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離開的人

——五致L

他們錯過了班車，停在半道上。

他們攜帶的水壺是空空的。

天氣很熱，他們沒戴帽子，手臂曬得灼熱。

他最后一次試圖攔車。

在公路中央，通往海濱的大道上。

過了安平，路上行人很少，滿是塵沙。

夏季來臨之前，整個南部都在干旱。

植物變得憔悴，河床逐漸干涸。

在漫長旅程的對峙中，他們由相伴而互相猜忌。

毫無預(yù)料，他們就親吻和愛撫。

在火車上，他們近乎旁若無人。

他們嚼字句，故意用語言傷害對方。

真可笑，永不成器的詩人，他試圖用

毫無頭緒的旅行來緩解危機。

他們背的行囊很重。他故意

讓彼此身陷囹圄，沒地兒可住，沒地兒可去。

他們坐在路邊曬熱的磚頭上，汗水直流。

他只是想懲罰自己。他對失敗的渴望

大過對愛的渴望。毫無希望之后，他坐下來

緊緊挨著對方。

他把對方身上最后剩下的一點零錢拿走

連同他所有的證件。他不再回頭，快走

如脫弓之箭。

近乎毫無怨言，他就被棄置在半道上。

路是筆直的，他知道對方會停在某個地方。

他知道失敗之苦，勝于相互安慰。

只需要一點點的力量他就可以走下去。

多年以后，面對自己的妻子，他平靜地

復(fù)述這段往事。

零錢總是不夠用，錢包是空空的。

我捏緊他剩下的零錢，輕薄如他身上的汗。

殘酷的愛

——六致L

他們因偶爾幾次并不愉快的性關(guān)系而

彼此厭恨。好日子毀了，他們發(fā)誓今后

不再見面，不再受年輕肉體的引誘。

落日將盡了，這總是一天中

令人懷念的一段好時光。

走投無路時，他們就去淡水河邊散步。

一整個夏天，他們的胡須都在瘋長。

天光恰巧是這個時候好起來的，恰巧

在午后。一大片，光穿透云層，惴惴不安地

撞在地面上。他知道這一刻自己是全天下

最錯的人，好幾個月不寫作，無緣無故

憤怒，把莫須有的不得志怪罪給對方。

水如此清澈，波濤打在岸上，有海鳥飛過

留下的聲音。是你我把大塊的日光吞進肚里

毫無辦法的渴望，令他們饑不擇食。

他們乘船去最遠的碼頭，一前一后

他們在棧橋上默數(shù)著黃昏。

是天海之間的禁地，是大片的蓮。

清空四野，山雨的痕跡也模糊得看不清了。

在無數(shù)次徒勞的拯救之后，他們

牽起手來，握緊拳頭。經(jīng)歷無數(shù)次背叛

和爭吵，他們不再告別，他們是全天下

相愛最深的人。

河 上

潮水退下去，露出河床

平坦的手掌。

云朵高過天宇，暮色四合

光在更遠的地方聚成一條線

他逐漸變得沉默。

他給予我們，并命名為大。

這是天使降臨的季節(jié)，飛魚過境

它們的鱗片是銀色，是水纏繞成的

夏天的傍晚，我們挖潮濕的土壤

在無花果樹下做彌撒

路很遠了，我親吻你寬闊的胸脯

如黑暗的曠野。

鄉(xiāng)村逐漸閉上眼睛。一天之中這最寧靜的

緩慢的時刻這最考驗人的

鳥群回巢，晦暗跌落的速度如此之快

你嫉妒事物的方式如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