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東

情人節(jié)也是元宵節(jié)的前夜，“張王會”會面地點經(jīng)過了精心選擇。

上海和平飯店，1998年“汪辜會談”的歷史照片還懸掛在墻壁上。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主任張志軍以茶敘的方式，宴請了來自海峽對岸的臺灣“陸委會主委”王郁琦，他們談了兩小時二十分鐘。

此前兩天，張志軍與王郁琦在南京紫金山莊互稱職務。張志軍稱王郁琦為“郁琦主委”，王郁琦則稱張志軍為“張主任”。這是65年來兩岸事務主管部門負責人首次正式會面一此前，僅有去年10月張志軍和王郁琦在印尼巴厘島5分鐘的寒暄。

兩人談論的具體議題一兩岸學生權益、經(jīng)貿(mào)合作還是互設辦事處的人道探視等，都被會談者本身的重要性所遮蓋。

如果說，此前大陸海協(xié)會會長汪道涵與臺灣?；鶗麻L辜振甫的碰面，還是戴著白手套的互動一海協(xié)會與?；鶗儆诿耖g組織，那么現(xiàn)在兩岸官方的手，已經(jīng)直接握在了一起。

在這次大陸訪問過程中，王郁琦特地去了中山陵。國臺辦發(fā)言人馬曉光說，“兩岸同胞要繼承孫中山先生的精神，共同致力于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在臺灣綠營內(nèi)部，民進黨政策會執(zhí)行長吳釗燮準備好了三個問題向王郁琦發(fā)難；但包括有“臺獨理論大師”之稱的民進黨人林濁水都已公開撰文稱“王（郁琦）張（志軍）會”是“很大的進步”。這彰顯出兩岸和解與交流在臺灣的民心所向。

民進黨前主席蔡英文也只是表示，兩岸官方接觸，必須建立在“堅持不能只是為達成特定政治目的”等“三個堅持”的基礎之上，態(tài)度還算溫和。

這是自兩岸1993年開啟汪辜會談后，經(jīng)20年談判與交流所奠定的根基。中間雖有起落，不乏惡言相向，但和解的潮流浩浩湯湯，終成難以阻擋之勢。

1998年汪辜會晤時是在和平飯店8樓舉行，這一次張王茶敘是在9樓。和需要憑借海協(xié)會、?；鶗资痔走M行交道的既往歷史相比，現(xiàn)在的兩岸官方直接接觸，無疑是更上層樓了。

兩岸的正式接觸始于1993年第一次“汪辜會談”。為了避免主客之分，彰顯平等身份，地點特意選在了第三地新加坡。

那一次會談的細節(jié)，大陸媒體報道甚少。翻檢臺灣報紙舊日報道，字里行間透露出談判雙方各種計算。

會談強調(diào)對等，在步入會場前，雙方甚至要分別乘坐兩部電梯下樓，以免有先后進出之別。必須要有先后順序的部分，則用其他方式化解。譬如會談文本，分為簡繁兩個版本。大陸簡體版本汪道涵簽字在前，臺灣繁體版本辜振甫簽字在前。大陸叫“汪辜會談”，臺灣叫“辜汪會談”。

這一次“汪辜會談”之前一年，兩岸已達成“九二共識”一“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第一次“汪辜會談”，簽署了包括《汪辜會談共同協(xié)議》、《兩會聯(lián)系與會談制度協(xié)議》、《兩岸公證書使用查證協(xié)議》和《兩岸掛號函件查詢、補償事宜協(xié)議》在內(nèi)的四項協(xié)議。

這次談判對臺灣尤其不易，辜振甫為此被一些臺獨人士指控為“臺奸”，他父親辜顯榮曾引日軍進入臺北城的舊事，也被重提，以資古今對照。

1998年，第二次“汪辜會談”可以不必選在新加坡了，汪道涵和辜振甫在上海和平飯店進行了晤面，但李登輝的“兩國論”，讓好不容易重綻的光亮又黯淡了下去。

這光亮要等到7年之后，由臺灣以另一種民間互動模式來做回應。

繼王郁琦訪問大陸后，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zhàn)也于2月17日前往北京，與國家主席習近平會面。他此行一如既往的大陣仗，政、商領袖與民間代表共80余人同行。

2005年，就是這一個臺灣選民眼中的“公子哥”，將兩岸霧霾重重的現(xiàn)實帶入了陽光下的新天地。那時國民黨剛剛經(jīng)歷第二次“大選”失敗，只有在野的國民黨主席這一身份的連戰(zhàn)，憑借走訪大陸的勇氣和熱忱，飆高了自己的新人氣。

