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秉智
青海省著名書法家王振坤先生的書藝文論集《書法問道》,前不久在上海出版發(fā)行,并引起小小的轟動,這不僅是他個人,也是青海書法界很榮光的一件事,可喜可賀!我作為王振坤先生多年的摯友,把書一口氣讀完后,感覺受益頗豐,而且還謬膽想以一個文化學者的身份,以一個初生牛犢的愚勇,講幾點淺見。不妥之處,殷望書法大家、書法研究專家郢斫。
王振坤先生的《書法問道》,是一本好書,是一本有用的書。也許有人會說,說是一本好書不就行了,干嘛還要補充一句是一本有用的書呢?竊以為很有必要,因為好書不一定有用,反過來有用的書亦未必是好書。當然,本文不想就此話題展開討論,故恕不贅言。
我說《書法問道》是一本好書,是因為在我眼里,這本書有極高的學術價值。說它是一本有用的書,又因這本書除有極高的學術性外,在學習書法方面還是一本有很強的可操作性的書,它像一條曲折的山路,可以導引學書者登上書法之巔,它又像一只張滿風帆的船,可以把學書者引渡到書法世界自由王國之彼岸。
這本書亮點很多?!稌▎柕馈?,顧名思義,書的主旨定位在問道上。書法有道,才能問道。書中窺伺,王振坤先生篤信,書法有大道,有小道,大道統(tǒng)率小道,小道附庸大道。而這本書,有兩大亮點最耀眼奪目,其閃爍出來的絢麗光彩,恰恰是在探求、闡述、分析書法之大道上表現(xiàn)出來的極高的學術性,它們像書中之日月,普照全書各篇章。
王振坤先生認為,書法之大道之一,就是道家的陰陽互動之道,即老子所言“一陰一陽謂之道”。他認為,這是中國書法藝術發(fā)展、成長,終為哲學中之哲學、藝術中之藝術的最根本的法則,其作用之關鍵,決定著書法藝術之生命。
王先生在書中寫到:
“人類的社會活動,包括物質活動和精神活動,都有依照天地運行規(guī)律作為行為法則,故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笞匀坏倪\行規(guī)律給書法藝術帶來越來越多的啟迪。太陽借給地球適當的光和熱,白天黑夜,一年四季,就有了不同的陰陽變化,隨之生成萬物。沒有地球上的陰陽互動,地球上就不會有生命存在。書法藝術也是如此,只有陰陽互動,作品才有生命力?!鬂h大書法理論家蔡邕首先提出書法陰陽說,他說:‘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文中明確指出中國書法最基本的法則是陰陽互動?!?/p>
——引自該書第081頁
“氣勢是形成書法態(tài)式的動力,無氣無力則無勢。勢是如何形成的?蔡邕《九勢》中說:‘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這幾句話說明了書法藝術中的形勢出自于陰陽互動。……得勢就是得陰陽之道,失勢就是失陰陽之道。得陰陽之道者則成功,失陰陽之道者則失敗。大自然的陰陽之道具有樸素的辯證統(tǒng)一法則,充溢著文字形態(tài)的多變和玄妙?!?/p>
——引自該書第053頁
“古人選擇了黑與白作為兩大基本色象,從而把書法藝術引入玄奧之境。書法藝術的‘知白守黑,首先是‘知其然而后是‘所以然?!匀皇菍Α淙坏睦斫夂瓦\用。道家思想對中國書法藝術的貢獻是巨大的,而后是儒家思想和佛家思想以及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都是‘知其然和‘所以然的理論總結。歸宗為一都是來自于道家的黑與白,也都是道家的黑與白的變通、理解和運用。這些理念滲透到書法,書法就成為形而玄、形而實、形而上、形而下的綜合載體,因而中國書法被譽為‘最高藝術,成為唯心和唯物的哲學統(tǒng)一體,成為哲學中的哲學?!?/p>
——引自該書第059頁
“社會存在不可能沒有矛盾,沒有矛盾就沒有黑白,就沒有陰陽,就沒有生命。書法創(chuàng)作遵守這一規(guī)則,制造矛盾,統(tǒng)一矛盾,書法才有了生命躍動的精彩?!薄爸袊鴷ㄋ囆g就是以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達到和諧為觀點而發(fā)展起來的,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就是老子這一思想的運用和體現(xiàn)?!?/p>
——引自該書第121頁、第81頁
