拿出了一摞詩人寫的詩集,發(fā)給大家。蘇老板說:“我就是不明白,你寫的詩,我怎么一句都看不懂!”
詩人矜持地說:“看不懂就對了。我寫的詩,一般人都看不懂!能看懂的人,不多!我的詩,是寫給能看懂的人看的。俄羅斯某文豪說,‘過快被人理解的東西,維持不了多久!”
有人哂笑。
蘇老板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是看不懂,但是我有兩個辦法,一是看不懂,多看幾遍就看懂了;二是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懂,索性就不看了!”
眾人一片哄笑。
詩人逼視著蘇老板:“那你就找不到靈魂了!”言畢,一揚脖,將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蘇老板并不甘心:“你看不起我!告訴你,這一片,每條街上,都有我的關(guān)系!你信不信?”
詩人說:“我明白了,你的靈魂,丟在了你的關(guān)系里。這輩子,你是為了這些關(guān)系活著!”
“不,他們是為我活著!”蘇老板氣沖牛斗:“你說誰吧,我叫他過來,他敢不過來?!”
詩人軟中帶硬地說:“你能,你老能!四面八方,都是你的人……”
蘇老板卻發(fā)出了哭腔:“兄弟,你知道嗎,人家不會白過來,我得掏錢!我耽誤人家工夫了不是?”又一轉(zhuǎn)腔調(diào):“這些人和我一樣,都沒有靈魂,都在找自己的靈魂!”
眾人面面相覷。
這時候,馬大個子用酒杯敲著桌面說:“我來說兩句。剛才,我就忍不住想發(fā)言!”又說,“我是個直性子,今天,我要實戰(zhàn)演練。蘇老板,你不是要找靈魂嗎?你和詩人抬杠,有個屁用?我建議你,回山溝你老家看看,你就明白了。你老家的窮山溝,有什么,兔子都不拉屎!當(dāng)然,你老家也是我老家,誰讓咱們是老鄉(xiāng)?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哭得淚汪汪!”
馬大個子說到這兒,抱頭大哭。
他這么一哭,桌上的人坐不住了,紛紛勸他,說不能壞了蘇老板的雅興。
蘇老板嚅囁地說:“我也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呢!”
詩人冷冷地說:“蘇老板,你不是要找靈魂嗎?”
蘇老板仰天長嘆:“我明白了,哭能解決一切!”
眾人很郁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蘇老板卻不郁悶,心里敞亮了起來。他叫服務(wù)員給自己滿上了酒,連干了三杯,又給每個人敬了三杯。敬到馬大個子時,自己又陪了三杯。
酒席過后,蘇老板忙活起來了。
不久,蘇老板親自出任經(jīng)理,開了一家“哭吧”。
“哭吧”掛牌營業(yè)了,生意十分火爆。幾乎每個認得蘇老板的人,都進去哭過。當(dāng)然,更多的人,是蘇老板不認得的人,干什么的都有,有做大買賣的,發(fā)大財?shù)?,也有做小生意的,掙零花錢的。無論是誰,想哭,直接就進去哭了。
蘇老板當(dāng)然明白人們?yōu)槭裁匆蘖恕?/p>
蘇老板查錢查得手疼,他也很想進去哭一頓??墒牵趺催M去的怎么出來,連滴眼淚疙瘩都沒掉。
真的,蘇老板真的沒哭。
他真想不明白,為什么別人可以號啕大哭,而自己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