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上元 周華
清朝末年,社會大轉型,內憂外患喚起社會有識之士的內心自覺,他們孜孜以求政治社會的變革,呼喚著新舊嬗變,傳統向現代轉型。面對官場的混亂腐敗,吏治的 盒莆簋不飭,洋務運動的諸多弊端,早期維新思想家們意識到必須進行更深層次的社會變革,其中吏治改革因系乎“民心之離合”又成為政治改革的重中之重。光緒中后期產生了一系列言官參劾高級官員貪瀆的大案,《京報》、《申報》等構成的媒體網絡對此事件進行了接續(xù)報道,使事件的影響力不斷擴大,不僅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社會震動,更掀起了一場反腐風暴。此事件中所體現出來的民主思想承前啟后,對后來的維新變法、立憲運動以及革命風潮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在此類事件中充當信息傳播工具的《申報》等新媒體發(fā)揮了巨大的能量,體現了近代的民主思潮。本文參照相關史料,以《申報》等連續(xù)報道京官參劾懲貪事件為例,考察清末吏治改革中的近代報業(yè)崛起情況。
同光之交近代民主思想處于孕育和萌芽期。在經歷了幾千年輝煌的古代文明之后,晚清的中國社會由盛而衰,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更是暴露出中國社會制度的腐敗和經濟技術的落后,清王朝在經濟、政治、軍事、文化和外交諸方面均呈現出全面危機的狀態(tài),民族矛盾和社會矛盾日益激化,王朝統治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面對深刻的社會危機,以建立近代軍事工業(yè)為目的,主張自強求富的洋務派從清朝統治集團內部應運而生。其指導思想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學習西方技術以鞏固封建統治,然而對國家制度、吏制體制卻全然沒有涉及。甲午戰(zhàn)爭之前,洋務運動“中體西用”的弊端顯現,主要表現在花費巨額資金引進西方技術和設備創(chuàng)辦的近代企業(yè)難以發(fā)揮應有的作用,這其中制度原因是首要的,然而整個官場吏治腐敗得不到肅清,在企業(yè)管理上盲目決策、任用私人、貪污舞弊,也是導致洋務運動走向失敗的重要原因。
早期的維新思想家們意識到中國 “遺其體而求其用,無論竭蹶步趨,常不相及”[1](P234),他們開始批評洋務運動的弊端,批評洋務派學習西方僅襲其皮毛,“遺其體而求其用”,進而提出繼續(xù)改革的要求,社會變革思想逐漸從洋務思想中分化出來,成為社會主流思潮。其中吏治改革又成為社會政治改革的首要課題,他們大聲疾呼:“為政貴在得人”,“從來國運之盛衰,系乎民心之離合;民心之離合,系乎吏治之隆污……此吏治之不容不講也?!盵1](P110)指出吏治是政治清明、民心所向的關鍵節(jié)點。這種觀念上承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民本思想,經過早期維新派諸君的提倡闡揚,與西方民主理念漸漸融合在一起,在晚清時代大背景下,整頓吏治成為維新派、立憲派以至后來的革命派的共同呼聲。
與此同時,《京報》、《申報》等經官方認可,帶有民間經營性質的合法性的近代報刊已經出現,他們擁有自己獨立的經營機構,有基本的印刷復制設備。盡管寥若晨星,但是這些報人圍繞抵御外辱、振興中華這一主題,紛紛從各個角度開始對報紙這一傳播工具的功能進行著各自不同的探索。改良派先驅人物王韜向往在中國創(chuàng)辦出如英國《泰晤士報》那樣能對家國社會產生影響的報業(yè)組織,希冀通過報刊在國家政治變革中發(fā)揮的文字言論的影響力,產生輿論效力。王韜甚至與《申報》中許多編輯人員都有交誼,他們在技術管理方面、自由主義精神方面都有所交流。[2](P33)他們主張報紙要議論時政,使“民隱得以上達”,認為報紙是政府“博采輿論”的工具,是開民智的有力武器,“民智者,富強之原”只有人民脫離了愚昧狀態(tài),才可以自強不息,達到國家富強。他們的這些辦報主張和對報紙功能的零散論述,孕育著近代民主思想的萌蘗,這使得“開民智”在甲午戰(zhàn)后成為報業(yè)最時興的口號,近代中國出現了第一次辦報的高潮,此亦促進了近代民主思想在全國的傳播。