王先生的這些論述,一而再再而三地闡明了他的清晰明確的以一貫之的主張:(一)書法藝術的發(fā)展規(guī)律,受大自然運行規(guī)律的啟迪;(二)道家的陰陽互動、道法自然的理論,是導引拉動中國書法藝術的最根本法則,通變是書法的核心,它的作用之大,關乎書法藝術之生命;(三)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就是以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達到和諧的觀點發(fā)展起來的,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就是老子陰陽互動這一思想的運用和體現(xiàn)。
不勝枚舉的書法藝術實踐,俯仰皆是的書法大家的成功范例,已經證明,還將證明,王先生所闡明的書法藝術觀,是經得住實踐和時間檢驗的不可顛覆的卓識,是藏書法藝術世界于一粟、貯書法藝術乾坤于一壺之提煉??v觀中國書法藝術波瀾壯闊之長河,橫看當今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之盛況,中國書法藝術正是由于遵循和運用了陰陽互動這一根本法則,書法家們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才發(fā)逸興于剡藤,抒奇思于龍劑,揮毫創(chuàng)作了虛與實、有與無、黑與白、方與圓、聚與散、放與收、開與合、藏與露、斷與連、動與靜、穩(wěn)與險、縱與橫、拙與巧、主與次、正與側、蒼與澀、靈與樸以及大與小、高與低、枯與潤等涵容諸多矛盾,并運行這些矛盾,調和這些矛盾,使之達到和諧統(tǒng)一,從而煥發(fā)出一派美輪美奐、多彩多姿、生機勃勃、目不暇接、美不勝收、賞心悅目、陶情怡性的書法宇宙之大千氣象,成了百代不衰、萬世珍愛的精神美食。
也許有人會質疑,影響中國書法藝術發(fā)展之因素多如百卉,諸如佛學禪宗,儒道理學,商規(guī)賈術,……它們對中國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和成熟其作用皆不可小覷,為什么獨獨道家的陰陽互動哲學思想才是影響中國書法藝術發(fā)展的根本法則呢?對此,王振坤先生在書中也有精辟的分析。王振坤先生認為,中國書法藝術有四個境界:第一個境界是追求自然,停留在對自然的感性階段,屬低層次。第二個境界是追求淡遠。這已進入對自然的感悟,集中表現(xiàn)為禪宗意識對書法創(chuàng)作的注入。佛家的宗旨其核心是虛和空。禪宗要求書家從宇宙萬物的聚散變化中去悟得三昧,又要求書家超脫宇宙萬物或漸悟,或頓悟,明心見性,從而使書法藝術有了幽、深、清、遠、淡、泊、寧、靜等意韻;佛家還要求書家像佛徒一樣坐得住,站得穩(wěn),澄心運思之間,由自然之理達到人生、佛境之理。這是佛學對中國書法藝術做出的重大貢獻。第三個境界是追求中和。這是儒家思想對書法藝術的要求。儒家思想以“不偏不倚”、“過猶不及”、“不激不厲”為至境。不偏不倚謂之中,由中而發(fā)謂之和,致中和而天下歸道,故儒家思想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表現(xiàn)就是不激不厲,風規(guī)自遠。第四個境界是追求通變,在通變中完成事物發(fā)展的對立統(tǒng)一。易經的核心是變,老子的道家陰陽互動學說是易經通變思維的延伸和發(fā)展。天地自然,相輔相成,避諱矛盾對立沖突的和諧是平庸的,呆滯的,缺失活力和靈動;由矛盾的對立、沖突達到統(tǒng)一,才是富有活力、靈氣和生命躍動的和諧?!巴ㄗ兪且磺兴囆g的生命線”,“惟有多變才有可能使藝術永葆青春”(第061頁、044頁)。不變就會僵化,就會形成克隆,藝術就會失去鮮活,走向枯萎。書法藝術家遵循老子陰陽互動的哲學思想,由制造矛盾,形成變化,然后運作矛盾,再使矛盾轉化,最后達到全幅作品矛盾的和諧統(tǒng)一,這才是由技術之境提升到藝術之境,再升華到學術之境,甚至在有意無意間,闖入有法而無法、無為而有為的化境。這乃是書法藝術孜孜以求而又可遇不可期的最高之境。
明眼人已明,王振坤先生并不貶損佛學禪宗和儒家之道對書法藝術發(fā)展有滋養(yǎng)和撫愛之勛,只不過他不無節(jié)制地夸大它們的作用,而是給予了它們一個恰當的定位,指出它們的作用當屬第二境界或第三位境界,而讓書法藝術達到最高境界的根本動力之源泉,乃是道家思想。
