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
老虎溫良,老虎帶來色彩斑斕的春風。
城外,急促的馬蹄敲打著青石鋪就的路面,閃電扯著滾動的雷聲,從漲起的河面掠過。
被閃電喚醒的春天,一日比一日盛大。
在郊野的阡陌上、在河岸的枝頭上,老虎一邊沐著陽光,一邊吹落去年枯枝上的灰燼。
它的手里仍積攢著火焰和巖漿,它的牙齒里仍銜著暴雨和驚雷,它懷抱澗谷、群山、林海和百獸。
金黃的老虎,尾巴上系著清澈的流水,它悠然地邁著步子。眼底藏著高貴。從容。安靜。浩瀚與驕傲。
想起少年時的夢境,老虎落在我的枕畔,順著我的呼吸潛入體內(nèi)。
這個伏筆,一埋就是許多年,它在一日三餐中與我對視,它用驕傲與高貴,分食我的怯懦與卑微。
它用從容與安靜,撫平我體內(nèi)一次又一次的躁動。
我也擔心,抵達山林的道路太過曲折和漫長,有一天它會在我又一次的熟睡中,從我身體的缺口處飛出去。
一想到你,我就想到蒼涼的遠方。
天空在你的翅膀下,燃起熊熊的大火,而你鋒利又倔強的靈魂,把藍色的穹窿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大風呼嘯,大風吹開峭壁前的云霧;大風呼嘯,大風吹散黃土高原上滾滾的塵沙;大風呼嘯,你在大風中翱翔的姿勢光芒萬丈。
盤旋。盤旋。盤旋。盤旋。
浩瀚無垠的天空,就是你通向夢想的道路;遼闊的草原和高聳的山峰,就是你幸福的家園。
這些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包括那一對圍卷了我一生的羽翼。
它帶著你的靈魂、帶著你的生命、帶著你的孤獨和夢想,穿梭在白天和黑夜里,穿梭在狂風暴雨、雷鳴閃電之中。
而我一直無法忘掉,童年里邂逅的那只蒼鷹。
秋天的午后,陽光照在村外的田野上,明亮、舒適,又有些薄涼。
你掛在二叔的獵槍上,隨著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地從遠處過來。
在我們擦肩的瞬間,我看見你那雙絕望的眼睛上有鮮紅的血滴下,它把所有的風都擋在了外面。
即使千年如一日地繼續(xù)生活下去, 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向上的寬闊,或通向遠方的的不測,都在身體的廢墟里回旋、沉寂,像一輪碩大的落日,沒入地平線。
樹干的堅硬、草葉的柔軟,都挽不回一支大軍浩浩蕩蕩的心。
沒有一支螞蟻發(fā)出尖叫,它們只是安靜地前行,像一條黑色的河流,在大地上涌動、沸騰,卻又無聲無息。
滾燙的塵土中暗含了太多的玄機, 傾斜的道路上到處都是圖謀不軌, 還有橫亙在遠處的河流早已心懷叵測。
但他們相信,所有的兇險都可以逾越,美好就在前方!
它們似乎就是為死亡而來。
扯著呼嘯而來的臺風,扯著一陣緊似一陣的暴雨,攪亂午后的寂靜陽光, 在風口浪尖完成最后的救贖和洗禮。
終究還是要回到巢穴,這才是一只螞蟻的故鄉(xiāng)。
或者回到窮人家的灶臺上,那里也有足夠的鹽和糖,從鐵鍋里溢出來的香氣,不可與任何一場戰(zhàn)爭混為一談。
優(yōu)雅的觸須,可以感知一切幸福。
窮人家里的煙火遠勝過富人的紅酒杯,今夜就用一只粗瓷大碗消蝕余生, 在坦露的時光之上洗劫胃中的痙攣和顫栗。
沒有人理解一只螞蟻的偉大,也沒有人能理解一只螞蟻的渺小。
在體內(nèi)悄然綻放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蘸滿了月光,越靠越近,掏空我所有的一廂情愿。
忘記那結(jié)痂的傷口、汩汩流出的鮮紅,忘記那被刺破、被撕裂的疼痛。
忘記那浩蕩的黑暗、冰冷的火把, 忘記那長滿荒草的墓地、絕望的呼叫。
你還有多少宿債未償?
在濃濃的夜色之中,你從高處滑翔下來漆黑身影,一路驚濤拍岸,一路亂石穿空。
似乎一切都還可回轉(zhuǎn),山林寂靜, 老廟肅穆,沉滿歲月的沙塵。
脆微的內(nèi)心,被你再一次穿透。
身體里的火焰和冰川,此時都化成草木之灰。你貪婪地咀嚼、吸吮著我孤傲的靈魂,并把它射向罪惡的泥沼,
我學著烏鴉,在村莊的上空一邊咆哮一邊沉默。
時光似一處幽深的洞穴,那些病入膏肓的愛情、俠義、信任、驕傲和正直深陷其中。
它們衣衫襤褸,它們在瑟瑟的秋風中,抵擋窮兇極惡的盜賊。
蝙蝠啊,你這夜色的幫兇。
何時你才能領來湖面的斜陽,讓莊稼閃亮,河流澄澈,清風流淌,讓在塵世間匆忙趕路的行人,不再有苦難的背影?
沒有人了解一只狐貍的悲傷。
黃昏的山坡上,在草尖上晃動的喧囂與浮華,隱匿于泥土之中。
好想回到家鄉(xiāng),回到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這么多年,我似一只沒有腳的鳥, 從南方到北方,又從遙遠的北方回來,沒有一刻停下過。
若生命回旋,請帶我回到最初的山丘,就算孤獨成一片荒涼。
大地上閃過藍色的身影,需要用一道閃電,清除體內(nèi)的孽障、原罪和虛妄。
我要交出烏鴉嘴邊的鮮肉,交出善良的魂魄,交出體內(nèi)滾動的巖漿,如森林供出了它的豐饒和黑暗。
還世界一個潔凈之身,像來時一樣,一切安貧若素。
微風輕輕吹著清澈的流水和麥田, 輕輕吹著這愛的源頭、生和死的源頭。
玫瑰在陽光中,泛出澄澈、寂靜、 無邪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