光緒中后期產生了一系列言官參劾高級官員貪瀆的大案,《申報》等構成的媒體網絡對此事件進行了接續(xù)報道,引起巨大社會反響。在這些彈劾案中,奏請主力是以科道言官和翰詹詞臣構成的官員,這些科舉出身的年輕京官都受過嘉道以來“經世思潮”的影響,政治上傾向以倡導整頓吏治為傳統基調的清流一派,他們秉持傳統士大夫清正剛直的品格,深負文學眾望,痛恨腐敗、奏彈吏治窳敗,不畏權貴與封疆大吏或是中央大員展開博弈。面對這種在任何歷史時期都是吏治中的大難題,京官們聯手疾呼整頓吏治,矛頭直指貪官污吏,直聲震海內。
例如光緒十八年底廣西京官聯名參劾廣西現任巡撫及已故巡撫貪瀆案,此案被作為成例在后來的吏治改革彈劾懲貪案件中被反復援引。該案從發(fā)起彈劾到朝廷批示僅歷時二十余天,《申報》等對此事連續(xù)報道從光緒十八年十一月初一日至光緒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歷時將近兩個月,堪稱清末兩大言路共同配合推進吏治改革的成功案例。光緒十八年十月二十二日,《京報》上刊登了廣西巡撫張聯桂為已故廣西巡撫蘇鳳文奏請建祠立傳的奏折,十一月初一日的《申報》又進行了全文轉載。[3]在奏折中,張聯桂總結蘇鳳文之宦粵功績主要體現在軍功方面,此外還列出蘇鳳文政績若干。因此,在蘇氏離開廣西赴江蘇淮安就任漕運總督之時,廣西士民千里相送,感戀至深,輿情愛戴,至今追思不忘。有鑒于此,張聯桂上折呈請先將蘇鳳文事跡宣付史館,待其身故三十年后,照禮部崇祀章程,再題請建祠報享。
《申報》于此份奏折最后一并刊登了朝廷的批示:
朱批,著照所請,該衙門知道,欽此。[3]
清朝以武功取天下,因而重視軍隊建設,重視軍功,對立有軍功的將士的獎賞已形成一套完備的制度。對于生前曾任要職的文武大員,勞績功勛卓著者,皇帝可直接賜予天恩賞賜,而且要為之樹碑、建祠、立傳,以示褒榮彰功。[4](P922)蘇鳳文歷任廣西巡撫、江蘇漕運總督,又在鎮(zhèn)壓太平軍起義及廣西各地農民起義的大小戰(zhàn)爭中立下諸多戰(zhàn)功,朝廷準允為其立傳建祠也是符合成例的。且據張聯桂所報,蘇鳳文撫粵期間政績清明,百姓愛戴,對這樣的封疆大吏進行獎勵優(yōu)撫,可以達到樣板式的感化作用,對于整頓吏治和培養(yǎng)民生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廣西巡撫張聯桂的奏請和朝廷準奏的消息在《邸報》上刊出之后,唐景崇等三名廣西籍中高級官員立即發(fā)起聯名奏折,懇請收回成命;鐘德祥等廣西籍中低級京官二十七人聯名合奏響應,都察院亦予以代奏?!渡陥蟆酚谑露?、二十四日連續(xù)兩天全文轉載了《京報》上刊登的,針對此事的三份奏折。其中,京官們的彈劾奏折,內容大致相同,上奏時間亦十分接近,顯然屬于共同商量后而采取的分頭行動。參與彈劾的二十七位廣西籍京官[5]分屬都察院、內閣、翰林院、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光祿寺等八個不同職能的中央政府衙門,官職在四品到六品之間,奏折中彈劾了蘇鳳文貪污、瀆職之罪,將其任職期間的諸多貪污問題一一奏陳,貪瀆之罪達十款之巨,行為涉及受賄、勒派、克扣、挪用、侵貪等各類貪瀆情節(jié)。而后京官們又針對張聯桂奏折中對蘇鳳文軍功所報之四處不實之處,進行逐條駁斥??梢妼μK鳳文等進行奏參彈劾于打擊官場腐敗之風,澄清吏治有著重大深遠的影響。