連戰(zhàn)與國家主席胡錦濤所開創(chuàng)的是黨對黨的新模式。

在歷史性的“胡連會”之后，“國共論壇”一它的全稱其實是“兩岸經(jīng)貿(mào)文化論壇”，—直就兩岸關系的重要議題預先做出政黨間的共識。

和“汪辜會談”的兩會模式不同之處在于，雖然同屬民間交往，但“國共論壇”背后沒有臺灣地方政府的支持。

執(zhí)政的臺灣民進黨事實上持反對立場，但受到制衡的公權力并沒有能力封殺在野黨的這一行動。

連戰(zhàn)首次訪問大陸的背景幕中，除了民進黨再次執(zhí)政外，還有大陸公布《反分裂國家法》。

而1993年汪辜會談時，臺灣已宣布廢止針對中共的“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并完成“國會”全面改選，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制裁也即將結(jié)束，這一年的年底，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在西雅圖APEC上與江澤民晤面。

胡錦濤和連戰(zhàn)的努力沒有白費。

2008年，代表國民黨重返“總統(tǒng)府”的雖然不是連戰(zhàn)，但新領袖幾乎全盤接受了那份遺產(chǎn)?！皣舱搲彼_成的諸多共識，在馬英九奪回執(zhí)政權后，開始變?yōu)楝F(xiàn)實。大陸以重點釋放經(jīng)濟利多的形式惠及臺灣，爭取民心，取得了成效。

汪道涵和辜振甫此時都已作古。但海協(xié)會和?；鶗氖聵I(yè)得以繼續(xù)下去，大陸和臺灣的新掌門人陳云林和江丙坤，讓兩岸在柳暗花明間進入新境界。

“國共論壇”的成果，大抵都會經(jīng)由海協(xié)、海基兩會談判，得到落實。以至于在臺灣有所謂“三軌”談判的說法。兩岸官方對官方的談判是第一軌道，海協(xié)會和?；鶗@種中介白手套協(xié)商屬第二軌道，黨對黨模式則是第三軌道。

作為第三軌道的“國共論壇”，事實上沖淡了海協(xié)、海基兩會的作用。但在馬英九任內(nèi)，也—直努力削弱黨對黨模式的作用。在2008年之后，兩岸官方對官方的機制開始以權宜的方式逐步實現(xiàn)。在王郁琦訪問大陸之前，臺灣“金管會”、“民航局”和“法務部”等政府機構高官都與大陸有過談判經(jīng)歷，一般而言他們是以海基會顧問名義。

王郁琦則有所不同，他直接以“陸委會主委”名義，這一身份所代表的臺灣負責兩岸事務最高官員的身份，也將兩岸談判帶入一軌的更高層級。臺灣地區(qū)領導人馬英九將“陸委會主委”踏上中國大陸土地、跟對口單位首長交換雙方對兩岸關系看法的“第一次”，稱作是“兩岸邁向和平繁榮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馬英九所列舉的一連串數(shù)字表明了他上任以來兩岸關系改善的成效：開放兩岸直航、陸客來臺之后，兩岸班機從零變成每天超過100班；6年前臺灣的大陸學生只有823人，去年已超過2萬4000人，幾乎是當初的30倍。

馬英九2016年即將卸任，追求歷史定位的他，近來表達了想與習近平晤面的想法。在他的設計中，APEC是一個很好的場合，同時能兼顧臺灣走入國際舞臺的愿望。在王郁琦與張志軍在上海和平飯店的茶敘中，這個議題被提了出來。

即使不在APEC上進行“習馬會”，并不意味著在其他場合不能完成這一更具突破價值的歷史性會面。

張志軍在與王郁琦會面時所說的一句話被頻繁提起：“要破解（兩岸）一些難題的話，我們必須要有一點想象力；不僅是這樣的會見（王張會），對兩岸未來的發(fā)展，也應有更大的想象力?！?/p>

兩岸是到了實現(xiàn)想象力的時刻了。

王郁琦的來訪本身即是這個想象力實現(xiàn)的產(chǎn)物。1990年8月，在新加坡舉辦的亞洲杯辯論賽上，臺灣大學辯論隊與南京大學對決，辯論的題目是“和平共處是一個可能實現(xiàn)的理想”。臺灣大學擔任反方，論辨兩岸和平共處不可能實現(xiàn)。

王郁琦是這個辯論隊的主將，為臺灣大學贏得冠軍立下汗馬功勞。

24年之后，王郁琦同樣與南京相遇，只是這一次他是以陸委會主委的身份，來用實踐證明“兩岸和平共處是一個可以實現(xiàn)的理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