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元

那還是陽春三月，在北京西城區(qū)的一個不大的社區(qū)禮堂里，著名工人詩人林貴的詩歌朗誦會就在這里舉行。

站在我面前的這位林大哥，雖然有著老年人的年紀，可是，仔細端詳一下他的神態(tài)、面容，從那雙閃爍著睿智的眼神里，我還能找到昔日的風采，記得1982年的秋天，我們共赴大瑤山隧道，參加當時中國第一條最長的復線電氣化鐵路隧道工程建設采訪的情景。具體一點說，全路的詩人在鐵道部文聯(lián)和團委的組織下，參加在那里舉行的全路詩歌創(chuàng)作的筆會。

那是一種怎樣的場面啊，全國鐵路建設的精兵強將第一次聚集在那里，從西德引進的大型鑿巖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改革開放后的鐵路建設正在插上現(xiàn)代化的翅膀，這個現(xiàn)代化的感受正從我們的手中誕生。而當我們第一次身臨大瑤山的腹地，仿佛從內心聽到了那些對現(xiàn)代化無限渴望的心情，是建筑在幾萬鐵路建設大軍的心頭??！

站在那不斷向前掘進的現(xiàn)代化鑿巖機面前，聽到那轟鳴的節(jié)奏，我突然想到在那些年代，我們拼著性命去建設讓世界稱奇的成昆鐵路，如果當初我們能夠尊重科學、尊重歷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一心一意地去搞建設，我們怎么能夠出現(xiàn)以成昆線上一公里犧牲一條生命的代價，唱出那些令人自豪又令人痛心疾首的歌唱?。侩y怪幾位搞工程的詩人和作家，在這喧鬧的工地里，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跟我說：“聽到這轟鳴的聲響，看到這樣的場面，我們覺得有一股悲壯的味道?！碑敃r，對于這些來自基層，心頭只會奏響青春激昂之旋律的我們來說，突然被這樣沉重的聲音，驚得目瞪口呆。多少年過后，我才感受到，在當時，能說出這樣話的人，他們在那時已經(jīng)有了創(chuàng)作的悟性。那時對于生活的感受，已經(jīng)“入木三分”地將真正情感，伸延到了靈魂的深處。

可是我還沒有??！

正是在那次采訪和深入生活中，林貴嶄露出了他的才華。

無論在充滿著濃烈勞動氛圍的工地上，還是在私下詩人們激烈的交鋒和對詩歌的探索中，林貴總是以一個北京長辛店二七機車車輛廠的名副其實的工人詩人，引起那些建設者和諸多詩人的注意。在萬山叢綠的山水間，在顯露著現(xiàn)代化氣派的工地上，林貴以自己豁亮的嗓門，以快捷而又激蕩的情感，以火熱而又直白的詩句，讓自己的創(chuàng)作，讓從心頭飛迸的詩句，將那些建設者的心胸閘門打開。甚至出現(xiàn)了為林貴的詩句歡呼的場面，那是令人感動的時刻，也是會讓人永遠銘記的珍貴的歷史鏡頭。那種場面讓許多鐵路老作家熱淚盈眶，讓他們感喟著，現(xiàn)代化并非只是西方追求的圣果，無產(chǎn)階級照例可以構建這樣的天地，并在這片天地里伸展自己寬闊的胸襟，坦露自己美好的心靈。

我敢說，正是那次鐵路作家們的采訪，震撼了我們的靈魂，以往那些固定思維的模式，突然間就覺得缺少了支撐的原點。自然而然，一個鐵路作家固步自封的框架，在我們的頭腦里開始瓦解。由此，渴望改變自己，不滿意自己的呼聲，是真正從靈魂的深處飛騰而出了。也正是在那次采訪創(chuàng)作中，我們幾個鐵路的詩人，包括昆明鐵路局的湯世杰、李霽宇等人，發(fā)起了一個要研究和追求鐵路詩歌所謂“鐵味兒”流派的倡議，這是根據(jù)當時在社會上廣為流傳和稱道的山西的“山藥蛋”派、河北的“荷花淀”等流派，對鐵路作家的沖擊，所產(chǎn)生的想法。既然，呈現(xiàn)著各種流派的地域文化，那樣光彩照人，那么，為什么我們鐵路作家，就不可以創(chuàng)作出具有鐵路特色的作品，形成一個“鐵味兒”流派呢？

這個想法很是鼓舞了當時創(chuàng)作采訪的詩人和作家，著名的鐵路老作家洪流、李國文、王慧芹等事后對我們這樣的倡議也給予了積極的肯定?？梢?，當時，我們這群年輕作家，是多么充滿創(chuàng)作的朝氣?。”M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想法和念頭因為歷史的種種原因，更因為鐵路本身的體制問題，而銷聲匿跡?？墒?，正是這些人的努力，為鐵路文化的深厚底蘊的形成，貢獻出了自己的力量。應該說林貴是其中的優(yōu)秀者??！

