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點鐘那邊
一切已開闊,在星與星之間。
六點鐘的林道,從盡頭遞來微弱的光
為我們描下小小的扇形。
記憶的屏風,正待我們旋開
或扭緊。比它更近,是風的喘息。
我們輕盈地踏步。落葉讓出一條隧道。
孔雀的形狀,比風更輕地撞擊著。
或者,這唯一的游者,試圖在成群的
街燈里描出一條隱秘的線,連接起夜幕上
大大小小的橘黃。
導游圖,將我們引向記憶的入口;
抑或回旋著,畏懼于近乎黑的底片?
年幼的父親,能否從我緊閉的唇間
奪取那無聲的詞。這些年,記憶的絲線
堅硬如常。夢中它們如鋼針:
“每時每刻,你拆解我。
又將我縫合?!?/p>
街燈上橘黃的孔雀,擦肩而過。
而你,此刻伸縮于記憶之外
的影子,將舉起六點鐘彎曲的表盤。
六點鐘。古老的催眠器。
你切分這時辰與美意,精確如剃刀。
聽得出,我口中殘存的半斤嘆息?
僅一瞬所扭轉的事:時刻與時刻
疊合的尾翼,一片遮起了光斑的憂喜。
雨后致友人
隔著長夜,我聽到你內心潮熱
如溺水的魚,正經歷又一次失語。
雨停之后,我仍為你尋來雨水。即使
橫臥在你我面前的,只是一方見底的泳池。
你沉湎于友情:三年?或者更遠。
你想象那并不存在的邊界,一年深似一年
——而漸涼的肌膚,已縮成一根磁針
懸在我單薄的心臟上——
好時光已逝,你說開始時我們便已陳舊。
當無辜者在你眼中顯形,你張開的
也僅是半只塞著棉絮的耳朵。你談論我
黑暗的心,像是在用溺水的喉嚨
發(fā)出一枚更沉悶的尾音。
你罔顧歷史的樣子,如同一個嬰兒。
那片模糊的形狀,在我將要背過身去
的時刻,伸出一簇微弱的光。
而你無力剪斷它,無力將溫熱的氣息撈起
從池水中,束緊自己精致的內部。
雨擦干你的周身,爭執(zhí)中歷史將沉降于
反面。凡黑暗之處,必有輕盈的倒立。
失眠詩
記憶在水面引退。歧途中
一只干枯的手揮去睡意,
而你也被鏡中的幻影迷惑著,
無法重新擦凈自己。
半小時前,綠風衣裹著的腰身
就這樣下沉,我甚至看得出那條弧線
牽動的波,和一張不動聲色的臉。
你讀出的少數(shù)幾個詞:
玫瑰。夜。懷抱與修辭術。
禁忌之夜,將簾幕上的光孔傾斜。
那些半裸著的短語,被我們解開
引向它譬喻的背面。
一條透明的界限被假定著,
由此你與我隔開:對望的時刻
少于自言自語,少于你。
在夢的另一端,你逼迫自己開口,
又怯于一個否定的答案:它降臨在
你舌根懸起的地方。而你,
由此及彼的潛游者,將技藝之繩
固定于手指彈向的半空。
你遺忘的事物,不止這些。
甚至,你僅僅將我看作一面鏡子
從中修補那滑落下來的身影。
你向我索求的,只是幾個虛幻的詞。
它要你安靜,你便真的假裝沉默:
黑夜將挑起你影中下垂的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