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滄海

鳳儀亭里，杏花才褪，桃錦正舒，那執(zhí)戟的少年只對你微微一笑，波光粼粼，你一下子就亂了昭陽宮里新排的舞步，亂成風(fēng)中柳困落花柔，明珠添澤玉生色，那少年輕跨一步，一手執(zhí)戟，一手把你輕輕托起。

你的心便也亂了，步步錦花窗回云紋，從此只記得一派春光四月天。

你靜靜地看著那個像是從天而降暴跳如雷的男人，你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男人搶走了少年的戟，你也一點兒不擔(dān)心男人的戟會刺傷少年的身體，男人已老了，大腹便便，戟在他手里又如何，他舉著它氣喘吁吁。戟不在少年手里又如何，少年閃挪騰跳，少年還隨手掐了一朵鴛鴦茉莉花，斜插于你的鬢間。

男人罵：“無恥之徒！拿命來！”

少年說：“老匹夫！”

少年貼近你的耳邊，吹氣如蘭。少年說：“美人，從此安心等我便罷了?！?/p>

少年走了。

男人把你深鎖。

第一個夜晚，清涼的月亮照著你的窗。

第二個夜晚，清涼的月亮照著你的窗，對著月亮，你打開一個妝匣，盛滿月光。

從此你便守著這一匣月光。

直至有一晚，你看到火焰照亮了整個天空，燃燒的府第散發(fā)出水沉木的芬芳，在這般的芬芳里，你被一雙你無力拒絕的臂膀抱到馬背上。馬蹄得得，你從少年溫暖的懷抱里向外張望這亮如白晝的夜，有火光，還有燈光，還有兵刃閃閃的光，然后你便看到了，那身體被插了燈芯，熊熊燃燒的男人，那是你的丈夫，其實從鳳儀亭里少年一個微笑，男人就已經(jīng)不是你的丈夫了。

你希望就這樣在少年的懷里，在馬蹄得得聲里，你懷抱一匣月光，從此過云淡風(fēng)輕的日子，山外青山云生處，小木屋，浣紗女。你感覺少年的手又用力抱緊了你一些。

那一柄方天畫戟又回到了少年手中。

持了戟的少年便成為一介英雄，你從一座尊貴的府第來到另一座尊貴的府第。只是這一次，你不是妾侍，你是妻。

初為人夫的少年英姿勃發(fā)，深情款款。

他為你找來全城最好的裁縫，為你縫制最華麗的衣裳，你跳舞的鞋子堆滿了整整一間椒房。他握戟的手竟然握起畫筆，他為你畫眉，青如遠(yuǎn)山黛，看著他認(rèn)真的樣子，你發(fā)誓不負(fù)了那一匣月光。

只是少年的英雄氣概節(jié)節(jié)延伸，雄踞徐州、轅門射戟、虎步江淮，少年已不是心懷你一人的少年，他想坐擁天下。

你不能阻擋什么，正如你不能阻擋你當(dāng)年愛上他的孜孜春心。

你想過千千種故事的結(jié)局。

你獨獨沒想到，有一天，他被懸掛在白門樓上，像一截孤獨的燈芯。

他白衣白褲，一如當(dāng)年鳳儀亭里的那一襲白衫。

你閉上眼睛，任那鳳儀亭里一派春光泛濫。

你傳世的美貌，足以讓你重新贏得另一場愛情和另一場尊貴，你卻不想擁有。

山外青山云生處，小木屋，浣紗女。你想你早該如此。

城門洞開，你只帶走了你一匣月光。

一切，也只是一匣月光而已。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