王振坤先生花很大氣力研究探索哪一種哲學思想是書法藝術發(fā)展的根本法則,在當今時代有很重要的學術價值和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勿庸置疑,在當今書壇,人們對哪一種哲學思想在書法藝術發(fā)展、成熟中起主導作用,認識之異,爭論之大,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王先生的理論指向,確立道家哲學思想的主導地位,可以幫助人們走出紛爭的混沌狀態(tài),見到萬里如洗的藍天,亦可以幫助學書者面對紛紛擾擾各種影響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的思潮,撥開迷茫,糾正偏誤,選準方向,從而綱舉目張,一往無前。這是其一。其二,王先生的研究探索還有著更為深刻的時代背景,也可以說是他的探索恰恰暗合了時代的召喚,把準到了時代強勁跳動的脈搏。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這個時代的最大特色就是全面改革,全面開放?,F(xiàn)在天步昌盛、熙朝人瑞,宵旰圖治、黎庶勵精,正在為圓百年追尋的瑰麗的中華夢而上下一齊努力。現(xiàn)在的時代精神是充滿自信,昂揚向上,通達樂觀,開拓創(chuàng)新,融會包容。筆墨當隨時代,時代召喚筆墨。最近習近平主席在文藝座談會上指出:“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睍ㄋ囆g要適應當今時代并創(chuàng)作出閃耀當今強烈時代精神的書法作品,不要說單純追求自然之境不行,就是單純地追求淡遠,追求中和,也絕難遂心如愿,而大力倡導和鼓勵書法家追求通變,追求矛盾沖突而達到和諧統(tǒng)一,追求大氣磅礴,同時兼用儒、釋等其他哲學思想對書法藝術發(fā)展之力,才是既切合時宜,又可把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推向新階段,形成一代嶄新書風的應時之舉,正確之舉。王振坤先生在這個時候研究探索這個書法理論問題,正說明他的眼界與我們所處的時代息息相通,也正說明他是一個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的書法家!
寫到這兒,也不知何故,突然間,我竟想到了清朝末年著名政治家、改革家譚嗣同在他風華正茂、血氣方剛的年代,第一次經過千古要塞潼關時,吟唱出的一首七絕詩:
終古高云蔟此城 秋風吹散馬蹄聲
河流大野猶嫌束 山入潼關不解平
《書法問道》的第二大亮點是更明確地揭示了高素質的書法主體在書法藝術實踐、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決定性作用。字是人寫的,寫字的人即書法主體的綜合素質高低,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書法創(chuàng)作的成敗、文野、雅俗、優(yōu)次。早在1500年前漢代首屈一指的頂級大學者楊雄就說道:“書者,心畫也”。我個人理解,這句話的真義就是說,任何一幅書法藝術作品,皆為作書者個人精神、心靈、技藝在紙帛簡上的真實投影而已。王振坤先生在論述這個問題時,高度概括,精辟地把它提煉為兩句話:
技法塑造物象,精神塑造意象。
——見該書第129頁
王振坤先生這兩句話,言約意豐,道出了兩漢以來書法創(chuàng)作的兩大原則,涵蓋了書法藝術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一切要求。
