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沒事的時候,谷子爺就和老黃狗說話。兒子媳婦都搬到山下新小區(qū)里去了,村里人都搬去那兒了,谷子爺一個人留在山上。村干部、鄉(xiāng)干部來勸過幾次谷子爺搬下去,但谷子爺咋也不搬,就一個人留在了山上。
政府讓村里人集體搬下山是因為山里條件惡劣已經不適宜居住,但谷子爺還是舍不得離開。幾十年來,為了討生計,谷子爺在巖石上開地,開巖石修路建房子,雙手厚厚的老繭像巖石般堅硬,臉上刀削斧琢般的皺紋也如巖石般麻木而冷峻。冬日的陽光里,一身黑棉襖的谷子爺蹲在院子里,就像一尊會動的雕塑。谷子爺更舍不得離開老伴和老黃狗,老伴就埋在屋后山坡上,老黃狗還是崽兒時就和谷子爺一起生活。
山下小區(qū)里不準養(yǎng)狗。
都搬下山了,供電所不再給山上供電,山里的夜晚就黑得神秘而深邃。石頭砌成的屋子里,谷子爺點亮了半截蠟燭,一張老舊的小桌子上,一盤臘排骨,一碗老酒。老黃狗蹲在谷子爺腳邊,谷子爺啃臘排骨時,特意留了些肉在上面給老黃狗。老黃狗年輕時,骨頭在嘴里“咔嚓咔嚓”就咬碎了,香。可現(xiàn)在,它太老了,連排骨骨頭都咬不爛,谷子爺心里突然就有些酸,從臘排骨上撕了一些肉丟給老黃狗。谷子爺輕輕拍拍老黃狗的頭說:“你也老啦……”
昏黃的蠟燭光里,老黃狗望著谷子爺,眼里有亮晶晶的東西。
谷子爺突然想起了兒子。兒子也多次勸過他下山,那天兒子又來勸他下山,他說:“我下山了,老黃狗咋辦?”兒子鼻孔里“哼”了一聲,說:“管它干啥?殺了肉都沒二兩?!惫茸訝敍_兒子發(fā)了火,它是崽兒時就在家里生活,看家護院,幫谷子爺逮野兔,它老了,咋能不管呢?谷子爺吼:“你們也別管我了,我就在山上陪它!”
“老牛筋?!眱鹤余止?,走了。
第二天,陽光很好,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原來,山里雞鳴狗叫,現(xiàn)在啥都聽不見了,一片寂靜。孤獨和寂寞包圍著谷子爺,老黃狗成了他唯一的伴兒。早飯后,谷子爺端一把椅子坐在院壩里曬太陽,老黃狗就蹲在他面前,臉輕輕靠在他的腳面上。谷子爺看著它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想起了它年輕的時候,一身黃燦燦閃著油光的毛,身上的肌肉強健有力。現(xiàn)在,它身上的毛已掉了不少,也不再有光澤,連路也走不穩(wěn)了。
谷子爺知道,自己也老了。
曬了一陣太陽,谷子爺突然想去和老伴說說話。谷子爺每走一步老黃狗都跟著,像兩個相濡以沫的旅伴。在老伴墳前,谷子爺又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兒。后來,谷子爺拔去了老伴墳頭的一些枯黃的草。谷子爺想老伴躺在里面一定很冷。
中午,谷子爺又給老黃狗撕臘排骨上的肉吃。
三天后,老黃狗死了。谷子爺知道這一天會很快到來的,它太老了。谷子爺把老黃狗埋在了屋后山坡上老伴墳旁,谷子爺說:“老婆子,阿黃來陪你啦……”
谷子爺渾濁的雙眼里,淚光閃爍。
村干部又來勸谷子爺下山,谷子爺想想,同意了。村干部很高興,道:“我這就讓您兒子媳婦來接您?!闭f了,就走了。
第二天上午,兒子一個人來了。谷子爺早已收拾好要帶的東西,很簡單,一個包袱就弄完了。兒子肩上扛包袱,一只手拎一些東西走在前面,谷子爺在后面跟著。谷子爺走一段就回頭看看,走一段就回頭看看,后來,淚水就流下來了。
下山,一切都變了,遠處的新小區(qū)很漂亮,白墻紅瓦,在陽光下很耀眼。回望小山村,一片荒涼。
兒子一言不發(fā)走在前面,谷子爺突然覺得方向不對,問兒子:“小區(qū)在這邊,你帶我去哪?”
兒子頭也不回說:“養(yǎng)老院?!?/p>
兒子一言不發(fā)走在前面,谷子爺突然覺得方向不對,問兒子:“小區(qū)在這邊,你帶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