可是，今天恍如昨日的那番爭論和議論，還激蕩在我們的心頭。正是在將要穿越大瑤山，京廣鐵路即將建起復線的日子里，我們萌動的想法和念頭，是那樣扎實和深沉。多少年過去了，林貴仍以自己勤奮的筆耕，為這樣的討論和追求，展示著自己的那種鍥而不舍的追求和信念，這是多么令人欽佩啊！

林貴那時給我的印象太深，乃至當今天，當我們二人眼含熱淚相互凝視的時候，呈現(xiàn)在眼前共同的畫面，是青春不悔的深情，是一本本飽含著對祖國和人民無限摯愛的詩集??！我知道，林貴大哥是在用情，用心寫詩的。

正是從那一刻，林貴從二七工廠一路大步走來。他的歌唱，越過長城，跨過黃河、長江，甚至追逐到浩渺的天宇，為改革開放后的祖國每一步飛躍成就，而引吭高歌。那些歌唱，不斷地閃現(xiàn)在各地的報刊中，很是令同行們贊譽和羨慕。尤其在《生命的火花》這部詩集里，詩人的視野更加廣闊，駕馭詩歌的筆法更加嫻熟。他贊頌如今的太平盛世，感悟著人生的真諦，對那些操守于自己神圣職責的詩人，給予衷心的禮贊，而詩人最終那高雅的情趣，之所以打動人心，就在于他將自己熾熱的胸懷，寄寓于廣闊的山水天地之間。因此才有“幸福在仰望中追趕，豪情在星光里激昂”，才有對自己欽佩的詩人那種“流走的是歲月，滋潤的是生活，留下的是記憶，回味的是快樂”這樣衷心的贊嘆?？傊?，我們從整本的詩集里，感受著一顆詩人的拳拳赤子之心，感受著詩人隨時代而變化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不斷進步。

正是在大瑤山工地的采訪中，我們朝夕相處，彼此間那種至誠相親，那種訴說不盡的情誼，綿延著多少年來我們心頭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縷縷情絲！盡管彼此相見的機會很少，卻在許多報刊里彼此傾訴情懷。林貴的詩歌依然那般深沉有力，仍舊不斷地用自己的熱情，掀起我們心頭的情感大波。分明讓人感受到灼人的熱浪過后，是凝重的詩人的責任感，這樣的感覺，總是在我們的心頭纏繞，多少年過去了，還是“濤聲依舊”。

自然，幾十年過去了，中國詩壇不斷的吐故納新，常常令我們瞠目結舌，也常常令我們猝不及防。你能說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不被沖擊，不感到時代的落差太大，自己有點跟不上節(jié)拍嗎？更令我們難以接受的是，詩歌的現(xiàn)狀充滿著魚目混珠、良莠不齊的情景，給人感覺太快了些的“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形式，而令人憂慮的是真實詩歌，在漸漸遠離大眾。這讓我們彷徨，痛苦。

可是林貴卻不聽這一套，照例唱著自己心頭的歌子，照例表達著自己的追求，用自己最生動的行動，同詩歌的現(xiàn)狀抗爭，他癡迷于將自己的詩歌通過各種手段傳播到更廣泛的大眾中去，而且，就在這樣日漸浮躁的社會環(huán)境里，在他的周圍，居然有一大批愛好詩歌的知音者。

當今天，我置身在林貴詩歌朗誦會現(xiàn)場的時候，不大的會議室卻是座無虛席，許多當年頗有影響的詩人都趕來參加，更有那些知名的演員，那樣虔誠而又充滿激情地一個個魚貫而上，朗誦著他近期的創(chuàng)作。那種執(zhí)著，那種熱愛，讓人分明感受到，這些詩歌是從肺腑里，從心靈的深處迸發(fā)出來的。更讓人感嘆，用心來寫詩，時代是不負有心人的。適值今日，詩人的桂冠，還是那樣穩(wěn)穩(wěn)地戴在他的頭上，這頂桂冠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黯然失色，相反，卻因為年歲的鍍金，不斷地迸發(fā)出更燦爛的色彩。

說到這里，林貴大哥還一定希望聽我說幾句批評的話語吧？我們是摯友，就一定要有真誠的批評和希望。林貴大哥總是處于激情的創(chuàng)作中，因此，直白，有時不可避免，因此，總覺得適值今日，林貴大哥再將詩歌寫得委婉一點，變化再大一些為好。畢竟，在新世紀的鼓點中，輕盈和諧已經(jīng)是主旋律了，而詩歌的變革已經(jīng)讓昨日講壇的風光不在，我們在保持自己風格特色的情況下，要更多更快地汲取當代詩歌那些精華的東西，加快改變自己呀！我知道，林貴大哥對自己今后要走的創(chuàng)作路子的想法和我這意見自然是不謀而合的。

我預祝著林貴大哥在今后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更大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