把書壇作縱橫觀便曉,任何書法藝術的青錢萬選之作,無不出自錦心繡口的五鳳樓手,都是形與意、物象與意象、技法與精神、形式美與意境美的水乳交融,高度統(tǒng)一。要想塑造至美的物象,創(chuàng)作主體先要掌握嫻熟精巧的筆法、墨法、字法、章法等技法,否則不入法道,何談塑造至美的物象?故王先生批評了一些人對技法研究的不以為然,駁斥了所謂“大匠不言術”之謬,寫道:“技法猶如把衛(wèi)星送入太空軌道的推進器”。又說:“精巧的技法是書法藝術進入更高境界的手段”(分別見051頁和115頁)。輕視技法研究有百害而無一利,“技法不精巧學富五車也沒用”(見051頁)。請注意王先生在這里用的是“精巧”二字,而不是“精熟” 二字。在王先生看來,只“精熟”而不能“精巧”,依然會流于俗。俗就是套路,作品一旦走上套路,其藝術品格就會跌落千丈。套路作品,千篇一律,看一幅尚覺新鮮,看多了便會生厭。而巧的作品時有新意,新意就是創(chuàng)造。有新意的創(chuàng)作,讓觀賞者??闯P?,百看不疲。故技法的運用全在“精巧”,精巧之際,可達通變之妙?!熬伞迸c“精熟”,一字之差,兩番天地。這是一個大悟!是王先生對書法主體如何掌握好技法之創(chuàng)見。藝術受技法所控制,但書家創(chuàng)作時是不是要亦步亦趨地遵守技法的要求,不能越雷池半步呢?當然不是。因為表情達性是書法藝術的要旨。因此,書法創(chuàng)作既不能無法而信手為之,也不能處處為技法所約束,以免影響書家性情的發(fā)揮,故應因情而定,因個性而定,因實用而定。這“三定”,恰恰是“精巧”二字題中應有之義也。從知法,遵法,用法,到“無法無天”,這才是“氣,成乎技”、“技,進乎道”之至高境界!王先生的見解對那些還處于“法盲”或“半法盲”狀態(tài),卻聲言要在書法大世界里大鬧天宮的人來說是一聲棒喝,對那些只知遵法而不知破法巧用的人來說也是一劑良藥。
但單純的技法只能造形、造勢,只能塑造物象,而書為心畫,書法藝術必須有意象,神情是書法藝術之魂。只有形式美與境界美高度統(tǒng)一,藝術才能趨向完美。書法藝術的意象指什么?主要指書法作品所涵有的意境。書法不只是寫字,最主要的是寫思想,寫學問,寫情趣,寫修養(yǎng),寫胸襟,一言以蔽之,即通過適當的筆墨語言表達書法家之心聲,是“立象以盡意”。塑造意象靠什么?只能靠精神,即靠書法家優(yōu)良的素養(yǎng)、學問、膽識、品性、德行、志向、情懷、風姿、氣度、智慧和良好的個性。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復雜多變的筆墨語言做基礎,而筆墨語言精湛,又離不開深厚的學問修養(yǎng)做支撐。王振坤先生在書中大聲疾呼:“真正的書法藝術家應該是一位深諳國學的學問家”(見100頁)。這些聽起來似乎是老生常談,但卻是應和時代前進潮流的闊論,故不能不高談,而且還應常談常新。在最近中央召開的文藝座談會上,習主席就旗幟鮮明地呼吁:“文藝工作者要自覺堅守藝術理想,不斷提高學養(yǎng)、涵養(yǎng)、修養(yǎng),加強思想積累、知識儲備、文化修養(yǎng)、藝術訓練,……講品位,重藝德,為歷史存正氣,為世人弘美德”。
在如何堅持好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的兩大原則問題上,即物象和意象如何達到高度統(tǒng)一的問題上,王振坤先生也有創(chuàng)新思維,有新的思考和發(fā)現(xiàn)。在書中他曾大聲地發(fā)問:書法創(chuàng)作有了精湛的技法和深厚的字外功夫就一定能寫出高境界的藝術作品嗎?對這個問題,我相信大多數人會異口同聲地回答:是的!但王振坤先生卻回答:不一定!為什么呢?他認為,這里面還有一個藝術技巧與思想情感如何相融合(均見第99頁)的問題。例如一位雙功兼妙的書家,在街頭賣字,面對生人,喜文也寫悲文也寫,別人的情感觸動不了他的神經,他的書寫,也許技法高超,但卻因情感無法融入而不能不流于俗書,最終難脫月露風云之命運。實踐證明,技術的精湛可以為復雜情感的抒發(fā)提供豐富的表現(xiàn)力,但情感不是說來就來。這就給當代書法家尖銳地提出來一個如何面對市場經濟大潮的沖擊問題。另外,書圣王羲之在永和九年三月,與朋友相禊于會稽蘭亭,九曲流觴,賦詩飲酒,進入半醺之后,揮毫寫成了天下第一行書,可為什么酒醒之后再也寫不出來了呢?人未變,但卻不能如前。這里又提出個書寫氛圍、書寫環(huán)境和書寫時精神狀態(tài)是否恰到好處的問題。這就需要我們認認真真地研究研究表現(xiàn)形式與書寫內容之間的性情關系。這又牽涉到書家文化修養(yǎng)的深度問題。完美的藝術是一個理想的目標,需要一個由淺入深長期修煉的過程來實現(xiàn)。這又提出一個書法家的耐心、耐性和心理定力能否經得住時間、寂寞的考驗以及各種非議的問題,……總之王振坤先生提出的問題是一個別人還沒有涉及或涉及不多的新問題,盡管他也未能全部解決,但能把問題提出來,并作了初步分析,與我們相比,他已經算開悟了,亦足見他對書法創(chuàng)作的兩大原則思考之深之細??!