十一月十一日《申報》登載了朝廷的批示:“所有請將蘇鳳文事跡宣付國史館之處,著即行撤銷,例限屆期題請建祠亦不準行?!薄皬埪摴鹬徊孔h處,欽此?!盵6]又據《德宗實錄》“尋吏部議,張聯桂應得降二級留任公罪。得旨。準其抵消?!盵7](P118)從朝廷的批示來看,京官們的彈劾目的均已達到。清廷收回了為蘇鳳文建祠立傳的成命,將張聯桂之過定性為失察。雖然張氏所受處分相對較輕,但是該處分本身還是可以說明清廷對張聯桂提出了警誡,要求他克服敷衍、麻痹,加強工作責任心。朝廷的處置措施沒有什么新的內容,雖然當時也頒布過一些澄清吏治的諭旨和典章,但是當時的官場風氣日下,這些都形同具文。此時的清政府還未經歷甲午中日戰(zhàn)爭、戊戌維新和庚子國變,還未表現出變革的決心。然而應該指出,朝廷在此事件的處理上多方聽取意見,并沒有表現出對朝廷大員的包容和維護,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具有一定的民主性的。
此彈劾案件具有強大的社會輿論基礎,就在此次京官聯名合參事件發(fā)生的兩個月之前,即光緒十八年(1892)閏六月(8月)《萬國公報》上發(fā)表早期維新思想家王韜署名“天南遁叟”的《肅官方》一文,發(fā)出了吏治改革亟待進行的呼聲“今日之可憂而宜急者,在抑躁競,惜名器,懲貪墨?!盵8](P307)對當時的官場進行了直接的揭露:
蓋為上者,見其便辟側媚,結納逢迎,誤以為能;趨承奔走,攀附夤緣,誤以為勤,于是避瘠趨肥,舍難就易,乞恩私室,植黨權門,視廨宇為傳舍,利膏血為釣餌,請托公行,貨賄晝人,諂諛成風,鉆刺得志,勢焰可炙,廉恥盡喪,未有如今日者也。[8](P307)
王韜此處所點出的官場弊習,均可與京官參劾的貪瀆條款一一對應,可知蘇鳳文現象具有普遍性,參劾他既順應當時吏治改革的維新社會輿論,又對肅清官場、弘揚士氣具有積極意義。
在此社會輿論下,蘇鳳文案作為成例反復被后來的同類型案件進行援引。兩年后《申報》轉載《京報》刊登的御史安維峻奏折,援引京官彈劾蘇鳳文案為例[9],彈劾陜甘督臣楊昌濬“勒捐苛派,剝削民膏”“諂奉上司之意無非為升官計耳”[9]。又據《申報》1899年5月4日轉載《京報》刊登的御史彭述參劾前江寧將軍豐紳的奏折,蘇鳳文案亦被援引為成例,在奏折中彭述彈劾豐紳貪瀆,將軍營“辦公正項”挪為私用,“朘削多端,任意浮冒”。[10]
此類案件經過報紙的報道與評論,引起了社會的反貪風暴。此后又發(fā)生了一系列轟動全國的參劾貪瀆的案件,據《申報》報道,如光緒二十一年江西巡撫德馨以“平日收管屬責饋送,縱容門丁近侍婪索,且于籌辦防務之際兼旬演戲,一味酣嬉”[11]等貪瀆罪名被參;光緒二十三年鹿傳霖奏川省科場舞弊事[12];光緒二十九年閩浙總督許應骙以“貪瀆卑鄙”[13]被彈劾;光緒三十年御史蔣式理彈劾慶親王揮霍異常,并有巨產存于匯豐銀行案[14];光緒三十二年幫辦藏事大臣張蔭棠奏參駐藏貪劣人員有泰等“庸懦昏聵,貽誤事機,并有浮冒報銷情弊”;光緒三十三年御史趙啟霖彈劾載振、慶親王納妓受賄案[15],光緒三十三年湖北按察使梁鼎芬奏劾奕劻、袁世凱怙惡不悛、貪私誤國案[16],宣統二年四川提學使趙啟霖再次彈劾奕劻貪鄙任用非人等。雖然這些數據并不能完全反映出晚清所有的懲貪情況,但是我們能從中管窺一斑,這些參劾案件充分暴露出清廷官僚系統的腐化。
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民心之離合關乎吏治,關乎家國。早期維新派對專制政體的弊端的揭露,體現了民權思想的萌芽,此種思潮發(fā)展到了戊戌維新派的時候,提出興民權以救國,通過民權來實現對官權的限制,“欲君權之有限也,不可不用民權,欲官權之有限也,更不可不用民權?!盵17](P150)發(fā)展到立憲派更提出通過開國會以申民權,而申民權以培養(yǎng)國人的責任心和愛國心,進而鞏固國家根本。光緒三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盛京時報》發(fā)表政論文《論開國會宜擴張民權》:“內政之紊亂,外患之迭興,隱憂顯患,相逼而來,推其原因,民權之不伸,實由于國會之不立?!盵18]在此種思潮的基礎上出現了上述彈劾巨貪,維護民生的案件,這些彈劾案件充分暴露出貪污已經扎根于清廷的官僚體系之中。
