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在時光中被足跡踏醒,返璞于石頭的質(zhì)地中。在一陣風(fēng)吹過的草地上,有些花落在了人間。再遠一些的叢林,圍繞著風(fēng)聲的絮語,一次次地把年輪寫滿春的痕跡。山的低處,積蓄已久的水,期待著一次泄洪。
人間的三月,有著更為久遠的仰望。當(dāng)陽光從新春村殘存的墻角露出它最初的暖意,菠蘿也正孕育著最初的香氣。聚集先人靈氣、坐北朝南的崇本堂,此刻在歲月的淚水沖刷后的窗欞上,布滿了年代久遠的指紋,每個指印,都在心中指向更遠的南方。南方之南,祖輩的足跡在異國他鄉(xiāng),從沉淪到崛起,從寂寞到開懷,又從年輕得不能再年輕的肩膀上,扛著自己的雙腳,從直到,到另一個直到。
南洋,一個熟悉的地名,卻是不曾涉足的陌生。那里或許有著一畝三分的土地能用于生計,那里或許有著免費的大米和食鹽,也或許有著略顯自由的空氣。但是呀但是,這背不動的井,這運不走的水,這沉重的山,這生養(yǎng)過祖祖輩輩的舊厝,又豈能和一雙無力的小腳一起遠渡重洋?
一把故土,塑成千萬個你我。同樣都是游子,在另一片天空下,年輕的學(xué)徒,年長的伙計,好心的同鄉(xiāng)人,又有哪一個不是背負著相同的夢想,背負著祖輩們的叮嚀與囑托?葉子,在梁岡山落下了,風(fēng)吹不走它做為梁岡山的春泥。車陂頭的榕樹,根再深,它也是深埋于石板橋的泥下?;ㄖx了,春天還在那里。石壁潭的水,還在流淌,水聲里,似乎還有當(dāng)年游子嗚咽的和鳴。這聲音里,有迫于生計年僅14歲就前往印度尼西亞望加錫埠謀生、清光緒三年受李鴻章接見并獲其親書“將軍第”后又在望加錫建坂里湯氏宗親民間社團“崇本堂”的湯河清,有1942年在抗日戰(zhàn)爭中寧死不屈終慘遭殺害的湯河清之子湯龍飛,有在1917年出國謀生時年僅14歲后獨立經(jīng)商并創(chuàng)辦信源公司的湯登育,有長泰海外第三代僑胞重點代表人物湯登育的長孫湯長福,有于1948年隨父母移居臺灣后定居美國洛杉磯的黃惠珍……
石壁潭的春色年年溢滿花香,春水流啊流,流過了他們曾經(jīng)的足跡,卻總是沖洗不去他們的身影。新春村的學(xué)校、鄉(xiāng)路、亭院、衛(wèi)生院、水利、會場、幼兒園……還有那依然傳承的“仁德可風(fēng)”,不正是他們在故土生生不息的身影?
“崇中山事業(yè),子繩孫繼,春秋祭祀皆鴻儒;本固始開基,源遠流長,寒暑朝宗無白丁?!边@是新春村的一個縮影,也是以湯氏為主的游子遠渡重洋謀生后回報家鄉(xiāng)的一個縮影。但更多的是,我們在這里看到了一種文化與血脈傳承的縮影。崇本堂,一個歷史的見證者,透過古老的藤圓窗,我們能夠看見歷史的身影,我們可以聽見那來自遠洋深處的心聲。
當(dāng)歷史回溯到清光緒六年,一位偉人誕生了。李鴻章的親筆字,懸掛在歷史的最顯眼處。下新厝46號,“將軍第”見證了湯氏的這份輝煌的歷史。二米高的圍墻怎么能圍住歸來者的心聲,又怎么能圍住出污泥而不染的一朵朵蓮香?古色古香之中,我們能看到用大理石套檀香木花雕制成的圓桌、靠背椅、茶幾,我們似乎也同時聽見了那一次的高沖低泡,那一次次的回首凝思。
歷史注定要走到今天,才能再一次讓我們的心靈得到回歸。一座“大夫第”,寫滿了那過去的故事。晴耕雨讀的年代,正在漸漸遠去。在這里,一個聲音從清同治六年的屋檐下傳來: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來浪費!
當(dāng)時間走到那條鵝卵石堆砌的小道,我們發(fā)現(xiàn)它早已被湯氏子孫的腳步磨出了一道道痛苦的光澤。熠熠生輝的反光中,我們依稀可以看見,重慶堂三落大厝里的人,正在洗衣做飯,正在灑水打掃,也能看見,湯氏的祖輩們倚著鋤頭捧著詩書的模樣。奇數(shù)的階梯一步步向往著光宗耀祖,一級級地邁進時光的深處,然后,再被我們以回歸的心,重新再現(xiàn)。
回歸啊,回歸,從南洋到坂里新春村的路有多長?圣祖仙媽香火永夜地燃燒在他鄉(xiāng),不就是要讓游子的心有個依靠的地方嗎?望遠方天水茫茫,濃霧中何處是家鄉(xiāng)?霧鎖的南洋,過去的記憶你是否已經(jīng)遺忘,祖先的流離可曾使你惆悵?
回望處,梁岡山依然崔嵬峻秀,翁婆石也依然為伊相守,柳杉高舉著它眺望的頭顱,而隨風(fēng)擺動的細枝,似要撫平那游子的創(chuàng)傷。西谷庵的古井也依然清冽,滋養(yǎng)著如今的一方生靈。浮山寨的牛角螺聲,你聽到了嗎?彎彎的亭仔溪,你可曾記得一只小腳丫晃動著對岸村姑的身影?還有那片柯樹林中一地的堅果,是否讓你的記憶像陀螺一樣地旋轉(zhuǎn)在西洋山古榕下,旋轉(zhuǎn)在那位胡子花白的老爺爺?shù)墓适吕铮?/p>
不堪回首月明中啊,一杯坂里的紅酒,一瓣龍柚,就是漂泊的一生,就是沉痛的一生,也是你神奇的一生。而當(dāng)我們的腳步踏響這一片舊土,足音里,又有多少沉淀的文明和熠熠生輝的文化,在這一刻間,回響在新春村的后壁溝山、后溪山和圓山的陶片中。為了回歸,像為了回到母親的懷抱一樣,我們跋山涉水,歷盡艱難困苦,從這里出發(fā)再回到這里,難道只是為了一次次的光宗耀祖,一次次加官進爵?不是,絕對不是這樣,當(dāng)硝煙散去,當(dāng)迷霧散去,當(dāng)清朗的時代能以重見歷史,我們是要打撈那沉淀在昔日淚水與汗水中的人文情懷,是要在血濃于水的親情中,回歸到最初的夢想。我們將背負先祖的遺訓(xùn),從這里,再次出發(fā),去創(chuàng)造新的歷史,新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