在《書法問道》一書中,王振坤先生對書法藝術發(fā)展、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諸多小道,也有很多獨到的論述。特別是對筆道、墨道、韻道、味道等小道的論述,溶學術性與操作性、理論性與實踐性于一爐,尤其精彩,常常讓人拍案。在講筆道時,王先生鮮明地批駁了筆法無法論把線條庸俗化之弊和筆法至上論把線條教條化之誤,提出:用筆之法是每一位書家必備之本領,線條形質是書法藝術基本之語匯,線形多樣和高質量是書法創(chuàng)作必備之素材,書法家的學識、修養(yǎng)、精神、意趣,無不經過筆墨方可溶入漢字形體之中。他在蔡邕九勢、鐘繇十二意、衛(wèi)鑠七力、孫過庭四字、張懷瓘十法、丁文雋兩面十三法等著名書論家有關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提煉總結出的用筆十六字,既是博采眾家,又是機杼一家,易記,易解,實用,大可讓巖石點頭,天花墮地,堪稱經典。在談論墨道時,王先生說,書法神采,妙在用墨;用墨妙處,在濃度、色彩之變化;而濃度、色采變化之道,又妙在用水。真是妙言妙語,入木三分,讓人豁然胸開,燦然眼明。在論到直與曲的關系時,王先生不僅指出善用曲是書家之大智慧,稱直顯英武之氣,曲多風韻之致,陰陽交感,曲直爭輝,成曲直之道;而且竟形象地把直曲相映之勢,喻為英雄與美女相戀相惜之情態(tài)。更是妙趣橫生,點鐵成金!在論述書法是高度個性化之藝術時,王先生首先指出,書道妙在性情,我們必須尊重個性,哪怕是病態(tài)之個性。奇特的個性,往往成就不同凡響的藝術奇跡。但同時,又大聲地提醒書家,絕不要瘋狂地濫施個性,一旦個性的駿馬脫韁失控,飛騰奔馳起來,它會把騎手從雕鞍上拋下摔傷,造成難料之后果。魅力誘人的個性,需要諸多理性、修養(yǎng)哺育而成。這些話字字珠璣,不僅指向性極強,而且科學性的光芒熠熠生輝。在論及韻道時,王先生指出,韻是雅宜的中和,韻指書法技法中和諧的節(jié)律,基本屬于技法范疇。但且記尚韻時不可只賞技,因為如書圣王羲之創(chuàng)作的《蘭亭序》一類神品,不只是技法入神,而且神情沛然,既韻勝又情勝,堪為韻、情雙勝,珠聯(lián)璧合之典范,于尚韻時丟掉尚情豈不偏頗?他強調,書法之神品逸品妙品,都是在技藝精湛,情感充盈,知識修養(yǎng)高深,書寫欲井噴條件下冶鑄而成的。這些闡述,大有撥沙取珠,拂云觀峰之悅,玉宇澄清,撥亂反正之功。在談到書法之味道時,王先生指出,書法講味道,這味道是文、形、采、韻、意的綜合表現(xiàn)。書法創(chuàng)作就像庖丁解牛,大匠運斤,通過一系列精湛的技藝施展,使產品噴散出令人淘醉的美味。這味里有氣味,有滋味,有意味,讓人享之身心輸悅,甚至妙不可言。故“味”達到“道”,方能進入羽化超然的妙境。他逐一分析了書法中之苦味,酸味,奇味,重點分析了香味和臭味。他認為,書法有香臭,這與技法之高下,人品之雅俗相關連。居高聲自遠。人品好技法精自然香流千里,人品好而字臭,人們會因尊崇其人同樣喜歡其字,于是臭字就會有了香味;倘若人品臭字也臭,臭上加臭,其字必然為人們所不齒。讀這些文字,仿佛身入叢林殿宇之境,抬頭仰佛,自然肅然屏息。在論及書法美與丑、巧與拙時,王先生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明末清初,走在充滿血雨腥風的大地上,苦苦沉思民族命運的傅山身上,他說顏書秉凜然之氣可敬,柳書蘊陽剛之壯可貴,而傅書大巧若拙,貌丑心美可愛。他寫道,我們無意舍棄那些靈巧,那些嫵媚,那些勻整和諧的美。但是,我們更尊崇那些充滿自然的樸拙之美,陽剛之美,散在之美和辛辣遒勁之美。他理直氣壯地在書中發(fā)問:“英雄從戰(zhàn)場歸來,滿身血污,肢體殘損,是美呢還是丑呢?”他回答道:“在這里,崇高的精神才是至高無上的美,……這樣悲壯而深沉的美象征著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精神?!保ň姷?46頁)真是一番精妙的宏論,一道味甲天下的美餐,這些鏗鏘之語,至理之義,足可以為壯士拭淚,讓聵者聞聲!總之,王振坤先生在論述書法藝術種種小道時,其亮點多多,猶如電光石火,閃爍于字底行間。
綜上所述,《書法問道》這本藝文論集,問得好,好就好在它問出了中國書法藝術發(fā)展的根本法則,問出了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當遵循之規(guī)律,問出了我們所處的偉大時代的呼喚和書法家的社會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