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jìn)報社的時候,我一眼就記住了她。我是個一度患有“恐老癥”的人,總覺得女人一過三十就完蛋。但直到遇見她,才有一點兒相信了那句話:老去或許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如果,能老得像她一樣優(yōu)雅動人的話。
忍不住好奇,小道消息打聽了下,果不其然,她的成長史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公?wù)員家庭,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從小衣食無憂,讀書的時候當(dāng)仁不讓地做了一路班花,是所有女生羨慕嫉妒恨的對象,到了我們單位,成了無可爭議的傳媒一枝花,加之工作出色,待人爽直,走起路來神采奕奕的模樣都仿佛頭上有頂“女王”的光環(huán)在閃耀。
像她這種女子,年輕時追求者自然是一抓一大把,而且不乏高干子弟。果然,她最終不負(fù)眾望,嫁給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大干部家庭。對于我們這等小屁民來說,他老公的爹簡直就是身邊喘氣兒的里面職位最高的大官了,有錢有權(quán),郎才女貌,為我們書寫了一個活生生的當(dāng)代童話范本。
那場婚禮在當(dāng)時頗為轟動,她本來就是惹人注意的焦點,加之男方家大業(yè)大,一場婚禮想低調(diào)都難。雖然身邊的同事大都沒親見過那場熱鬧炫目的婚禮,但誰說起來都像是給“幸福”“美滿”下定義似的,她就是無可挑剔的好命例子。
但沒想到的是,這個故事里,還有個破折號。
很多俏媳婦的故事里,都有一個惡婆婆。她也沒有幸免。
婚后沒多久,她懷孕了。本該是莫大的喜事,但婆婆卻直接拋出話來,說如果生的是兒子,什么都有;生的是女兒,什么都沒有。
她聽完當(dāng)下就愣住了,雖然難過,但她并沒有把婆婆的話太當(dāng)真,畢竟這個年代不流行重男輕女了。何況,說不定自己生得就是大胖小子呢!
沒想到的是,她竟真的生了個女兒。
她的生活從此一落千丈。婆婆總是有意無意地嫌棄、刁難她,待她越來越差,小孩子每天哭哭啼啼,婆婆看不順眼,她心情也壞,日復(fù)一日,跟老公的關(guān)系也漸漸出現(xiàn)了隔閡。不知是婆婆說動了老公,還是兩個人的感情真的越來越淡,總之,她越來越感受不到正常家庭的溫情,迎來的時常是一張張冷漠的臉,她自己還可以假裝無視,可是每次看著那么小那么漂亮的女兒不受待見,心像是被人扎了一樣。
她知道,對方早就希望離婚了。
他老公還有個弟弟,弟媳也生了個女兒,待遇卻與她截然不同。
因為弟媳婦家里也是“有背景的”,跟他們家可謂門當(dāng)戶對,自己卻只是個灰姑娘,現(xiàn)在同樣生了女兒,婆婆只能拿自己出氣。
她在這之前的人生里,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離婚”扯上關(guān)系,并且還是因為這么荒唐的緣由。何況,孩子還小,即使婆婆再重男輕女,女兒也是這家的血脈,生得又甜美水靈,難道會舍得趕出門?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任何的好轉(zhuǎn),她一咬牙,接受了離婚。
她并不喜歡從小到大被當(dāng)做“焦點”的感覺,默默無聞的人總是說,被人遺忘很委屈,可是對于相貌出眾的她,有時候,言論的力量更是可怕。她做傳媒,一直都懂。
那些日子,所有身邊的人都在悄無聲息地傳送著一個八卦:她被豪門踢出來了,一個人帶著女兒,住在單位的房子里。
這些話,就算大家再如何在身后悄悄議論,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一如從前,她也能感受到那些異樣的眼神。她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從前一樣,依舊笑呵呵的,不肯向任何人訴苦。反而是同事們有些尷尬,大概是覺得她可憐吧。女神一樣的女子,眾人仰慕的對象,剛生了孩子,正該是被老公親人分外體貼的時候,卻落到了孤兒寡母的境地。
而且,她偏偏謀職于媒體,這注定了她根本沒辦法逃開那個家庭的影子。公公是市里的領(lǐng)導(dǎo),前夫也是某局領(lǐng)導(dǎo),都是活躍在報紙上的人物。她每天看著前夫和公公的報道,工作時要一遍遍檢查審核這些消息。因此,走出“豪門”之后的每一天,她依然被迫時刻與“那個家庭”打交道。就算她想忘記,都仿佛有人在不斷地提醒她對方的存在。
她當(dāng)然可以辭職,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穩(wěn)定的家庭沒了,再扔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誰來給寶寶一個穩(wěn)定的生活?她落魄之后的強(qiáng)大,才是真正令同事吃驚的地方。
大家最初都以為,她這下子完了,先苦后甜容易,像她這種先甜后苦,怕是撐不了多久。但是,她卻沒有跟大家想象中那樣一蹶不振、萎靡頹廢,相反,她比從前工作更賣命了,有人私下里說,她沒準(zhǔn)兒受了刺激。
也有人猜,這或許就是一個女人和一位母親的不同吧。因為那個漂亮女兒的存在,她第一時間考慮的,不再是自己,當(dāng)她想哭的時候,還有一張嘴在等著她喂飯;當(dāng)她想放棄的時候,還有一雙無辜的眼睛在望著她。所以,是有人逼著她堅強(qiáng)。她后來曾無意中說,其實真不覺得離婚了,就有什么理由消極頹廢。反而生活完全自己做主的時候,才更沒有理由過不好。沒有了大房子,沒有了昂貴的家具,但是也沒有了不屑的眼神、惡意的嘲諷,她覺得,自己還可以過得更好一點。
看著她啃著面包加班,很多人都覺得恍惚,如此大的落差,也不過短短半年間。有時候,她給我們看她女兒的照片,長得很像她,非常的漂亮。聽見大家由衷的稱贊,她也笑得很美。
她前夫后來又娶了一個家庭、工作都很體面的女孩,終于生了個兒子。但那些都已經(jīng)與她無關(guān)了。
看得出,她對自己的女兒,非常滿足,非常愛。
她一直沒有再婚,一個人帶著女兒,女兒想去看動物園,她就帶著女兒去動物園,女兒想學(xué)畫畫,她就買畫筆顏料。她自己也喜歡上了書法和繪畫,經(jīng)常和女兒靜靜地一起作畫。有時候大家看著那樣的她,又忽然覺得,現(xiàn)在的她才更幸福。
夏天的時候,她的女兒剛剛考取了大學(xué),她請同事們吃飯喝酒,一臉滿足。女兒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已經(jīng)接近五十,看上去卻不過四十左右的樣子,已然是市里小有名氣的藝術(shù)家。整個人的氣質(zhì),竟也越來越好。年輕的時候,她是漂亮,而現(xiàn)在她的美,是不能簡單用一兩個詞形容的。
有很多次,我看見她笑,依然會小小的出神,能夠想象得出,她年輕時一定是一笑傾城的美女。但卻很難想象的出,這個美麗的女人曾經(jīng)歷了那么大的變故。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你只負(fù)責(zé)精彩,老天自有安排》 "作者:七月蔚藍(l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