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牙

1

下午四點半，穆蓉去幼兒園接寶貝姑娘美妞兒。像往常一樣，此時的幼兒園門口就像個豪車展，她推著電動自行車站在旁邊，老覺得別人的眼光透過車窗玻璃，充滿不屑地看著自己，讓她覺得如芒在背。

各班的老師領(lǐng)著小朋友們出來了。美妞兒看見媽媽高興地飛奔過來。那個叫小帥的男生也跟在美妞兒后面，邊跑邊喊：“明天咱倆還一起玩！”穆蓉抱起美妞兒放在車后座上，小帥的媽媽正站在旁邊，此時一邊摟著兒子一邊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笑著對她說：“美妞兒媽媽，用這車帶孩子可得注意安全啊。”說完，她領(lǐng)著自己的孩子轉(zhuǎn)身上了一輛寶馬，還特意搖下車窗說：“你看我給兒子裝了安全座椅，德國原裝的，這樣安全系數(shù)比較高?！?/p>

看著寶馬車絕塵而去，穆蓉心里很不是滋味。這話什么意思？明擺著是瞧不起自己嘛。

回到家，她和老公吳為抱怨：“開個寶馬了不起??？”她學(xué)著小帥媽的口氣，“這車帶孩子不安全。怎么不安全了？我們小時候還都坐自行車呢?！?/p>

吳為樂了：“人家也是好心，這電動自行車確實有不安全的因素。”穆蓉生氣了：“我知道她是一家大公司的營銷經(jīng)理，據(jù)說年薪幾十萬。我就看不慣她那副得意的樣子！賺錢多了不起啊？職位高了不起?。俊?/p>

穆蓉還在搜腸刮肚地尋找表達自己不滿的詞匯，吳為已經(jīng)放下碗，和美妞兒自顧去玩玩具了。

穆蓉恨恨地頓一下筷子：“等哪天我有錢了，開輛賓利去接美妞兒！”吳為接了句：“你怎么不說開個直升機去呢！”穆蓉倒氣樂了。

晚上，美妞兒睡了，穆蓉卻睡不著。她的眼前全是小帥媽身上流光溢彩的行頭還有那輛寶馬車，當(dāng)然，還有那個德國的原裝安全座椅。

想當(dāng)年——嗯，也就是還沒有美妞兒的時候，穆蓉好歹也是小白領(lǐng)中的佼佼者，眼看著有一次升職金領(lǐng)的機會，可就在這時，美妞兒來了，她斷然放棄工作回歸家庭，當(dāng)時她自以為自己是那般勇敢，有擔(dān)當(dāng)，有愛，有責(zé)任，有一切將為人母的優(yōu)良品德，可現(xiàn)在，當(dāng)一個活生生的對比人物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她卻仿佛覺得自己賢妻良母的高大形象原來如此虛幻，突然間就坍塌成一地的塵埃。

2

第二天，穆蓉送完美妞兒，回家收拾完家務(wù)，累得腰酸背痛之際，無意中對著鏡子看了一眼，鏡中的那張臉毫無神采，一臉疲憊，而腰身卻粗壯得可怕。想想這幾年的時間，身兼保姆、廚師、老媽子，不變成黃臉婆才怪！這副模樣，以后如何出得廳堂？這副模樣連自己都接受不了，美妞兒爸難道不早就看厭了？到那時候，還有什么以后??？

穆蓉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小區(qū)對面的健身中心。前陣子她曾打聽過，辦張年卡要六千塊，當(dāng)時她沒舍得，不過現(xiàn)在想來，六千塊如果能讓自己重回小蠻腰，值——咱買不起寶馬，還買不起健身卡嗎？她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自己活力四射地跳著健身操，揮汗如雨地練著高溫瑜伽，然后重新恢復(fù)了魔鬼身材，加入時尚的辣媽行列！

辦卡的時候是滿腔熱忱，接下來卻不那么愉快了。做完家務(wù)就已經(jīng)累得半死，為了盡早恢復(fù)身材，穆蓉又拼命地跳健身操練瑜伽，往往一堂課下來別人是精神煥發(fā)，她卻頭暈眼花。終于，一次瑜伽課中，因為急于求成，一不小心閃了腰，這下好，傷筋動骨一百天，至少兩三個月是不能去健身了。

穆蓉開始心疼六千塊的年費。她想去退，可退卡就不像辦卡時待遇那么好了，前臺一臉冷漠，不管她說什么，總之就是倆字：不行。

穆蓉窩了一肚子火去接美妞兒，偏偏一眼就看見了小帥媽手中挽著個新款的香奈兒手袋。其實傍晚本來已經(jīng)沒什么陽光了，但那閃亮的LOGO卻刺得她眼睛生疼。

回到家，穆蓉沒像以往那樣忙著準備晚飯，美妞兒看媽媽心情不好，倒也不吵不鬧，自己拿著娃娃玩過家家。

吳為回來了，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家里氣氛不對。他嚇了一跳，趕緊先伸手試了試穆蓉是不是發(fā)燒了。穆蓉生氣地打掉他的手，吳為笑了：“沒生病我就放心了，是不是美妞兒惹你生氣了？”

