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靈
我認識曉伊和幸揚的時候,“閨蜜”這個詞尚不流行。那時候的我們,不過是三個無話不談的小丫頭,好起來的時候似一團黏在一起的棉花糖,偶爾也會吵得熱火朝天,彼此發(fā)誓一輩子不理對方,但過不了幾天便會重歸于好。自打讀初中起,三人就約定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誰也別想甩掉誰。
但有人說,“三人行”對女生來說并不是最穩(wěn)固的關(guān)系組合,關(guān)系中的兩個人走得近了,便會同另一個人漸行漸遠,久而久之,三人關(guān)系便會分崩離析,變成親密的二人組合,如是方能穩(wěn)定持久。這條“定律”似乎屢屢應(yīng)驗,但不知道為何,我和曉伊、幸揚相交多年,卻一直維持著穩(wěn)穩(wěn)的“鐵三角”關(guān)系,不曾有一人被疏遠。
曉伊的母親是一名巧手主婦,煮得一手好糖水,正是那些滋味十足的湯湯水水,甜蜜了我們的整個年少時光。曉伊最愛杏仁茶,而她本人也如杏仁茶一般細膩精致;質(zhì)樸的幸揚則喜歡如她一般溫厚的番薯糖水;而個性直率如我,獨愛酸甜適口的桂花酸梅湯。那時候的我們常常一起分享糖水一起暢想未來,彼此約定將來一起去一座陌生的城市闖天下,三人同租一幢房子,一起戀愛一起結(jié)婚,然后慢慢變成三個幸福的老太太……
高中畢業(yè)后,我和幸揚齊齊報了北京的高校,為了兌現(xiàn)當初的約定,分數(shù)頗低的曉伊也斷然拒絕了父母送她出國的建議,最后上了一所北京的民辦大學(xué)。我們的校園相隔不算近,平日里我和幸揚忙著泡圖書館、做家教,而曉伊則在談一場又一場的戀愛,即便是生活的節(jié)奏有所不同,我們還是會每周抽出一天時間泡在一起,一塊兒走街串巷吃小吃,聊聊女生間的小秘密。每次曉伊換了新男友,也總會喊上我和幸揚為其“把關(guān)”。
大四那年,曉伊的父母離了婚,父親送她出國的想法變得愈發(fā)堅定,她是哭著被父親押上飛往澳洲的飛機的。那段日子里,我和幸揚剛好都在外地實習,沒有趕得及去送她,她在機場哭得撕心裂肺,在電話里對我們哭喊:“你們一定一定不要忘記我……”
很快我和幸揚就畢業(yè)了,兩人合租了一個簡陋的單間,各自打拼職場。而那段日子,也是在國外的曉伊最難熬的一段時光: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同閨蜜聊天訴苦是她唯一的慰藉。出租房那時還沒通網(wǎng)絡(luò),越洋話費又太貴,我和幸揚便經(jīng)常跑網(wǎng)吧,有時下了班已是七八點鐘,我們吃碗面便匆匆趕往網(wǎng)吧,然后同曉伊視頻一兩個鐘頭,再穿過一條泥濘的巷子深一腳淺一腳趕回住處。
比起幸揚,我的工作更加忙碌,還經(jīng)常要加班,疲憊之余還要跑到嘈雜的網(wǎng)吧聽曉伊訴苦,心中免不了煩怨,便忍不住在幸揚面前抱怨曉伊嬌氣。幸揚開解我:“咱倆都是曉伊的親人,如果咱們都不肯陪她度過這段特殊時期,豈不辜負了這么多年的情誼?我知道你辛苦,還好我的工作比較輕松,不然這樣,以后由我來陪曉伊聊天,你下了班好好休息,別累壞自己。”就這樣,幸揚成為了那段時期的“陪聊者”,陪伴曉伊走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時光。
曉伊慢慢走出了低落的情緒,開始與我們分享彼岸的精彩,而我和幸揚的工作也慢慢步入了正軌,一年后,我們終于換了一個舒適一些的居所。然而此時,幸揚卻忽然決定聽從母親的安排回老家,這個決定讓我無比憤怒,我氣她向家庭低頭,更氣她不顧當初的約定,然而不管我怎么勸說,幸揚都不肯回頭,只是細聲向我解釋:“我想清楚了,大城市不適合我,而且爸媽身體不好,我希望陪在他們身邊……”
就這樣,幸揚執(zhí)意回到了家鄉(xiāng),走的時候悄悄為我交了三個月的房租,并且留下一張字條:“希望我們的感情不會因為我的離開發(fā)生改變,你、我、曉伊,依然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弊鲆惠呑拥暮媒忝茫课也唤嘈?,心想對于天各一方的三個人來講,這實在是一個太過飄渺的約定。
幸揚回家后,在家人的安排下進入了一家事業(yè)單位,并很快訂了婚。而我依然在北京苦苦打拼。我以為我們會漸漸疏離,但她卻堅持每周給我打一個電話,經(jīng)常在QQ和微信上留下溫暖的關(guān)懷,并不時寄來家鄉(xiāng)土產(chǎn)。對于幸揚給的溫暖,我雖然覺得貼心,卻始終認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因此在她舉辦婚禮時,我借口出差沒有參加;在她幸福地分享兒子照片的時候,沒有按下一個贊。而當我結(jié)婚時,也只是象征性地通知了她和曉伊,并沒指望她們會出現(xiàn)。
而當兩人卻齊齊趕來,曉伊還叫嚷著要當伴娘時,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由糖水包裹的甜蜜時光里,一切都未曾改變?;槎Y前一夜,我們一直聊到東方既白,又恢復(fù)了當初的親密無間。
婚后不久,單位組織體檢,醫(yī)生在我的胃部發(fā)現(xiàn)了一個腫瘤。有那么一瞬間,我感到頭暈?zāi)垦?,所有的夢想、期望似乎在一瞬間都坍塌了。我沒有多想便掏出手機,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曉伊和幸揚,曉伊簡單安慰了我?guī)拙浔銙斓袅穗娫?,而幸揚則回復(fù)說兒子正在打吊瓶,要我不要多想。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閨蜜之間在電話里哭作一團的狗血場景。握著電話沉默的我,心中有些悵然。然而一天后,我卻見到了風塵仆仆的幸揚。她甚至還帶來了一張存折,而曉伊,也在幾天后飛回國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那段日子里,兩人陪伴在我身邊,直至腫瘤被鑒定為良性,曉伊又通過朋友聯(lián)系了專家為我做了切除手術(shù)。手術(shù)順利結(jié)束后,兩人才各自回歸了原來的生活。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能夠時時相見,一起逛街喝茶,八卦聊天的才是閨蜜,但我的兩個閨蜜都遠在他方,在各自的生活里奔忙。但我知道,兩人隨時都愿意分享我的甜蜜與苦楚,只要我需要,她們也會在第一時間來到我身邊,像一碗溫潤的糖水一般滋潤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