然而,從這些彈劾貪腐案件在數量上增長和清廷難以挽回的滅亡來看,彈劾案件體現出了清末維新派、立憲派民主思想的局限,那就是光靠參劾是不能進行徹底的社會改革的,在腐朽已經病入膏肓的清王朝,任何體制內的自我改良措施都是步履維艱,無法運作的,晚清的社會改革需要外力的推動。正如孫中山所說:“貪污行賄,任用私人,以及毫不知恥地對于權勢地位的買賣,在中國并不是偶然的個人貪欲、環(huán)境或誘惑所產生的結果,而是普遍的,是在目前政權下取得或保持文武公職的唯一的可能條件。這種貪污又是根深蒂固遍及于全國的,所以除非在行政體系中造成一個根本的改變,局部的和逐步的改革都是無望的?!盵19](P102-103)孫中山認為要徹底改變這種“官以財得,政以賄成”的貪腐局面,就必須以革命推翻專制制度,建立“行平民政治”“以民治天下”的民國。因此清末的維新派及立憲派的吏治改革雖然具備鮮明的民主性及濃烈的愛國情懷,但因其政治、經濟和社會基礎的局限,在其思想推進下進行的新政及預備立憲,反而助長了貪污的邪風,民眾痛恨至極,對之失去了信心和信任,最終革命派揭竿而起,推翻了清廷的統治。
早期維新思想家王韜[20](P55)比較直接而深切地認識到了近代報紙的巨大社會功能,他要借“日報立言”,通過“紀事載筆”的文字宣傳,以使得“情殷敵愾”,與子同仇。在這些參劾事件中,報紙就充當了信息傳播的工具,上下通情的形式。《邸報》、《京報》等傳統報業(yè)顯現出了向近代化報刊過渡的趨勢。
首先,京官們是從《邸報》上獲悉廣西巡撫張聯桂為故撫蘇鳳文上折奏請建祠立傳事,由此引發(fā)了聯名彈劾的行動,這就表明《邸報》具有較強的時效性。在清代,以登載諭旨、奏疏構成的《邸抄》主導著整個報業(yè)體系,承擔著上令下達信息傳遞的職能。這些奏折被清代統治者有效利用,作為教育、訓誨臣民的工具,曾在清廷服務20年的法國耶穌會士龔當信認為:“中國的邸報對于治理國家非常有用……這種邸報在指導各地官員履行他們的職責、告誡文人和老百姓方面能起很大的作用。比如說,在邸報上可以看到被撤職的官員名單及撤職緣由……邸報有助于教會官員們更好地治理百姓。官員們也正是這么說的,大部分官員還記下有關可以指導他們行動的事情的評論?!盵21](P311)而這些諭旨、奏折每日由內閣發(fā)抄,一般是每日一報,真正做到了“對新近發(fā)生事實的報道”[22](P83)。
其次,《京報》對京官彈劾事件的三份關鍵奏折以及朝廷諭旨進行全文刊登,將此事件之影響傳播擴大?!毒﹫蟆返男再|實際上與《邸報》相同,區(qū)別就在于《邸報》是官方主持,以手抄為主要形式,這無形中是對報刊向大眾化發(fā)展的限制,而《京報》乃民間經營,以印刷為主要形式,這種技術上的革新更接近近代報業(yè)的傳播方式,因此每天的出版發(fā)行量可以達到上萬份,[22](P188)這就使其傳播范圍遠遠大于《邸報》。
再次,《京報》具有選刊自由,“報房每天去內閣‘抄寫房’抄取當天發(fā)布的‘官文書’,除被稱為‘宮門抄’的朝廷政事動態(tài)報道和諭旨全都作為要聞照登外,奏折則因為數量較多,選擇刊用。為了搶時間,各報房又把‘要聞’部分,一搶到手即排印,印成單頁,不加封皮,名為‘宮門抄’,當晚發(fā)行。整份的《京報》,則于次晨發(fā)行。”[23](P78)這段材料一方面顯示《京報》具有很強的時效性,另一方面也告訴我們《京報》對于奏折的登載是有選擇性的。據方漢奇研究“各報房所出的京報因而大同小異。所異的,僅在上諭和章奏,特別是一般章奏的選擇上。每天經內閣發(fā)抄的諭旨、章奏很多,京報的篇幅有限,無法全部容納,只能適當選擇。選哪些,不選哪些各報房不盡一致,因而各家京報的內容稍稍有所不同?!盵24](P205-220)
此種新聞自由觀念,頗具近代意義,體現了《邸報》、《京報》等傳統報業(yè)的代表正在過渡的特征。此亦對清末的吏治改革產生了重要影響,《京報》等對言官彈劾懲貪奏折的全文刊載,《申報》接著亦對之進行全文轉載,報業(yè)的選刊自由與當時的吏治改革思潮相結合,這足以說明清末吏治改革的社會輿論,體現了社會對于官員貪污瀆職的懲戒與關注。