穆蓉張了張口，突然間眼淚就滑下來。不只吳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心里仿佛堵著很多的話，偏偏就沒有一句能說出口——抱怨健身卡退不回來？小家子氣；說自己羨慕嫉妒恨小帥媽？只能顯得自己更加的不堪；抱怨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如此無味無聊？可這難道不是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能怪到誰的頭上？

吳為摸不到頭腦，勸了半天，可越勸穆蓉越氣，最后連她自己都不知怎么就突然說出一句：“你看你起的什么名字！為什么叫吳為？一直就這么無所作為！”

吳為愣了半天，不知這火怎么就燒到了自己的身上，這名字他叫了三十多年，怎么竟成了導(dǎo)火索？終于，他也沒了好脾氣：“當(dāng)初有那么多高富帥追求你，你卻偏偏喜歡我，說什么喜歡我有志向，有才華，現(xiàn)在呢？到底是眼紅別人的豪宅香車了吧……”

3

原來，平靜的生活如此容易就會被打碎。自從兩個人大吵了一場之后，生活變得有些沉悶，有些異樣，雖然兩人努力和解著，但怎么都覺得仿佛是各懷心腹事的樣子。

美妞兒很敏感，這些天格外聽話。一天晚上，她告訴父母：“老師說讓小朋友交手工作品，做得好的會有小禮物?！眳菫榱⒖膛浜希骸昂茫覀冞@就一起做！”穆蓉卻條件反射一般地想：小帥媽這次會拿什么？她清楚地記得上一次幼兒園親子活動時，小帥帶了個航母模型去。這次，指不定又拿什么更貴的東西呢。

等她收拾完廚房，發(fā)現(xiàn)美妞兒和爸爸正嘀嘀咕咕地折騰著什么，美妞兒還跑前跑后地給爸爸遞水、喂橘子，一臉討好相。

穆蓉過去一看，吳為正費力地照著一本植物大戰(zhàn)僵尸的圖畫書，捏著橡皮泥，想弄出個植物的形象。好不容易做好了一個，美妞兒看來看去遲疑地說：“爸爸，這是大嘴花嗎？我看像茄子?！?/p>

穆蓉不禁失笑：“來，看我的?！彼幌蛐撵`手巧，各色的橡皮泥在她手里隨意捏弄著，一會兒的工夫就做出各種不同的植物。向日葵、大嘴花、豌豆射手、西瓜投手……這一晚上，全家如同過節(jié)一般，桌上地下，擺滿了一排排的植物。穆蓉又突發(fā)奇想，找了一個大大的硬紙板，上面鋪了一層綠色的海綿紙，劃好格子，將植物一個個地粘在上面。一個小型的植物花園立即出現(xiàn)！美妞兒興奮得上躥下跳，吳為更是驚訝得目瞪口呆：“你太有才了！我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

幼兒園的手工作品開始展覽了。不出穆蓉所料，小帥帶去的是一個超級機器人，一看就價格不菲。不過，這次，老師將美妞兒的作品放在第一排第一個，每個小朋友都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動一動，小帥還央求自己的媽媽：“快給我拍下來！回家也給我做！”

小帥媽拍得極認真，然后誠懇地對穆蓉說：“你看，我平時太忙，哪有時間陪兒子？我真是很羨慕你，可以和孩子在一起玩，一起動手?！闭f到這兒，她無奈地嘆口氣，“我常想，以后等我家小帥長大了，我可能都不會記得他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笨粗泲屇樕嫌悬c落寞的表情，那一刻，穆蓉突然理解了小帥媽為什么總在物質(zhì)上對兒子補償。

回家的路上，美妞兒興奮地說個不停：“媽媽，你真棒！你真是個創(chuàng)意大師！對了，上次你給我烤的餅干，小朋友們都特別愛吃，他們還想讓我?guī)亍蹦氯匚⑿χ鴥A聽，心里仿佛如春天來臨，漸次地開滿鮮花。原來，自以為如此不堪，其實在孩子的眼里，卻是如此優(yōu)秀而美好！

吳為回到家就看見美妞兒滿屋子跑著，笑聲碎了一地。穆蓉則在廚房里輕快地飛旋，熟練地擺弄著那些鍋碗杯盤，薄薄的一層水霧彌漫，帶著一股溫潤可人的氣息。他笑著打趣：“怎么？莫非今天撿了錢包？”穆蓉也笑了：“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做不成辣媽就做個經(jīng)濟適用媽也挺好的。生活就像點菜，可能我們總是覺得別人點的才是自己想要的。其實別人也一樣?！?/p>

吳為短短地愣了一下，立刻擁住了她：“我剛發(fā)現(xiàn)，你不單是個創(chuàng)意大師，還是個哲學(xué)家！”穆蓉被逗得哈哈大笑，美妞兒聽見笑聲立刻跑過來：“媽媽，你身上的圍裙真好看！全世界的媽媽都沒有你好看！”

笑聲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蕩。原來，一個經(jīng)濟適用媽是如此重要，關(guān)乎一個家的溫暖、穩(wěn)定，還有愛。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