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加山

新房裝修，考慮到節(jié)約成本，沒實施全包給裝潢公司的方案，而是自己走訪相同戶型的人家，采納人家的裝潢風(fēng)格中自己喜歡的部分，再加上自己心中的裝潢構(gòu)想。

首先進場的是瓦工師傅，領(lǐng)頭的姓姜，跟隨的姓吳，他們是郎舅關(guān)系。姜師傅30歲出頭，說話有點急，吳師傅40歲左右，不善言語，甚至像沒出過遠門的孩子見到生人般靦腆、木訥，正常情況下，他只一心悶頭做事。兩位師傅憨厚樸實，砌墻貼地磚的手藝簡直讓人拍案叫絕，一塊地磚貼得縫隙有偏差，眼瞄著不斷調(diào)整，直至達到自己滿意為止。熟悉后，他們甚至告訴我買地磚時的一些市場潛規(guī)則，讓我最好貨比三家，討價還價。當(dāng)我和愛人在市場上經(jīng)過一番比價比質(zhì)，采購回的地磚經(jīng)他們上手驗證，連一向木訥的吳師傅都認為物有所值。地磚貼好，兩位師傅要去下一家了，我問他們什么時候付工錢，他們憨厚地說：“不急不急，等你過段時間驗收一下我們地磚貼得質(zhì)量如何，再付工錢也不遲?！蔽液蒙袆?。

一個月后，姜師傅的父親因檢查出患有癌癥住院做手術(shù)，他急急地找到我，用商量的口氣跟我說，能否先給點工錢。聽姜師傅如此說，我倒不好意思起來，當(dāng)我把全部工錢遞給他時，他雙眼竟然濕潤起來，臨別時他像跟我打架似的，只收了一半工錢，說是余下的一半等我家裝潢結(jié)束后再給。

這樣實心眼的靠手藝吃飯的人，豈能不讓人心生敬佩。隔墻完工后，還師傅進場，他個頭不高，體態(tài)發(fā)福，乍一看，像個小包工頭。不過他不是市面上只“嘴動動、人用用”地接工程的那種包工頭，他負責(zé)我家的水電安裝，還兼做安裝工。有時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也喊一些同行的師傅幫忙，但別人經(jīng)手的活他都要一一對質(zhì)量進行把關(guān)。隔墻結(jié)束，他來鋪水路電路;木工結(jié)束，他來安裝燈具、水龍頭等。等安裝到陽臺水槽時，一試下水，發(fā)現(xiàn)滲水，他左看看右瞧瞧，用排除法推測，最終確定是樓盤建筑時安裝的下水管可能被砂石堵塞了，唯有去樓下人家的陽臺打開落水管進行疏通。我陪他來到樓下，一看，樓下人家陽臺頂部采用的是木材吊頂，拆卸安裝煩瑣。隨即，他提供給我兩套方案：一是把我家陽臺的落水管引到主落水管，避免日后堵塞的后顧之憂，現(xiàn)在許多人家裝潢就采取這種方法;二是花點時間和精力，拆卸樓下的陽臺吊頂，進行陽臺落水疏通，不過，即使一時通了，時間一長，水中的雜質(zhì)也會使下水不暢。兩種建議，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種。陽臺落水的問題解決了，我松了一口氣。

安裝灶臺水晶石臺面的是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的孫師傅，他手中的活兒接得唯有天天加班才能完成。那天安裝我家灶臺面，也是他的加班時間，看他一個人忙著背水晶石臺面，我近前想幫他搭把力，被他拒絕了。他說是今天遇到我這樣的好人給他搭把力，若養(yǎng)懶了自己，會影響日后無人搭力時的心情。再說搬運臺面上樓，是他安裝臺面工作的一部分，工錢也算在里面了。磨臺面的當(dāng)兒，他讓我離開廚房，只見他頭戴防護面具，全身包裹嚴實地打磨、調(diào)試灶臺面水平，兩個小時后安裝結(jié)束，他請我驗收安裝質(zhì)量，并告知我一些臺面的使用常識。他說話輕聲輕語，不緊不慢，有條有理，很顯斯文。

油漆工小陳是個快樂的年輕人，干活時幾乎曲不離口。他每天把自己裝扮得像進城走親戚，早進城，晚歸鄉(xiāng)，一身新，開輛摩托車風(fēng)風(fēng)火火。做工時，換上沾滿各色油漆漬的大短褲，頭戴報紙折的擋塵帽，干起刷漆的活兒，角是角，邊是邊，有棱有角。小陳師傅是個急性子，說話語氣粗聲粗氣，初和他接觸的人，會以為他不是個細心之人，會擔(dān)心他干活毛糙。但相處一段時間，看他干活的認真勁兒，才知他說話的語氣可以很隨便，可對待油漆手藝，簡直是精益求精——一條縫，一個角，若未達到自己的審美要求，他甘愿花幾個小時去完善。小陳師傅對待自己的工錢毫不含糊，工期一結(jié)束，立即結(jié)賬。

當(dāng)下，一些民間傳統(tǒng)手藝，漸漸淡出我們的視線，如雕花木匠、鐵匠、瓦匠、篾匠……歸其原因，一是科技進步所致，二是人們教育后代的觀念所致。我們認為下一代人不能吃苦，寧愿讓晚輩啃老，也舍不得讓其去學(xué)個木匠或瓦匠手藝。殊不知，在匠人日漸稀少的今天，物以稀為貴，誠如我所遇到的那些靠手藝吃飯的人，付出了汗水和勞動，他們贏得社會尊重的同時，也收獲了一份不菲的勞動報酬，支撐著他們的家庭，改善著他們的生活水平。

（孤山夜雨摘自《新民晚報》2015年2月22日，李曉林圖）