在對上述一系列貪瀆案件的報道過程中,《申報》表現出了強烈的參政意識,其在創(chuàng)刊之初就曾明確提出 “欲中國之富強,當自參民政始!”[25]。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申報》對上述言官彈劾懲貪案件均全文報道,并配以論說文來表達對此類案件的政治態(tài)度,如光緒十七年發(fā)表《勸廉說》,勸導官員,特別是奉命出使他國的官員“當為本國顧大局,全體統,益以清廉?!盵26]光緒十九年發(fā)表《彰法》提出“今天下可謂不知有法矣。有法而不知法,是法之不明也。不明而使之明,是非彰之不可。彰之為何?曰法而為官彰也者,莫先乎懲貪。”[27]特別是上述光緒三十三年御史趙啟霖因彈劾案而遭革職,《申報》對此案進行了追蹤報道,后又發(fā)表論說文《論趙啟霖革職事》,用新聞媒體的視角來詮釋這一事件,提供了更多的案情信息及內幕,使得案情得以更加清晰地展示,對慶親王父子以及朝廷施加了巨大的輿論壓力。使得奕劻父子在被參之后深居簡出,行事低調。這反映出報業(yè)的輿論作用和影響不容小覷。[28]《申報》自創(chuàng)刊之日起即堅持在報上發(fā)表此類論說文,或介紹西方政治文化,或評說當時社會現象,對政府官務亦屢有涉及,倡導著當時反貪瀆、倡清廉、改吏治的社會輿論,這就打破了傳統報業(yè)傳承千年的信息模式,報業(yè)不再是單純的統治階層的傳聲筒,而是有了自己獨立的意識,通過信息的有效傳播,確立了報業(yè)對于家國社會的意義所在。
其二,通過報道此類彈劾懲貪,吏治改革的案件,《申報》將事件影響在地域上,從北京擴大到上海,在讀者群上從士紳、官員擴大到普通民眾。而在采編內容方面,《邸報》、《京報》的信息主要來自官文書的摘錄,因此報道范圍有限,沒有自己采集的新聞,也沒有相應的評論,這就限定了報道的程度,使之不能滿足受眾的全面信息需求。而《申報》明確了自身與上述傳統報業(yè)的區(qū)別,在發(fā)表的論說文中談及:“邸報之作成于上,而新報之作成于下”,“朝廷立政,小民縱欲有言,未眠君民分隔,諸多不便,一登于新聞紙內,則下情立即上達。”[29]它倡導著信息的自由流通,發(fā)揮著“社會公器”的職能,這在晚清中國的文化背景下,對于吏治清明有著極大的助力,對于社會的轉型具有深遠影響。
其三,《申報》的報道和評論開拓了報業(yè)“啟民智”的政治功能,就像它刊登的政論文《論粵督英宮保聞新報懲勇丁實為政治之助》中說的:
新聞紙一舉所以裨益家國者,以其通聞而廣識也,以其采列眾事,詳陳目下利弊,而使有心于興利除弊之人可借為振興之所以也。[30]
這里明確表述了報紙對于提高民眾認識水平,革新民眾的思想認識,促進政治體制良性運轉的積極意義。這與后來立憲派通過申民權以培養(yǎng)國人政治責任心與愛國心是契合的。尤其是對易于接受新鮮事物的青年學生,更是給他們帶來了從知識到思想的大解放,實際上也為后來革命派社會變革的實踐儲備了后備力量。這種從底層思想文化革新入手,較之必須依靠權利階層的干預才能發(fā)揮影響力的言官彈劾行動而言,更具近代意義。
《申報》等嘗試發(fā)出自己獨特的聲音,力圖擴展自己的影響,以此告知世人,報紙并非街談巷語,詩詞吟誦,它還能發(fā)揮出至關重要的輿論傳播與監(jiān)督導向功能。通過對于官員貪瀆之社會黑暗現實的報道、揭露與評價,為民眾提供了一種輿論空間,雖然他們并不能直接發(fā)出自己的呼聲,但是卻可以從輿論上得到共鳴,這就為中國社會的民主轉型提供了可能的社會基礎。《申報》等此種參政精神和民主思想為甲午戰(zhàn)爭后大量涌現的政論報紙鋪墊了道路,為近代中國社會知識話語語境和政治氛圍的現代性轉變鋪墊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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